8

吉吉一回家就聞到了廚房里燉羊肉和新鮮面包的香味。塞倫正在院子里忙活，他要把啤酒桶卸下來，搬到改造過的谷倉里，現在他們家的舞會都在那里舉行。吉吉扔掉書包，把茶壺放在火爐上，這時海倫從廚房邊上挨著雜物間的奶酪室走進來。

“今天怎么樣？”海倫一邊問吉吉，一邊扯下頭上可笑的白帽子，根據歐盟法律，做奶酪的時候必須戴上白帽子，“晚飯前想快速過一遍那些舞曲嗎？”

吉吉大腦一片空白，心情驟然沉重起來：“我累得不行了，”他說，“我得去沖個澡。”

“那就去吧，”海倫說，“我先給你煮杯茶。過一遍不會花很長時間的，反正大部分你知道。”

的確如此。吉吉在娘胎里就開始聽傳統音樂了。他知道成百上千首樂曲，現在說不定都有成千上萬首了。舞蹈課的前一周，海倫記起了幾首老式吉格舞曲，想教給吉吉，他們還想好了幾首里爾舞曲。這些舞曲倒是吉吉原來知道的，但也需要復習一下，這樣給舞者們伴奏時，可以更流暢一些。吉吉和大多數在傳統家庭中長大的年輕人一樣，有著驚人的樂曲學習能力。他從五歲就開始演奏，剛開始是口笛，接著是長笛，現在是小提琴。大約過了九、十歲以后，他就在這一帶頂尖的演奏樂坊里學習。他能在五分鐘之內學會新的曲調，能很快回想起以前學過但暫時忘卻的曲子，因此他們只要簡單練習幾次就行了。但是吉吉并不想去拿樂器，拿出樂器說明他明天還會在家伴奏，可是他已經決定去俱樂部了。他應該提前告訴媽媽，但他不知道怎么開口。

對兒子的心理活動一無所知的海倫，還像平常一樣嘮叨著：“去吧，把要洗的衣服拿下來。”

吉吉跑上樓梯，回到自己的臥室。臥室里到處都是獎牌、獎杯和獎章，如果在地板上跳一下，整個房間都會嘩啦嘩啦地響。他本來在木工課上做了一個開口柜，打算擺放這些東西，只是一直沒有時間把柜子裝在墻上，于是這柜子只能擱在地板上，靠在一堆抽屜中間，成為凌亂的一部分。看，又是一項被推遲的以為馬上就能完成的小任務，總覺得會有時間的，總覺得只要忙完手頭的事情，就會去做這件事，可是總也騰不出手來。

這些年他獲得的獎項可不少，有小提琴和長笛演奏的，有曲棍球投擲的，還有跳舞的。小學六年級時，他的踢踏舞已經全校無敵了，教他的女老師認為他日后能成為愛爾蘭冠軍。不過到了中學以后，她的期望破滅了，因為那個時候邁克爾·弗萊利已經出名，他的《大河之舞》震驚了整個愛爾蘭，整個西方，乃至整個世界。但是，在戈特的學校里，邁克爾和他的舞蹈并沒有什么影響力。大家都認為，跳舞是過時的、前途不明的活動，只有傻瓜才去跳舞。吉吉最終放棄了。相比之下，演奏音樂更容易被人們接受——至少不會招致反感。因此，吉吉繼續拉小提琴、吹長笛，參加音樂比賽，獲得一座又一座獎杯。如果不是因為時間問題，他現在還會去參加比賽。

今年夏天本來有幾場比賽，但吉吉一個也沒能參加上，他在忙忙碌碌中錯過了所有這些活動。甚至沒有時間去想這個問題，想想手頭要做的事情可比那些音樂比賽重要多啦！

他的小提琴掛在墻上。那是一件漂亮的樂器，所有拉過它的人都對它夢寐以求。不管最初的節奏多么奔騰激烈，只要音樂從這把小提琴里流淌出來，就會變得既振奮人心，又溫柔甜蜜。吉吉的視線停留在小提琴上，心里默默品味著拉它的感覺，腦海里浮現出演奏時的場景。為什么喜歡拉小提琴？有些人可能會說，他從小就得到良好的訓練和教導，因此他拉得不錯。再說，拉小提琴還給他帶來了獎金和榮譽。但是，這些東西都不是他如此癡迷于小提琴的原因，他對小提琴無法抑制的沖動是源于那種溫柔的震顫，那種心底的渴望，那種手指觸到弓和弦時無與倫比的愉悅之感。一切都是因為熱愛。不管怎樣，吉吉·利迪是這樣子的，那吉吉·伯恩呢？

正當吉吉想得出神的時候，媽媽在樓下叫他了。

“來啦！”吉吉大聲答道。

吉吉的衣服有一半隨意丟在地板上，有的是臟的，有的是干凈的。那些家伙都穿什么去俱樂部呢？他從來沒去過，也想不出朋友們去俱樂部時穿的衣服。吉吉打開了放牛仔褲的抽屜，里面有他最好的褲子，都是聽彌撒的時候穿的。但是這些褲子會不會太搶眼呢？他可不想穿得像個傻瓜一樣。那么，穿什么呢？

“吉吉？”海倫又叫了一次，“快點，咱們沒多少時間了。”

吉吉以最快的速度從房間這頭跑到那頭，一邊跑，一邊把地上的衣服抓起來，扔到一處，拿腳踢成一堆，然后抱著沖下樓梯。先把這些都洗了，回頭再決定穿什么吧。

海倫坐在爐子旁邊，把手風琴從盒子里拿出來。從前總是在這間老舊的大廚房里演奏音樂，舞會也在這里舉行。海倫常跟客人們講起這些往事，給他們看上幾代人跳舞的場地，石頭鋪成的地板被磨得光光的。轉到谷倉跳舞是海倫的主意，那時她的母親還健在，堅決反對她這么做，但看到實際效果后就不再說話了。后來，她母親終于不情愿地承認，谷倉是非常合適的跳舞場地。現在吉吉環顧廚房，很難相信四組集體舞能在這里展開，這需要三十二位舞者同時起舞。廚房雖然很大，但也沒大到那個程度。不過，海倫發誓說這里確實跳過四組集體舞，伴奏的就是她和她的母親。

吉吉把衣服扔進洗衣機，那邊海倫的手指已經在手風琴的按鈕上移動。他聽到幾個試驗性的音符，看來媽媽正在記憶中搜尋那些古老的曲調，準備一會兒教給自己。吉吉想把洗衣粉倒進洗衣機，但雜物間里有三個洗衣粉盒子，他不知道洗衣粉裝在哪個里面。吉吉挨個檢查過去，終于找到還沒用完的那一盒。唉，又一項被推遲的任務：整理雜物間。吉吉設好洗衣機程序，按下開關，跑上樓去取小提琴，剛把小提琴從墻上拿下來，就聽到了敲門聲和從小門廊傳來的說話聲。

“有人在家嗎？”

他其實早就料到了。這些天來老是這樣，剛擠出點時間來干個事情，就會被打斷。某件意料之外的事情、某個不期而至的人，走過來把時間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