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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本周之星 | 蘇小白:故鄉散記五則(2025年第28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 |   2025年08月22日09:24

    “本周之星”是中國作家網原創頻道的重點欄目,每天經由一審和二審從海量的原創作者來稿中選取每日8篇“重點推薦”作品,每周再從中選取“一周精選”作品,最后結合“一周精選”和每位編輯老師的個人推薦從中選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發推薦語和朗誦,在中國作家網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評選以作品質量為主,同時參考本作者在網站發表作品的數量與質量,涵蓋小說、詩歌、散文等體裁,是對一個寫作者總體水平的考量。

    ——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蘇小白

    蘇小白,中醫師,河南文學院第一屆作家班學員,曾在魯院進修,北京大學訪問學者。先后出版詩集、散文集、小說集及研究著作多部,其中《故國的吃食》獲全國城市出版社優秀圖書獎。

    作品欣賞:

    故鄉散記五則

    一、柏梁漫筆

    多數好地方,似乎耐不住常去。

    張家界山也罷、九寨溝水也好,去得多看得久了,會發膩;再說海島椰風、西湖月色、故宮暮鴉、賞玩慣了,多少也顯得乏味。正如,日常聽當官的罵煩、有錢的說累、出名的怨苦一樣,多是一件事或一個地兒做得久、待得長了的緣故吧?從這層意思來講,這世上到底還有誰過得如意、哪個活得幸福?忽然就想起古人“性定菜根香”的句子,料嚼得菜根香的人必時時、事事處為得好,并不是標榜自己達到了這樣的修練。倒是至少近五六年間,我對去一個地方,不知疲倦。

    這地方,就是柏梁。

    離開雨竹農莊向東,過鄧莊、越五女店、出陳化店,約有四十余里,便到柏梁地界。柏梁是鄢陵的一個鄉。鄢陵為許昌的一個縣。據《國語》記載,周武王伐紂滅殷后,封陸終第四子十邑,其中有鄢。這時的鄢,即鄢國,始得名,置縣已二千余年。少時去姑姑家,坐汽車經鄢陵,印象中柏油馬路兩邊村落很少,樹木卻多,樹與樹間但見黃牛幾頭、頑童幾個,頑童流著鼻涕、穿著褲衩,秋風中嬉鬧,看出家里很窮的樣子。當時人稱鄢陵以東地方為“老東鄉”,語調多有瞧不起的意味。那時柏梁,除了破陋,更是沒有多少奇特可言。可是,近年鄢陵縣大力開發花卉產業,逐漸營造出了一個“花的海洋、樹的故鄉、鳥的天堂”,柏梁也成了休閑度假的好去處。

    我愛去柏梁多年不倦,有兩個原因。

    一是到那里賞花觀樹,二便是去吃鮮美的民間小吃。花多樹繁,自不必詳說。一入柏梁境,隨便公路邊停車,就能看到一處一處玫瑰、薔薇、丁香、女貞、繡球、梔子等花卉,是應季開放的,花瓣似星光,花頭若圓盤,形態各異,色彩斑斕,不遇季節未開放的,一律葉子鮮乎乎、枝莖水嫩嫩,在風中或陽光下驕傲舒展,多養眼。樹木更是多,一大片一大片連起來,無邊無涯。有榆樹、毛白楊、香葉槐、金絲柳、廣玉蘭和香椿、核桃、桑樹凡百十種類。這些樹,據不同樹種分成各個大小不同區域,照例一律是枝枝交通、葉葉觸撫,相依相靠活著,足使競爭拼殺慣了的都市人羞慚難當。不等你進入林子,一股清涼之氣,便撲拂而出,淋灑一臉一身的同時,洗凈你一顆斑駁塵心。爭什么、斗什么,鋼筋混泥土里,算盡機關斡旋,終不如這樹們承風接露、友愛共存來得灑脫與快活。經綸世務者,還是下車,最好脫卻鞋子,赤腳到樹林中,覓得一處臨水酒館,要幾碟時鮮農家小菜,幾杯淡酒,臨風而飲、對花來酌。口袋豆腐不能不吃、煎炒燜子不能不嘗,如果你足夠饞,清燉柴雞要一份,農家小酥肉點一碗,烙饃卷上來,大口吃喝,人間哪得幾回這般享樂?吃飽喝足,趁著小風,可上老鄉家坐一會兒,聊聊桑麻農事、聽些鄉野趣聞,或可去到一個個花園子隨便找年輕的、年老的藝人,一棵煙敬上去,聽他們談些園林工藝、盆景藝術之類的,不覺大半晌過去,也很是快活。

    說起鄢陵養花栽樹,那是緣自柏梁;說起柏梁植樹種花,那是緣于姚店;說起姚店培育花木的,第一位,卻是鄉人呼之“姚六”的一個農民了。姚六祖上,是民國府院一位花匠,后來返鄉務農,不敢種養花卉。田地分到家家戶戶后,姚六祖上已歿,家境不富,人家種糧,他卻辟地養花栽樹。結果,收入遠遠好過種糧。一時街坊四鄰紛紛效仿,一年一年傳播開去,鄢陵遂成“全國花卉第一縣”,并多次承辦國際花卉博覽會。足可見,有時一個人,可以改變多少人的運命啊。姚店位居柏梁西北,緊鄰公路。每次去柏梁,我必到姚店。姚店掩映在一片樹林深處,一條柏油小路蜿蜒進去。開車慢走,有鳥鳴斑斑、花香點點,看家家房屋別致、戶戶盆景旖旎,就想何時安家于此,做一輩子花農多好。

    二、褚河鋪

    褚河鋪是一個村莊。

    千里潁河自西向東曲折蛇行,過去十里鋪約有二十余里,俗稱褚河。傳說此段流水盤旋之地多為西漢文學家褚少孫和唐代書法家褚遂良故里,故得褚河之名。村莊以河名,便叫褚河鋪。鋪子幾千口人家的樣子,有橋梁兩座,道路四條,又是鄉政府所在地,所以繁華與熱鬧自是該鄉別的村落不能比。

    褚河鋪繁華去處有兩地:一是臨路大街,一是集市。

    集市據說是清末就有了的,集市的日子與位置不固定。原先是“逢雙”起集,即每逢農歷雙日子便有集市,后來改為逢星期天集,沿用至今。

    前些年,集市多擺置鋪子東盡頭的南北土路上。

    這條路,稍寬敞,路面也平展硬朗,倒是適合起集的。路兩邊還多植楊樹,便利商家扯繩搭篷,經營貨物,雖說路的東邊開有溝洼,可很少積水,便適合商販們圍圈豬、牛和羊。自然,這里多是早集。偶爾有午集或晚集,亦多是早集盛大,商賈與農人遲遲不退,落下來形成的。天色微明,襯了碩大的梧桐葉子和稀薄楊葉有些赭紅。這時,拉大車的、挑擔的、牽豬趕羊的,騎車的、地走的、開三輪車的,或稠或稀或說或笑,從四村八鄰緩急趕來,買賣貨物。

    集市上多的是時鮮的菜蔬:瓷丁丁的大白菜成車、水靈靈的大蘿卜成堆,還有芫荽、冬瓜、蒜苗。菜都很便宜,幾角幾分便可購來吃幾頓。逛這里菜市,絕沒有那錙銖必較的煩氣、缺斤短兩的薄氣,秤頭都是高得挑起來。“自家種的,吃不完,就來賣些。”走時,再給你添一把。成筐成簸箕的黃豆芽、綠豆芽與三輪車橫梁上擱滿的豆腐,隨你買。倘若你站攤兒前了,賣主會拿出薄薄的金黃色刀片切一塊豆腐給你:“嘗嘗,上哪兒買這豆腐去。”你接過嘗了,買不買無所謂,只說一句,“嗯,不錯。”賣主就會高興地裂嘴笑,然后神氣地拉拉抖抖墊豆腐的白布,有向你進一步展示豆腐筋道不裂口的意思。

    再往前走,便是賣吃喝的小攤了。

    包子、油饃、糊辣湯,涼皮、火燒、豆腐皮,還有羊雜湯、丸子湯和熟爛的牛肉鹵肉賣。太陽已出來,亮紅的光將楊樹淡墨的影往一邊倒,而楊樹中間的紅,慢慢轉成白燦燦、光亮亮的了,一片兩片枯葉,在那光里降落。集市上卻大熱鬧起來。人比向前更見多、更見稠密。在這些農人眼里,集市就該亂哄哄、熱鬧鬧的,不亂不鬧反倒顯得壓抑與消沉。“老板,弄兩火燒夾炒涼粉,盛大碗丸子湯,多放辣椒油!”“好咧——!”兩個裝滿炒涼粉的火燒拿過來,一大碗漂一層黃亮亮辣椒油的丸子湯盛過來,坐在長條凳上,吃罷喝罷,若你喜歡吃肉,割三斤五斤熟香的牛肉,切了,拿半枯的荷葉包著,帶回家與媳婦孩子一塊吃,邊吃邊看媳婦孩子們的笑,更是受享。

    賣活豬活羊和牛的集場上,多有行戶。

    行戶多要戴一頂軟塌的破舊帽子,吸紙煙,紙煙一律是叼在嘴角,被口水浸濕大半,滅掉了的。他們來回走動,眼尖得很,看你過來了,就湊上前:“老俵,買豬哩?”“買豬。”你答一聲。他便會領你到豬市,讓你先去相豬。若你相中了,想買一頭。他就會從中周旋,幫你與商販討價錢。

    羊市上的羊散散落落的,大一點的羊拴樹下,小羊娃兒隨它去。它們便不老實,其中兩只伸起頭頂架。牛市上的牛,或臥或立,皆不停甩尾巴撲打,忽然一聲牛哞,聲音有些悲涼,是哀嘆主人不計它的辛苦而販賣它的不平吧。近年來,到底這些販賣家畜的活物市場不復存在,不知是被取締或自然消滅,自打集市由土路遷進鋼筋水泥搭建的“有形市場”后,賣各種時裝、化妝品的商家取而代之多了起來。

    臨路大街,所臨的當然是許禹公路,原來并不寬大,路是柏油的,路兩沿皆是些藍磚瓦房。這些瓦房,高低相近,木制窗門,大多經日曬雨淋變成暗褐。門臉墻上一律貼滿尋人啟事、法院判決公告和醫治疑難雜癥的廣告。經了風吹,這些白紙黑字撕去大半,另一半毛了邊卻粘得牢。

    當年商業雖說并不繁盛,鋪子里卻也集中了方圓幾里最大的供銷社、最大的莊稼醫院與最大的新華書店、飯館和理發店。供銷社在鋪子西,門前有一柱木頭電線桿,歪了身子,這便來得恰好,正可以停靠沒支架的破自行車。其時農村很少自行車,能騎上這沒支架的車算是殷實人家。只有他們才能有派頭常進供銷社買東西,紅糖、磨細的鹽、洋綢被面或蚊香,照例是要買一些回去的,或遇見熟人了,一通招呼后,復又踅進供銷店,買點散酒與幾只變蛋,門前太陽地兒一蹲,變蛋就酒,與熟人吃喝閑聊起來。吃罷喝畢,又一通招呼,醉歪醉歪地騎車回家。只要不是雨雪天,供銷社門前常有人;只要是雨雪天,供銷社屋內常有人,都是些下棋的、打牌的閑人。

    忙人,多是靠種二畝地過活的普通農民。他們一年四季不停忙,精力與心思皆集中在田里,平常日里很少能到鋪子來,間或來一趟,也是去莊稼醫院置買農藥的,敵敵畏、“666”粉、樂果,是常備藥,隨來隨有。可是莊稼醫院的職工有一條不成文規定,就是一次必不多賣給農民的,怕出意外。說來辛酸,曾有一農婦買了敵敵畏回去,給十六歲女兒洗頭,以此來除卻頭上的虱子,結果虱子是除盡,女兒也中毒身亡。

    農民很少讀書的,鋪子東頭的書店里,去的人不多。十數年前,落榜的高中生,鄉村教師們,這些人多是懷了很大的夢想與野心來買書的。書店里的書卻不多,好書更少。曾有兩個文學青年,為買書店內僅有的一套《紅樓夢》而斯文掃盡,大動拳腳。現在,去鋪子書店里的人,少得可憐了。農人們閑時多經商忙錢吶,哪有閑功夫讀書。書店里的書越發少,其中大多半還是教材,文學類書幾乎絕跡。

    然而,附近飯館的生意卻是一直都好,現在飯館改成酒樓了,生意更是興隆,十里八村發了財的常去。

    鋪子里的理發店變化更大。舊時理發店是在鋪子中間,一間低矮的小平房里,一張椅子、一把推子一把刮胡子刀和一面玻璃鏡子,顧客冬季暖和天來,夏季涼快天來,春秋兩季隨時來都中,椅子上一坐,白圍裙一披,或剪或推,師傅就給你忙活“頭等大事”來了。門前或屋子門角處,往往是煤火爐子,上面臥一口“筒子”鍋燒著滾開的水,理好了,師傅便倒熱水摻涼水,給你洗頭洗臉,然后再示意你往椅子上一躺,刮胡子、掏耳朵、割眼睛,十足享受。

    褚河鋪熱鬧的去處有二,一處河坡,一處是小火車站。小火車是鄲城通往禹州的,褚河是其中一個小站。小站掩映在油菜花與麥田之間,一條窄窄的煤屑小路從站臺延下來、拐了彎兒往北去,連通許禹公路。小煤屑路兩邊栽上低低松樹,松樹間長滿狗尾巴蒿,一只兩只、無數只從油菜花田里飛過來的黃的、白的、黑的、花的蝴蝶,在松樹與草之間穿插來去,像一群群小小的長了翅膀的少女,打鬧不止。太陽,在遙遠的麥田的濃綠和露水中掙起,不見布谷鳥,它的叫聲,卻一聲接一聲不斷傳來。這時,背包裹的農人、夾公文包的干部、手扯小兒子的婦人、木匠、泥水匠、去遠方討生活的青年和一個兩個小偷,不同表情但一律是急急地趕來搭乘火車。蝴蝶跟了行人飛,飛飛又勾回頭去了。狹長的站臺上便涌滿人。穿鐵路制服的小站工作人員,一手扶扶帽子,一手拿不同顏色的小旗,走出來。人群自然裂開一道縫,由了他去。他會走到離站臺很遠的地方,下了去,旗子腋下一夾,雙手搬開道岔。然后上來肅穆地轉過身,站直,雙眼去看那遠方。遠方,蠕動著一列長長的火車,宛若一串墨綠的火柴匣子,在桐樹、楊樹縫里伸出來。火車頭噴著白煙,近了,車廂也變大,能聽到轟隆隆的聲音,接著是一聲長笛,那站在遠處的工作人員旗子一指,火車便沿了它的軌道呼呼哧哧而來,“哧——”一聲,緩和停下。

    站臺上人群便擁向各個車門口。這時,小偷們便開始工作,得手的滿足地退后去,沒有得手的隨人流上車,接著去做活。“哇——”一位婦人裂嘴哭,邊哭邊翻口袋邊訴說這錢來得不易且須到遠處的城里急用的。車廂里起了騷動。有人便開始罵,罵是哪個壞良心的人來偷窮人的錢。不久,錢便在地上找到。就要發車了,一個人灰著臉擠下車,速速離開站臺,往那油菜花田走去。火車鳴一聲長笛開動,走了。小站復現暫時的寧靜。但見那油菜花田里的人,漸漸蹲下身去,雙手捂起臉。但小偷這項職業是不會消滅的,這個人懺悔不干了,那個家境貧并有些好吃懶做的青年又入了行。他們愛往熱鬧人多的地方奔。這不,他們又轉戰到鋪子東邊的褚河坡地了。坡地很是寬闊,東西長足有三百米之多。冬季水枯,河流細線一樣,繞著大石頭東南去。河坡愈顯寬大,審判會便在這里開,大戲便在這里唱。坡地盡頭那一處高地,一會兒是審判臺,一會兒是戲臺,倒有些揶揄。

    唱大戲時,來的人多。推板車拉爹媽來的、騎自行車來的、騎三輪車摩托車來的、搬小板凳來的,男女老少,吸著紙煙嗑著瓜子吃著冰糖塊,一個個神情專注地看著戲。唱戲的,照例是平頂山劇團或是漯河劇團的,所演唱的照例是農人們耳熟能詳的劇目。臺上演員唱,臺下觀眾跟著唱。唱到悲時,演員臺上假哭,臺下觀眾卻是真掉淚。唱到歡喜處,拍巴掌聲與笑聲混作一片,根本沒顧及冬天河坡里的風多么冷。戲場外圍是些賣瓜子花生的、賣香煙甜秫桿的、賣洋茄子和糖人的,這些人多是戴著棉帽子,攤前立了,有生意就做生意,沒生意就如他人一樣去聽戲。農人看戲圖的是過癮。白天看過,夜晚接著看。劇團圖的是有人捧場有人給錢,當然會唱得更賣勁。

    然而,現今河坡卻栽滿楊樹,小火車也已停發客運,鋪子舊時兩大熱鬧的去處都漸次冷清下來,倒是臨街大路與集市比往昔更見繁華了。

    三、十里鋪

    小城東十里,便是十里鋪。

    十里鋪是村,村不大,南依公路北傍大河,村東一棵彎脖柳,村西有家鹵肉店,相隔十五六根電線桿子的距離。鋪子卻是熱鬧,日里有集,年度有會,還時常唱大戲。

    清晨,大河面上白霧飄散到村子,跟幾家炊煙混蕩一起,隨風曳得到處是。煙里的墻、瓦脊與雞狗和土路,一會兒顯一會兒隱的,樹葉子還往下掉著宿夜的露水。這時,太陽還沒出,而東邊的天色卻是紅亮一片。河水,低沉流響著。村西那條拐向南邊公路的寬敞土路上,早已熙熙攘攘。這條路,天天起早集。方圓二三里的村民,常到這里買賣菜蔬、禽蛋與肉類。早集首尾兩端各扎幾個藍或土灰的帳篷,篷子里支一只油鍋,置一塊案板,包子油饃糊辣湯、豆漿豆腐腦聲聲叫賣。早集時間,依農時定,大多較短促,一般是太陽大亮,集已散罷。街面上落些菜葉子、剩飯等雜物,引來幾只雞或狗,在紅紅陽光下,紛紜爭食。這時,就有農人騎車子、拉架子車,各各進城打工或下地勞作去。

    若遇見大會,農人則早幾天便不再做活。“大會”是豫人買賣商品、交易牲畜的一種集會。有因廟起會的,稱廟會;也有因商品流通起會的,稱大會。近幾年,更多鄉村政府,為活躍當地經濟積極動員組織起大會的。農歷三月十八,十里鋪大會,好像就是被動員組織起來的。因為兒時印象中,十里鋪村并沒大會的。忘了到底是哪一年,忽然就有大會了。人們奔走相告,鄰近村莊也響應,逢這天家家戶戶待客、猜枚(一種游戲,多為酒令)喝酒吃肉、婦女們趕會裁新衣裳、小兒跑來跑去要甘蔗或糖吃,于是這大會呀便年復一年辦下去。

    農歷三月十八,正是陽春天氣,一枝一枝黃或白的槐花,玉米棒子一樣垂下來。滿院子清香氣。地掃干凈。井水也少有的清,一桶一桶打出來,灑了地。天不冷不熱,農人夾襖都換成單布衫,出門見面互問好,或等客人來,或牽只羊、趕頭豬,吸著煙卷去會上。會,在村街上。一街兩行扎滿帳篷,擺滿攤,很熱鬧。賣布的、賣鞋的、賣掃帚鋤頭鐮刀的,還有賣甜秫桿江米蛋兒的,各各按規矩排定了,攤主熱情笑臉招呼顧客。不去趕會的,家里多要待客。酒菜皆是提前置辦好,炸小鯽魚、小蝦必定有,高家燒雞、國選鹵肉必定有,蓮菜蒜苗必定有,七盤子八碗備停當,單等客人來齊,桌子一拉,吃菜喝酒呢。眼看日頭高了,騎車子帶孩子、開三輪裝禮物,個個臉上笑著,走親戚的來了。過去接住,說一句——

    “還帶這多東西弄啥!”

    “也沒啥帶的,寬粉條,年前家里做的,嫂子你們嘗嘗!”

    車子接過去。三輪還由大兒子開。“看看,這孩子真有本事,你兩口兒往后盡享福了。”

    客人笑了,高高興興進家來。院子里早坐滿早來的客。這人一句:

    “福喜哥,咋來這么晚呢?”

    “你們早來啦?”

    那人一句:“可不是!——等你約摸著有半個鐘頭了。”

    大家說笑著,遞煙。一個人不接,兀自從兜里掏出一盒“黃許昌”刺啦撕開口,反而讓一顆過去。早先那遞煙的,笑了說:“你這牌子好,吸你的。”各自吸煙。女客們嗑瓜子,小孩子啃著甘蔗繞院子跑。女客便數落孩子:“別鬧了,再鬧,下次就不叫你來趕會了。”小孩子便消停一會兒。這時,擺開桌子,酒菜上來。男客一桌在堂屋,猜枚喝酒;女客一桌在廂房,吃饃吃菜,喝可樂。可樂,是銀梅牌的;酒,是寶豐或者鈞州醇,勁大。不一會兒,男人們便喝得舌頭打卷,臉膛血紅,而“三桃園啊”“巧七枚啊!”的狂枚聲與暴笑聲更是高了。

    街頭有大戲。戲臺子是早幾天就扎好了的。請來的是周口越調劇團,或者南陽豫劇團的。早早的,戲臺子下便擁滿人。坐板凳的、騎拉車后座的、墊幾塊磚坐了的,還有干脆依著樹站著,抽煙瞎噴,或嗑瓜子吃花生,眼不識閑往戲臺子上瞟來瞟去。戲是下午或晚上才開唱。演員們還在村委會吃飯。只幾個劇團閑雜人員,來往抬戲廂,調音響,引得臺下人的好奇與注意。還有戲迷,探聽出演員下落,便三三五五,湊進村委院里,一壁(一邊、一旁的意思)抽煙,一壁四下里尋唱戲的人。

    “來這兒弄啥啊?”

    “看看。沒啥事兒。”

    “看啥哩看!還不快回去吃飯,戲快開始了。”

    “萬昌叔,透露透露,唱啥戲呀?”

    “到時候就知了。”其實不用問,所唱曲目,大多是《收姜維》或者《打金枝》。農人們喜歡聽耳熟能詳的戲。臺上唱,臺下跟著哼,過癮呢。鑼鼓喧天,大幕拉開。所唱果然是!大家興奮十足,聽罷一出,又一出,不知覺大日頭已經滾向西。孩子們繞著戲場來來回回一遍一遍叫——“爹,爹。媽叫回去喝湯哩”。戲迷才出來,兜里掏出五毛錢塞孩子手里:“去,買糖吃!”孩子蹦蹦跳跳走,而戲迷復又立在那兒有滋有味聽戲。媳婦來了,一口一聲:“戲里頭有吃有喝有蜜哩,咋就不回家吃飯啦!”戲迷忙賠笑臉,答應著一會兒走,一會兒走,身子卻不動。好半天,不聽見媳婦叫,一扭頭,媳婦也站在那兒,戲聽得癡了。

    四、吳灣

    吳灣,相傳為吳道子故里。

    當然,也有人說不是。千里潁河繞過禹州城東行十余里,拐道彎兒,東南去了。這道河彎兒南邊裹著個村,便是吳灣。吳灣村,南臨許禹公路,北與潁安寨隔河相望。潁安寨,便是我家的寨子,然而,我卻是極少去到吳灣的。年少印象里,好像吳灣村一直很遠,大有點遙不可及。大抵是因了河上沒有橋,來往要繞四五個村子才過去,且那邊岸上雜草叢生,柳與蘆葦很多的,密密茂茂,村子總被煙霧斷著,便生出神秘陌生的幻覺了吧。但吳灣大田里,常種西瓜,我們便常鳧水過去偷。

    那時河水遠比現今大,且湍急,水深及四五米。南寨門處的水,更闊大,更深,一眼望去,浩浩蕩蕩,奔流不息。時有幾只水鳥,水面上盤旋。夾岸蘆葦與荻子,濃濃厚厚,如筑起的綠色大堤,風壓過去,只見葦梢輕擺。若秋天,滔天蘆花,如飛浪似崖雪,更見氣勢。我們的南寨門與吳灣大田,均出水面很高,但是相比,南寨門更高一籌。站在南寨門,叉腰一望:那邊大田里一片碧綠。只在碧綠間,分散著幾個小黑點,那是看田人搭架的瓜棚。瓜棚上,定有一展席,一個收音機,一把鐮刀和一管獵槍。當然獵槍基本不用,鐮刀基本不使,看田人則常躺在瓜棚內,晴天聽收音機、雨天聽雨聲。或者坐在棚邊沿耷拉下雙腿,一搖一晃的,突然趔一下身子,得意地放個響屁,四處望望,笑一笑,哼小曲;或者盤腿坐于瓜棚內,捶開一個大西瓜,紅瓤的,沙瓤的,捧著啃,瓜汁順嘴角流滿胸脯,棚外小風吹,得著呢。

    從南寨門鳧水過吳灣,一般不為我們取。

    一是因為水面寬闊,極不易完成;二是目標過顯,易被對方看田人發現。吆三喝五且趁了夏天漚熱的午后,赤脊梁,穿小褲衩,基本不著鞋子,你使個眼色,我跟緊,紛紛紜紜潛進寨門東邊大柳樹里去了。這邊的柳樹多,大的幾摟粗,小的也壯如碗口,枝枝蔓蔓綠蔭如蓋,人鉆進去,千里眼也難尋見。我們憑借柳蔭遮掩,一個連一個,屎殼郎滾蛋兒似的躡手躡腳摸到大河邊。這段河面不寬,水流卻急,“嗖嗖嗖”,流水聲如滿河飛射的響箭。若能從這兒游過去,那邊有葦叢掩護,是定能摸到大田邊采摘些東西的。然而水勢急迫,打這兒渡游過去,是定要有幾份膽量與泳技的。新財達(達,當地叔叔的俗語稱呼)踱到河邊,褲衩往下一扒,褪掉了,他恰似一位大義凜然的英雄,一步一步踏向急流中,一會兒側泳,一會兒潛水,暗暗游過去。緊跟著,我們魚貫而入。待到達彼岸,心不由揪緊,膽小的,嘴開始打哆嗦,抱緊雙膀,腿揪筋,邁不開步子。新財達就小聲嘈嘰他:

    “沒種,就甭過來;過來,就甭打哆嗦。”

    “新財叔,我拉肚子。”膽小的囁嚅著,捂起肚子,就跑進葦叢里。

    新財達手一揮,頭一擺,貓腰,帶領我們小心翼翼往大田爬去。

    爬到大田邊,大氣不敢出,惟恐被看田人發現,一律趴下,不露頭,聽新財達一人指揮。

    他小聲說:“你,你,你到那邊。”

    那三個便弓著腰,勾著頭,跑到那邊去。

    “你,跟我上。”

    新財達說罷,頭一伸,胳膊一架,“撲棱”躍上去;我也躬身越上壟,迅速躺進瓜秧里不動彈。聽聽,只有風聲,水流聲。透過秧苗望望,遠處瓜棚看田人,蹺著二郎腿,搖著芭蕉扇,正美呢。

    忽然,他似乎看見那邊田里有人影晃,便跳下瓜棚,咋咋呼呼,往那邊跑去了。新財達與我相視一笑。

    我們且在這邊恣意摘瓜。專挑又圓又大的摘。摘一個,滾到溝下邊;再摘一個,又滾到溝下邊。膽小的那個人,便到處拾瓜,然后高興地找塊隱蔽處,比若葦叢里的沙坑啦,或荻子深處啦,將瓜藏起來。那邊打掩護的三個人,盡往遠處跑,看田人還往遠處追。

    我們不摘了。

    新財達就爬上高高大柳樹,學鴣鴣貓叫。

    “咕咕,喵——咕咕,喵——”

    不一忽兒,三人滿頭大汗奔過來。捶開大西瓜,大口吃。吃足吃夠了,新財達還將掏空的半拉西瓜皮往頭上一扣,端起根棍子,貓著腰,學鬼子進村。

    年少時期,吳灣大田常去光顧。然而,吳灣村子,我卻極少進過。那次,新財叔領我們游過潁河摸到吳灣大田去偷花生。戰術沒變,老樣兒。還是先由兩三人引逗看田人遠去,別的人再下田。誰知竟被捉了。捉我們的人,是個馬臉絡腮胡漢子,他捉到我們了,“地包天”嘴唇一翻,小子們,說!老師都是咋教你們的。沒人吭聲。他就抱了臂膀,要我們將扯斷的花生秧掛滿脖子并排站在田垅,說:“等你們的父母來認領你們吧。”

    父母們來了。

    馬臉漢子“地包天”嘴一咧,笑了。

    走時,塞給父母親許多花生,還避開我們,叮囑:“小孩子家,說說算了,別打他們”。從此,我們再不去吳灣了。高二那年秋天,我從城里回家坐車打瞌睡,褚河店錯過了,只得吳灣站下。天近傍晚,彩霞滿天。我硬了頭皮,從吳灣街中間穿過。這是我第一次走進吳灣村,竟發現吳灣街道這樣規整:一條主路自南向北,穿過村中,通達村北大田;兩邊巷道對稱分布,宛如魚骨,也似豎琴。村子當中,一架秋千。有幾個少女,嬉笑著玩耍。推鐵環的、打三角的、彈珠子的孩童見我路過,或沖我笑或顧自玩著,一派童趣。老人們或拄著拐杖,或坐于門前椅上,問:“上哪家的?”

    “我是打這兒過河的。”

    中年農人,正往家院里一架子車一架子車拉花生秧豌豆秧呢,忽然,我想到過往的那件事來,便擔心碰見那位馬臉絡腮胡漢子,腳步不由得加快,匆匆走去……一年過年回家,與新財達喝酒聊天,不意談起年少往事,談到那個馬臉絡腮胡的漢子,媽媽接腔道,那可是個大好人,唉,好人沒好命。問到時,才得知,他前些年隨村里人去城里干活,不想從樓上掉下來摔死了。現在算算,他若還活著,也近七十歲的老人了。

    五、北沈事紀

    北河之北,便是北沈。

    北河之名,是相對南河也即潁河而言的。潁河,因其自寨南流過,村人便呼之為南河。北河,當然便是流淌于寨子北邊了。其實,北河并不是一條河,若硬要算是河的話,也該是世上最短的河流了,——自西向東長大抵不過半里之遙。然而,童年時期的我,卻對它印象深刻,那一道盈盈的清水,晶亮滾過,仿佛鄰家女孩的明眸,純潔又明亮。

    那些年月,北河常種稻谷蓮菜,亦栽甘蔗。我們愛到北河玩。橋邊一株大白楊樹,滿枝綠葉宛如翠鳥,風一吹,紛紛揚起翅膀且叫呢,脆生生的聲音便流下來,浸涼臉與身子。我們坐在樹下,有時好像坐于透明的大燈籠里。那一樹鳥叫,便若燃燒的蠟燭,在濃蔭里忽閃忽閃地明亮。我們一壁聽鳥叫,一壁抓石子、走丁或打撲克,享受著呢。媽媽荷著鋤頭,扇著草帽走過來笑了說:

    “都大孩子啦,還玩呀,趕明兒都該去北沈上學了。”

    北沈是有座方圓幾里人家公認的好學校的,然而,我終沒有去。去北沈小學上學,要經過一片亂葬墳。那里有一群一群又黑又大的鳥,陡然從丑且瘦的松林里竄出,“嘎嘎嘎”亂叫,聽著瘆人呢,誰去!我終究是去棗王學校上小學了,然對于北沈小學不能不說還是懷有某種神秘向往的,于是,每每串親戚路過了,總禁不得要一眼一眼往校園里瞟。只見到幾株高大白楊樹,幾張乒乓球臺,有什么好,還不與棗王小學一樣呢,這樣一想,心中的些許遺憾便也慢慢平復了。然而,當年北沈村到底還是有一些別致的去處:一是鹵肉鋪,二是水泥廠,三便是小湖邊了。

    北沈的鹵肉,三里五村聞名。村里開鹵肉鋪的,原是位屠夫,大胖子,好像姓沈,與我媽還是遠房親戚呢,只是常年不大走動,便生疏了。聽我媽說,早些年他們家弟兄兩個,都收豬、殺豬、也賣肉。后來,老大開了熟肉鋪子;老二卻改行,買輛小拖跑運輸去,不久出車禍,殘廢了。老大鹵肉鋪子就開在他家院里。這個院落,土圍墻木柵門,院內養了條狗愛叫,不咬人,院門外白楊樹上釘了塊木牌,上面拿粉筆寫著“熟肉”二字。我二舅與他家老大關系好。據二舅說,他家老大的殺豬與煮豬肉技藝,均是跟我姥爺學的。這一點不容置疑,因為,據我觀察,凡跟了二舅路過北沈碰見他,他必一路小跑過來,親親熱熱叫一聲“海獻哥”,然后一定要請二舅和我到他家去,切斤半熟肉,倒幾杯辣酒,讓我們吃喝。若一時我們有急事須辦不能停留,他必要抱怨道:“海獻哥,你這是看不起小弟!嫌我窮?”

    “說那啥話,哪里事兒!”

    “那咋不家去,咱哥倆喝一杯?”

    “沒看我忙哩。”

    但凡我獨個兒去北沈,他便沒這般熱情了。他倚著院墻,兀自抽煙或與人聊天,看都不看我一眼,甚至非等我走到他身邊,尊他一聲“舅”。他才帶理不理“嗯”一聲,然后慢達斯悠說:“來啦?”

    “割二斤肉。”我說。

    算價錢時,他摳分捂厘的,短他一毛錢,他都大眼一瞪:“不中!現在毛豬價又漲了。”

    水泥廠子,在北沈村南。

    小小水泥廠內常有石子幾堆,燒爐一座。出入來往廠子者,多穿帆布衣,戴帆布帽,落滿爐灰的眉毛,如霜天茅草。這些人,乍一看像鬼子,又一瞧似囚犯,一律灰頭土臉。當年這些打工者,多屬臨村老實人或沒門路出外掙錢的。他們常年累月縣城不曾進過一次,鎮集不曾趕過一回,若遇家里有急錢事兒,便來水泥廠下死力。北沈村條件好,絕少有人來水泥廠打工,而我們寨子閉塞,人也實誠戀家,故而多去水泥廠干活。比如周伯,便常年到水泥廠打工。周伯上有七八十歲老母,下養四五個孩子,周姆又羊羔瘋病,生活自然拮據。周伯身量單薄,個子又矮,背了大鐵锨,穿上帆布衣,每每黃昏,便拖拉拖拉往北沈趕,活像走動的土俑。一年初夏,我跟德成伯在北河看甘蔗。夜色降下來。月亮像個披發女妖,在雜樹叢里穿梭。德成伯叼著煙卷,吸一口,慢悠悠地給我講瞎話兒。都是些鬼呀怪呀的,嚇得我越不敢聽越想聽。突然,亂葬墳那邊“嘎嘎”一片響,黑鳥飛起來,又掠過頭頂,如烏云。

    我大氣不敢出一口。

    德成伯還在慢悠悠講呢。

    忽然不講了,悄聲說,看那邊過來個啥。

    我偷眼過去,只見一根圓木樁似的東西,撲撲踏踏,往這邊來。

    無頭鬼!

    果真不見頭的,但有一點火星,德成伯說,那是鬼火。

    鬼,越來越近,突然說話了——“德成哥在這看田呢”,原來竟是剛從水泥廠干活回來的周伯!

    那些年,北沈村邊有小湖,就泊于水泥廠子邊。不大,倒也蘆葦環繞,魚蝦雜生,水也很清,晴天發藍,雨天深綠。小湖狀如大口袋,束口處,便是水泥廠邊小石橋,湖水晶亮躍出來,潺潺流動,構成一道銀子樣的小溪。湖水深處五六米,淺處只沒腳踝。夏天洗澡,秋天釣蝦,冬天溜冰,倒是好去處。上世紀九十年代,此湖雖然變小,但也足可賞玩。其時,我處了一個女友,乃是縣城西街女兒,長相清秀,身材苗條,家人都喜歡。逢星期天,我便常邀她騎一輛車子,來到這小湖邊,采蘆花,制葦笛。她有一副好嗓子,我一吹蘆管,她就呀呀唱起來。魚兒成群結隊,墨點一樣的聚攏來。她蹲在水邊,伸出素手去逗魚。我跑到小湖西邊濕地里摘下一朵小藍花,悄悄別在她頭發上。她一聲不吭,慢慢扭過臉。一對大眸子,湖水一樣,清清亮亮的。

     

     

     

    本期點評1:

    此心安處是吾鄉

    在我讀來,《故鄉散記五則》以故園鄉土為畫布,用五個獨立又相互交織的篇章,完成了對故鄉的深情回望,更藏著清醒思考之下的時代注腳。?

    這份回望,藏在每一處細節的描寫之中,每一筆都是作者對故鄉最真切的眷戀。柏梁鄉的花木間,作者循著花香、品著小吃,在 “花的海洋” 里打撈 “老東鄉” 的舊影,字里行間都藏著對 “性定菜根香” 生活的眷戀;褚河鋪的早集上,農貿交易的喧鬧、小吃攤販的吆喝,是作者記憶里揮之不去的煙火氣,連小火車站的眾生相,都帶著歲月沉淀后的溫情;十里鋪 “三月十八大會” 的酒席上,親戚往來的淳樸、戲臺下的癡迷,是農耕文明里最動人的人情暖意;吳灣的西瓜田與蘆葦蕩,記憶中少年偷瓜的冒險,成為作者心中永遠鮮活的童年秘境;北沈的鹵肉鋪與小湖,藏著煙火日常的瑣碎,也留著關于浪漫與詩意的舊夢。

    而這份眷戀中,又含著一份清醒的思考。柏梁鄉從 “貧瘠之地” 到 “花的海洋”,花卉經濟的轉型背后,是作者對中國鄉村發展路徑的觀察,姚六的草根智慧,更讓他看到個體在變革中的力量;褚河鋪的熱鬧市井里,審判會與大戲的對比、形式主義對原生秩序的侵蝕,還有小偷群體折射的底層困境,都是他對現代化發展進程中矛盾的追問;十里鋪廟會的新舊對比,藏著他對商業化沖擊傳統倫理的隱憂,擔心 “人情大于交易” 的農耕特質被沖淡;吳灣街道 “魚骨狀” 布局的發現,是他對 “故鄉認知隨成長深化” 的體悟,也是對鄉土人文價值的重新審視;北沈水泥廠工人的 “土俑” 形象、小湖的消亡,更是他對工業化碾軋鄉土詩意的痛惜,道盡時代轉型中鄉土的陣痛。?

    作者筆下的故鄉,不只是物理空間里的坐標,而是成為了精神世界里不斷重構的原鄉:柏梁的花木里,藏著對自然生活的向往;北沈的小湖中,凝結著對詩意的堅守。這些承載著鄉土記憶的符號,最終交織在一起,化作抵抗精神異化的力量,成為我們心靈生長的重要錨點。

    ——王清輝(中國作協創研部副研究員)

    本期點評2:

    作者蘇小白借用“柏梁、褚河鋪、十里鋪、吳灣、北沈”五個地理方位,醞釀出五道與故鄉相通的記憶之光、向往之光。那些看似平凡的鄉村日常,如同一幅幅充滿風情的民俗畫卷,在作者筆下徐徐鋪展。景致生動、人物鮮活,充滿生活的質樸感。無論是集市小攤上的買賣場景、小偷,還是戲臺上下人們的神態,或是偷瓜、講鬼故事等細節,無不精心刻畫。強烈的畫面感、年代感,讓人仿若在欣賞文字版的《清明上河圖》,所有往事都躍然紙上。

    在日常審稿中,寫故鄉的作品占比非常高,但多數因為觀察視角和創作手法上的雷同難以脫穎而出。而這篇作品題目雖然中規中矩,也并非具有顛覆性的寫作方式,但因其真誠、用心的書寫,讀來給人以驚喜,且有許多精妙處,值得反復品咂。作者并未選擇直接抒情,而是將那份深情蘊藏于文字背后,以內在的情感步步推進,把力道用于場景安排、人物的刻畫上。通過對幾個地理方位的描寫,寫活了一群人,讓一段深藏于記憶的往事充滿了生活質感。盡管涉及的人物眾多,卻安排得井然有序,并不顯得雜亂。

    這是一篇敘述語言帶有“文人氣”的散文作品,閱讀時,常讓我想起一些老作家們的文字,行文簡潔,描摹場景格外認真,不流于表面,也不沉湎于事件,懂得適可而止,見好就收,極具克制力。如第三章戲迷看戲的部分,戲迷的媳婦打發孩子來叫他回去喝湯,他掏出五毛錢,打發孩子去買糖;后來媳婦又來叫,等他反應過來,發現媳婦已經站在人群里看戲看得癡了。短短一段,將一家人的個性鮮明地呈現出來。正當讀得興趣盎然,這一章節結束了,收得恰到好處。

    《故鄉散記五則》借用了小說的創作手法,部分情節略帶說書人戲說的風格,通過豐富的感官描寫,構建出一幅幅動態十足的生活場景。除第一章節是作者向往的居住地之外,其余幾個章節均與作者的故鄉有關,其設置具有明顯的層次感。文章不僅再現了生活中的煙火氣,也融入了作者個人的成長軌跡。

    文中的對話大量運用方言,增加了地域特色,幾處臟話的使用,能看出作者試圖還原生活粗礪感的意圖,但使用次數過多,可能會帶來閱讀上的不適,且略顯刻意。建議在不影響表達效果的情況下,可適當減少這類內容。

    ——劉云芳(河北文學院簽約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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