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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本周之星 | 常金龍:明月三千里(2025年第16期)
    來源:中國作家網 |   2025年05月16日11:40

    “本周之星”是中國作家網原創頻道的重點欄目,每天經由一審和二審從海量的原創作者來稿中選取每日8篇“重點推薦”作品,每周再從中選取“一周精選”作品,最后結合“一周精選”和每位編輯老師的個人推薦從中選出一位“本周之星”,并配發推薦語和朗誦,在中國作家網網站和微信公眾號共同推介。“本周之星”的評選以作品質量為主,同時參考本作者在網站發表作品的數量與質量,涵蓋小說、詩歌、散文等體裁,是對一個寫作者總體水平的考量。

    ——欄目主持:鄧潔舲

    本周之星:常金龍

    常金龍,五十一歲,山西省臨猗縣臨晉中學物理老師。教學之余,喜歡買書讀書。近幾年才開始寫作,文章多在中國作家網和本縣作協期刊發表,偶有文章在市級期刊發表。相信勤能補拙,只要每天努力,應該會有收獲。

    作品欣賞:

    明月三千里

    鶴照,把這些都搬出去吧。大少爺說,能賣的全部賣掉。你來操辦。

    好的好的,我趕緊說。

    他沒有說不能賣掉的怎么辦,我自然是明白的。不能賣掉的也拿不走,自然就會送人。

    老太太和少夫人站在廊下,清點著院子里的家具。

    這些都是舊家具,做工還算精致。畢竟是點過翰林,做過官的人家,指頭縫里漏下的東西都要比鄉下人的要強許多。

    少爺,這張床和桌子,就賣給我吧?多少錢我照付,我用慣了的,給別人還真有點舍不得。

    他笑了笑,揮揮手:就給你吧,你看著隨便給。

    大少爺人是很好的,說話很和氣。我十二歲來周家做傭的時候,他還在南京讀書。他第一次回家看見我,笑瞇瞇地問你就是鶴照?看著我很緊張,他又說了一句不要拘束啊。

    他這個人還有個習慣,輕易不使喚下人。連端茶倒水這些活,他輕易也不會喊我。他喜歡熬夜,在杭州、紹興教書的時候一貫如此。回到家里,先在老太太房里聊天到很晚,回到自己房間還要看書寫字。我站在外間伺候他,他說鶴照你去睡吧,忙了一天了,不要跟著我熬夜。熬夜多了可不好啊。

    真是奇怪,他明明知道熬夜不好,自己卻每天都熬夜。他看的書我看不懂,他寫的東西我就更不明白了。雖如此我也知道他寫得是我們鄉里的事情。比如咸亨酒店,就在這條街的下邊。掌柜的摳摳搜搜,很是小氣。他死之后就是他婆娘來經營,婦道人家,沒什么頭腦,經營得很不好。

    大少爺以前在紹興教書的時候,星期六晚上一般都會回到家里來睡覺的。我給他打洗臉水,他連忙說鶴照,還是我來吧。夏天坐在院子里乘涼,他就會對我說鶴照,你有故事嗎?來講一個吧。我哪里會講什么故事,不過挑一些鄉間的傳聞說給他聽,他竟然聽得津津有味。

    今天雖然有陽光,但還是有點冷,畢竟快年底了。前幾天還下了一點雨。

    東西比較多,我和幾個伙計搬東西出了一身的汗。

    老太太說:歇一歇吧,鶴照。

    我說搬完這件就歇一歇。

    她又說鶴照,拿筆把這些都記下來,不要搞錯了,你到時候著急。

    我笑著說不會的,誰家要哪一件我早都記下了。

    我沒有上過學,剛到周家的時候一個字也不認識。老太太說鶴照,我來教你認字吧。老太太認識很多字,但不大會寫,她說鶴照你以后還要學會寫字,要是學會記賬就好了。老太太給我讀過很多書,《水滸傳》《封神演義》我就是這個時候才知道的。

    當然,我只會記一些簡單的賬簿,并不像大少爺一樣,會讀那樣古奧的書,還會寫文章。

    聽見我說早都記賬了,老太太笑著夸贊說我們鶴照都能做賬房先生了。

    一張床,一張桌子,還有兩個錫制的大燭臺,這些我都要了。我又一次說到。

    歸你了,歸你了。老太太說,這些家具放在你屋里頭,以后再給你找一個能干的媳婦。

    我知道老太太是在憐憫我。我的老婆前多天才死了,埋了。

    那張床曾是蔣老太太睡過的,蔣老太太死了,老太太就叫我睡在那個屋,靠窗戶的地方擺著一張桌子,我就在那上面記賬。現在他們要搬家,這幾件家具我用得久了,多少還有點舍不得。

    這時,門里晃進來一個人,辮子纏在頭頂。他佝僂腰背畏畏縮縮地從門旁踅摸進來,一邊諂媚地笑著。

    要搬家啊。他怯怯地笑著問道。

    是阿貴啊!我瞥了他一眼,不想叫這個手腳不干凈的人走進這個家門。

    嗯,是。

    你來做什么?這里可沒有東西……

    他知道我要說什么,趕緊辯駁:我是來幫單家搬東西的。小方桌,對不對?

    你?我有些懷疑,單家并沒有告訴我啊。

    咳,他們為什么要告訴你?你又不是主家。

    這個狗東西一句話竟然叫我啞口無言。

    你叫他搬吧,單家娘子昨天就給我說了。老太太說。

    阿貴像是得了赦書一樣,白了我一眼,朝著老太太作了好幾個揖。然后搬起單家要買的那個小方桌。

    還怪重的嘞!他說。

    那可是正兒八經的核桃木做的。我終于鄙視他一次,扳回一局。

    他這個人最沒出息,整天偷雞摸狗,又沒有家,住在土谷祠內,把好端端的一個祠也糟蹋得不成樣子。有一次他到趙員外家偷東西,被狠狠揍了一頓。如今他竟然愿意吃這個苦,真是叫人驚訝。

    是阿貴啊!大少爺說。他曾經有一次看見阿貴偷東西,不過并沒有聲張。

    是我哉。老爺好!

    這個鬼貨,說話的時候兩條腿竟然像篩糠。他的兩只鞋都爛得不成樣子,臟得不成樣子,幾個腳指頭露在外邊。

    叫什么老爺。

    是是,老爺。

    哎,你這人……都民國八九年了,你那根辮子怎么還在?這是老太太的驚訝,她雖然年老,但思想極為開通。革命還未到,她就自己放開纏了幾十年的雙足:還是這樣子舒爽,怪不得老大來信千萬叮囑。雖然街坊四鄰私底下譏笑她,然而,她根本不在意的。

    我舍不得……我要留著……萬一,萬一皇上打回來呢。阿貴不由伸手摸了摸自己頭發稀少的腦袋。

    我們都笑了。

    不會的,皇帝再也回不來了。大少爺一臉嚴肅地告訴他。

    真的嗎?他搬起桌子扛在肩上,一步一挪地走出去了。一邊走一邊還在左顧右盼打量著院子里的一切。

    這家伙,昨天又和人打架了。我說。

    我看見了,他臉上的傷是新的。大少爺說,這真是個可憐的人。但,也是個可恨的人。一個人,這樣也算是過了一輩子。

    他抬起腳,默默地在院子里從東到西走了好幾圈,然后點燃一支煙,一句話也不說了。

    老太太忽然說:過五七了嗎?

    我點點頭:過了。

    那你怎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走著看吧,實在不行,我到別人家幫忙打短,不管怎樣,總要活下去啊。

    哎,你也怪孤單的。剛死了婆娘,家里又沒個親人。

    那你還跟著我們吧,愿不愿意?

    我有些驚訝,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北京。那可是皇帝住過的地方。

    你在這里二十年了,我們都習慣了。就跟著去吧。大家都有個照料。

    老太太說得很誠懇。她一向如此熱腸。

    鶴照,老太太既然說了,你就跟著去吧。

    我還是有些猶豫。大少爺又說:放心。鶴照。跟著去吧。

    鶴照啊,你可真有福氣啊!要跟著去北京啊!

    我身后忽然傳來了一聲驚呼,不用回頭,我都知道,是對門的寶林媽媽來了。這個咋咋呼呼的老女人,有時候真叫人尷尬。

    我不喜歡這個老女人,尤其是她那雙死魚眼睛,總有一種看得人發毛的感覺,但我還是客氣地對她笑了笑。

    對門要搬家了,聽說全家都要去北京,連同他們家老太太,還有那個臉色蒼白的兒媳婦。

    北京,那可是皇帝住的地方。他們家算是發達了,也是,他們家老太爺曾經點過翰林的,不像我們這樣的人家。貧窮而下賤,只會做豆腐。

    豆腐!豆腐!他媽的討厭的豆腐,該死的豆腐!我討厭自己身上的豆腥味,頭發上,衣服上,連呼出的口氣中,都是豆腥的味道!

    每天早上,我都會打開門板,擺上熱騰騰的豆腐,一邊用軟軟的嗓子招呼著來往的老顧客們。我的眼睛會笑,當然那只是在我年輕的時候。他們——當然是那些不要臉的男人們,年輕的年老的,他們都會用眼睛挑逗我,嘴巴笑嘻嘻地看著我。我知道他們的心思,但是我絕對不能滿足他們。我喜歡這種感覺。那些年,他們都是我的魚,我的柔美的眼睛就是長長的魚線。

    豆腐西施啊,今天的豆腐真香啊!一群人色瞇瞇地笑著,目光在我身上上下打量。

    我家的豆腐總是這么香!

    還有比豆腐更香的嗎?

    你說呢?

    買豆腐的人哄然大笑。

    可是,多少年沒有說過這些話聽過這些話?

    好多年了。

    好多年了。

    我的眼睛早已經不會笑了。街上的小孩子討厭我的眼睛,他們都叫我死魚眼睛。真是氣死人!

    看見我進門,他們家的老太太倒是很客氣,她笑著跟我打招呼:寶林媽媽,好啊。

    我笑著說老太太好。一邊開始用眼睛四處打量找尋。

    他們家的大少爺站在院子里,一只手夾著香煙,他抬頭朝屋脊上望著,也不知道在望什么。一個破屋脊!我進來的時候,他竟然連頭也沒有回。

    他這個人就是這樣,驕傲得像一只公雞。還是留過洋的人,反而這樣沒有禮貌。那些子曰詩云可真是白學了。倒是他的老婆,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走出房間笑著和我打招呼:二嫂來了啊。她的語氣總是怯生生的,面孔也也是怯生生的。難怪男人不喜歡她。要不是嫁給了這樣的人家里,這樣有本事的男人,我也不會喜歡她呢。

    鶴照在院子里忙忙碌碌,這個家伙從來不喜歡我,我心里面是明明白白的。我說鶴照好福氣,他竟然也沒有理我,只是回頭看了看。這個沒有禮貌的家伙,真叫人討厭!

    大少爺卻忽然問了一句奇怪的話:鶴照,那株桂花今年開得好嗎?

    正在搬家具的鶴照很顯然愣了一下,他停下來恭恭敬敬地回答:很好,和往年一樣好。滿樹都是金燦燦的花。

    大少爺長長吸了一口煙,又把煙長長吐出來。煙草的味道滿院子都是。

    這個怪人,桂花有什么好問的。滿大街都是。我這么一個大活人,他卻裝作看不見。

    但我還是要說上一些場面話,這樣才會顯得不尷尬:住了這么幾十代的街坊,你們這一走,心里還怪舍不得的。

    我總要找些話來搭腔。

    老太太笑著說:我們也舍不得啊,可是不得不走。老大在北京老二也在北京,我老了,他們總不能來回地跑。

    那可是皇帝住的地方!

    寶林媽媽,你腦子糊涂了,都民國了,哪里還來的皇帝!老太太嗔怪地說。

    你看我,你看我說溜了嘴。我有些不好意思。

    這個老太婆,因為老公公被皇帝處分了,男人也氣死了,一直對皇帝心懷怨恨。還未革命的時候,她年紀那么大了,竟然還第一個放開了小腳。她說她兒子叫她放的,說大腳走路更穩當。啊呀呀,一雙大腳看著真丑,走路就算是穩了,也招來很多笑話。滿街坊的人都笑話這個老太婆瘋魔了,竟然還不如兒媳婦耐得住心性,伊至今還裹著一雙小腳,走起路來也不見得就不穩當。

    聽見她婆婆嗔怪我,這個面色蒼白的小女人竟然沖著我笑了笑。

    真是莫名其妙,笑什么呢?難怪他男人不喜歡她。據說她成親這么多年了,她男人都沒有與她圓過房。當然這或許是傳聞,誰知道呢。但結婚第二天,男人就睡到別的房間去了,這可是真真切切的。五嫂當時站在街角給我們悄悄敘說以后,滿條街上的女人都開始同情她,只有她自己不知道罷了。

    此時,他們家大少爺也向我瞥了一眼,然后回過頭,默默地吸著煙。

    在他剛回過頭的時候,我笑著對他說:大少爺,你還記得吧?你小時候我曾抱過你的,那時候長媽媽經常把你抱出來……

    他似乎是說了一句嗯,是嗎。又好像什么也沒說。啊呀呀,人一發跡可是真不得了,一到了北京做官,竟然都擺起這么大的架子來,不認得這些鄉鄰了。他難道忘了,他成親的時候,還是我和祥林嫂給他們家打掃的院子呢。這樣的態度,真叫人難堪,真叫人氣惱!

    你不認得我了?我仍然陪著笑臉,只有我知道自己滿臉堆笑有多累。

    他看了看我,還沒說話,似乎真是想不起來了。

    老太太趕緊說這是對門的楊二嫂。

    他這才點點頭:啊,楊二嫂……

    忘記了?可真是貴人多忘事!我很有些不高興。

    哪里哪里……

    聽說你在北京放了道臺了?發達了啊!

    他看起來有些驚訝:哪里的事情!

    嗤!其實我知道,他不過是在做樣子,生怕我沾了他的光。

    我們都聽說了,你還娶了三房姨太太,出門就是八抬大轎。闊氣著呢!

    真沒有,真沒有。

    我們說這話的時候,我看見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臉色更加蒼白,她的兩眼呆滯,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兩只手怯怯的,也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我心中又是一陣氣惱,仿佛是我在編排他做了官娶了三房姨太太。這可真是冤枉乎哉!從他還沒回到家,街坊里就開始有了這些傳言。

    我沒有再反駁他的話,把目光投向了滿院子的家具。

    這些家具還準備拿去北京?

    拿不走了,太重了。留在這里看能不能換幾個錢。

    啊呀呀,這些木頭家具能值幾個錢?倒不如給我吧。我們小門小戶,正好用得上。

    老太太沒有吱聲,大少爺也沒有說話。我就知道,這些有錢人越有錢越不肯放松,越不肯放松就越有錢。哪里像我們這樣的窮大方,虧我以前還給她們打掃院子,一分錢也沒要。

    這些小板凳也帶走吧,北京恐怕也沒有這樣的手工。鶴照說。

    不帶走了,就留在這里。老太太到底比一個下人要大度。

    我趕緊說既然不要了,那能不能給我呢?

    你要就拿走吧,這些凳子都還結實著呢。老太太還算大度,沒有駁了我的面子,這些東西都拿不走的。扔了也怪可惜的,給了你到底還方便些。

    啊呀呀,真是不好意思。給了別人也怪可惜的,我先替你們保管著。哪一天你們想回來了,這些板凳還是你們家的。

    他們家就要搬走了,再也不回來了,多說些好話總是不會錯的。

    我知道得很清楚,這幾天很多人都來這里買家具,拿東西。聽說老五家就在這里買了一張床,鶴照也在這里拿了好幾件家具,房嫂昨天白拿了兩個籮筐。我早已知曉。不過就是幾個小板凳,不拿白不拿。何況他們家已經把房子賣了,肯定再也不回來了。幾個小板凳中間放著一雙手套,我彎下腰整理的時候,順手裝進了自己的懷里。

    這算怎么回事,來了一趟,只順走了一雙舊手套。不過,這也不錯。這幾天多來幾次就好了。

    我一進門,那個臉色蒼白的女人就移動著腳步,走進了屋子。鶴照反而有些不屑地看著我。這個鶴照,不過是一個下人,也敢這樣眉高眼低地看人。

    我第一次進這個大家的門。

    周家的門檻可是不低的。畢竟是皇帝點過翰林的人家,氣派就是不一樣。幾個兒子都有出息,據說都在北京做了大官,出門都是八抬大轎。

    這下可把趙舉人氣得半死,他每天走路拿著根哭喪棒,眼睛都能望到天上。可是現在和周家比起來,還是差那么一截。他這幾天安靜了許多,好幾天都沒出門。

    只是周家的大少爺也是貴氣得很,到底是老爺,我進門之后,他連眼睛都沒正看我一下。不過我不介意,我怎么會介意呢。這可是在北京做官的老爺,別說這條街上,就是這座城里還從來沒有過。

    我四處打量了一下,到底是大宅子,比我那土谷祠要強上十倍,不,一百倍,一萬倍。

    鶴照說這可是白天。

    這個狗東西,我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是我沒有理他。他不過是一個下人。小門小戶出身,最近又死了老婆。我好歹還算是趙家的遠親,祖上比鶴照家要闊許多,他不過就是個下人,也學會看人這樣眉高眼低。

    老爺好!我彎腰說道。不知道為什么,我的膝蓋有些發軟,打著顫,差點跪下去。

    周家的大少爺看了看我說是阿貴啊!

    聲音雖不高,但我卻聽得真真切切。

    原來,他還認得我。周家的大少爺竟然還認得我。我出了這個門,就要告訴下苦力的王胡他們。他們下賤的身份,這輩子都別指望能進入到翰林老爺家里。周家老爺們也不可能知道他們的名字。他們只配在街角捉虱子吐痰。

    老太太好。我又說。

    好,好。

    這是我第一次見這個老女人,沒想到竟然這樣慈眉善目。她曾經是魯莊的小姐,娘家鄰居也和我們是拐好幾個彎的親戚。那個面色蒼白的躲進房間里的女人,大概就是大少爺的婆娘了。

    你來做什么?鶴照問。他的語氣冷冰冰的,仿佛我剛剛挖了他們家祖墳,掐死了他的婆娘。

    我來,來搬單家的小方桌。

    可是,沒有聽說過啊。鶴照這個狗東西,說話真是過分,仿佛我在大白天跑過來,就想到周家白拿一點什么。昨天單家明明和我說好的,把小方桌搬過去,他們可以管我一頓飯。可是,鶴照這個下人,竟然懷疑我大白天跑過來做賊。真是可氣!

    叫他搬走吧。單家娘子和我說過了。老太太發話了。

    鶴照這個剛死了老婆的家伙嘴巴里再也不敢說什么。這個下人,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我不在他家門口撒尿,也不在他家鍋里吐痰,更不會在他路過的拐角打他。我有的是治他的方法。

    搬起桌子出門的時候,我四下看了看,門口的墻角有一個石獅子,二十公分高吧,單只手就可以輕松拿走。但是我現在不能拿,等到夜里,我再悄悄地來。反正,他們家房子也已經賣了,不拿白不拿,拿了也白拿。反正他們家人幾天就走了。

    我一大早忙完家里的雜活,就趕路往臺門,到了太陽升到小半天,我就來到了這個曾經熟悉的院子。

    鶴照在院子里忙碌。他一看見我,趕緊扔下手中的掃帚跑了過來。

    我先來到老太太的房間里,和老太太聊了幾句,她就對鶴照說,趕緊去叫老大過來,就說阿水來了。

    鶴照和我很熟悉,那年我賣瓜,還是他幫的忙。他朝我嘻嘻一笑:水哥,你坐,我就去叫大少爺。

    很快我就聽見院子里響起了腳步聲。

    閏土哥來了嗎。我聽出來了,是大少爺的聲音。

    阿水來了啊。老大。老太太朝著門外說。

    門簾一響,就進來一個人。他的腳步還是很輕很快。

    大少爺站在我面前。

    他不再是那個追著我問猹是什么的大阿官,也不是和我一起去登應天塔的那個年輕的少爺了,他現在已經是在北京做官的老爺了。雖然他穿的很樸素,但渾身自然有一種不同于我們的貴氣。

    我站起來的時候,看見了他眼睛里的驚愕。我知道自己老得不成樣子了,滿臉的皺紋都快堆成沙灘了,牙齒也掉了好幾顆,難怪他見了要驚訝。

    老爺好!我對站在旁邊的小兒子說,這就是老爺,趕緊給老爺磕頭。可是這個怕生的孩子,卻一個勁地往我的背后躲,一邊用怯生生的眼光打量著眼前的陌生人。

    這孩子沒見過世面,老爺。我趕緊解釋。

    閏土哥,叫我大阿官好了,就像以前那樣。

    我知道他是好意,可是,我不能不考慮自己的身份。于是我不再叫他老爺,回復了一句:是,老爺。他看了我一眼,不再糾正。

    老太太說你要回來,我都準備好多天了。可是一直走不開,家里忙。孩子多,女人又病了。所以今天才來。

    能來就很好了。我也想見見你。

    老爺,聽說你做官了。我們都高興得睡不著。

    哪里……他的話說了半截,多少年了,你過得怎么樣?

    我把放在桌子上的小布袋遞給他:冬天了,家里也沒有什么東西能拿出手,這點干青豆,是自家曬的,老爺不要……

    他伸出手接過去:閏土哥,我正想吃點家鄉的東西呢。這個正好。

    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畢竟,他都是做了老爺的人了。我心里很感激。

    家里過得很苦吧?他又問。

    我實在沒辦法再裝作聽不到,只好實話實說:這是第五個孩子,叫啟生。第六個已經會給家里幫忙了。年歲太差了,捐稅又重,種的東西又賣不掉,沒辦法,有時候只能爛掉。家里人口多,他媽媽又病了。家里總是吃不飽,總是吃不飽。

    我的眼淚快流出來了。可是只有我知道,我已經沒有眼淚了。他的眼圈也是紅紅的。他嘆息著說這個社會怎么了,都民國了啊。為什么還是這個樣子?

    大少爺嘆息的東西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只知道,從小到大,生活似乎從來沒有饒恕過我。它一直踩著我的腳后跟,掐著我的后脖頸。活著似乎一直這么困苦,苦得像蓮子的芯。

    怪不得,我就看你這次來一臉愁苦。老太太嘆氣給我說。我很感激老太太,從來不把我當做下人,一直對我很和氣。

    就在這里住兩天吧,她對我說。

    家里忙,不敢多停。

    那也好,今天不回去總是可以的。就住這一夜吧,你們也可以好說說話。

    那好吧。謝謝老太太,謝謝老爺。

    你沒吃飯吧?

    還…….沒有.

    鶴照,鶴照。老太太喊道。

    鶴照跑了進來,老太太有啥吩咐?

    你把阿水領下去,到后廚房里吃上一點飯。再安排個床鋪,阿水今天要在家里過夜。

    可是,做飯的吳媽剛剛回家去了。

    沒關系的,老太太,我自己會做飯。我趕緊說。

    老太太笑著說:這樣也好,你自己動手吧,想吃什么做什么,自己隨意。

    我們說話的時候,我的兒子啟生早已經陪著宏少爺跑出去玩去了。他們在院子里瘋鬧。我出門的時候叮囑了一聲:啟生,不敢叫宏少爺摔著了。

    他沒有回答我。我有些生氣,這孩子,來的路上千叮嚀萬囑咐,不可以失了禮數。

    老太太說阿水,你去吃飯吧,沒事的,這里有我們看著呢。

    在這個點過翰林的大戶人家,我受到很多恩惠。雖然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在心里都記著呢。

    老爺一直哀憐地看著我,忽然說了一句:多年不見,你老多了。

    我知道自己老得不成樣子了,已經不是當年給他說怎么捕鳥怎么獵猹的小孩子了,更不是那個陪著他爬應天塔的青年,我已經四十出頭,老了。但是我卻不知道該說什么,老太太接話說都老了,老大也快四十歲了,你也四十多了。不要傷感這些了,趕緊先吃飯。

    我給他們道了謝,鞠了一躬,然后跟著鶴照走了。

    我在門外,還聽見他們在里面說話。

    閏土怎么就這樣老了?苦愁得像個木偶人。老爺說。

    老太太說:怎么能不苦愁?沒有生活來源嘛。孩子多,妻子病。捐稅繁重,怎么受得了!

    后面的話,我就沒有聽見了。

    鶴照這個家伙,我剛才和老太太聊天才知道他的老婆死了。我雖然愁苦,好歹還有個家。這個苦命的人,連個孩子也沒有。以后可怎么辦。

    鶴照,你以后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老太太和老爺說要帶我去北京。

    你去嗎?

    我還在想。

    那還想什么,去吧,老爺不會虧待了你。

    我也覺得是。

    看來,鶴照這個家伙還是有福氣的。至少,比我有福氣。

    我領著阿水來到后廚,我生起火,他自己做了一點米飯,又喊來他兒子一起吃。小孩子大概多少天都沒見到白米飯了,捧著碗只知道埋頭干飯。

    阿水說慢點吃,鍋里還有呢。

    孩子羞澀地笑了笑。

    阿水哥,你今年還種過西瓜嗎?我坐著無聊,就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那年他種了很多西瓜,還是我幫他拉到戲臺底下,最后也沒賣多少。他又拉回了家,給我留了幾個,水分很足,也很甜。看來在種瓜上,他是得了他父親的真傳。

    不種了,賣了要交稅,賣不動,自己也吃不了,最后都壞了。

    還去捉魚嗎?

    捉過幾次。但是老爺們說現在河里的魚也不能隨便捉。

    河難道都是他們家開的?

    唉,他們說是他們家掏了錢,誰又敢問呢!

    莊稼呢?莊稼怎么樣?

    今年又旱又澇,收成很不好。沒有辦法,只好抽空給別人打個短工。不然的話,真活不下去。

    我也一樣。種地都養活不了自己。唉,沒辦法!

    以前老太太還能接濟我一點,現在他們要走了,我想著以后應該更難了。

    你的老大多大了?

    十三了。

    那馬上就能幫你干活了,很快就會好起來。

    我知道這樣的安慰對他來說可能沒有任何作用,但是說話總要給人看到點希望。阿水笑了笑,說起他的大兒子來,因為饑餓,所以長得不是很結實。但這孩子還算有心眼,就是有點膽小,怕生。

    我又說孩子嘛,總會慢慢就長大了,長大了就成了男子漢了,就能頂天立地了。以后娶妻生子,你就成了老太爺了。好福氣啊!

    阿水聽了我的話,竟然笑出聲來。他的小兒子也笑了。他戴著一個銀項圈,一個小氈帽, 笑起來還蠻可愛。他擦拭著嘴巴,打了一個飽嗝。

    小孩子總是可愛的。長大了,就要吃這人世間吃不完的苦。

    我說:水哥,這個柜子里有些碗肯定是拿不走了,你給老太太說一聲也拿走吧。

    那怎么好意思,拿了這么多。

    我想老太太肯定同意的,放在這里,遲早也會被楊家二嫂惦記上。這個老女人,一天能往這里來好幾回,每次都不空手,她以為我們沒看見。只是老太太和大少爺厚道,不和她計較。她前天順走了我放在門口的板凳,昨天拿走了一雙手套,老太太都擺擺手和我說不要聲張,多少代的鄰居,馬上就分開了,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傷了和氣。

    老太太真是菩薩心腸。

    吃完飯,來到前院,老太太對阿水說安心住一夜,那些家具東西,你自己去挑選一些,想要什么就挑什么。

    阿水自然客氣了一番,千恩萬謝的。自己過去挑了兩張桌子,四把椅子。他的眼睛一直在那只香爐上瞟,老太太看見了,就笑著說阿水,喜歡就把那個香爐也拿走吧。還有那兩個燭臺,正好是一對。

    這怎么好意思。

    這有什么,你不要,別人也拿走了。

    老太太,把那些燒過的草灰也給我,還不好?

    你要就全都拉走。我們留著也沒用啊。

    這些都是上好的草灰,放到沙田地里就是上好的肥料。

    這個阿水,還真是小瞧了他,真是扮豬吃老虎,嘴上說不要不要,到最后就拿了好多東西。可是老太太大方,大少爺大度,一概都允諾了他。不過話說回來,他們畢竟是周家的老佃戶,阿水畢竟是大少爺從小的玩伴。他們家六個孩子,一個個都要吃飯,也是蠻艱難的。

    晚上,大少爺和他聊了很多話,我在一旁給他們添茶水。聊到高興的時候,大少爺說鶴照,給咱們唱幾句吧。

    唱啥呢?我有些猶豫。

    什么都行。

    我只會唱一些野腔十足的鄉下戲,大少爺卻說這才是紹興城的精神。

    阿水也興致勃勃地看著我,我說阿水哥,我唱得不好,你別笑話。

    他笑了笑,沒做聲。大少爺說今天怎么扭捏起來?沒人會笑話的。

    我清了清嗓子,唱道:我手持鋼鞭將你打……

    唱完了,阿水給我鼓掌,大少爺也鼓掌,他說要的就是這個味道。

    他說的話,有些我是聽不太明白的。

    那一夜,我們聊到很晚。

    這是我第一次見啟生,他比我高,比我大,但是還沒上學。他說他爸爸沒錢供他上學。

    他帶著氈帽,新的,大概是為了到這里做客才置辦的。脖子上還戴著一個銀項圈,樣式不算太好,顏色有些發黑。他說這是他爸爸小時候的,只有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才可以戴。

    他有些靦腆,但是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東西。

    他家里一共六個小孩,最小的妹妹也已經五歲了,都學會給家里看東西了。

    你有妹妹?我很驚訝,我沒有兄弟姊妹,一直是一個人玩。我的母親是日本人,街坊四鄰的孩子們總是稱呼她日本女人,他們叫我日本女人的孩子。他們說日本人是壞人,所以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多玩。

    啟生不介意。他說爸爸說老爺一家都是好人,你自然也是好人。

    我很高興他這么說。我本來就是個好人。

    他和他爸爸在我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就回去了。

    他說他還會再來看我,過幾天就來。我高興得不得了,于是日日盼著他再過來。我問鶴照:阿叔,啟生來了嗎?鶴照笑著說啟生為啥要來?我告訴他我們約好的。鶴照說那他肯定會來。

    有一天早上,我睡醒后吃過早飯,在院子里玩耍,鶴照高聲告訴我阿水阿伯來了。我拔腿就往門口跑,可是到了門口,并沒有見到啟生,我又跑到河邊,阿水阿伯在裝船,旁邊站立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她圓圓的臉盤,黑黑的頭發扎了兩個沖天的小辮子。

    啟生呢?我問道。

    阿水阿伯停下腳步,低著頭對我說他沒有來。

    可是他說好的要來。我大聲說道。

    他本來要來的,可是前天不小心扭到了腳,實在不能下地。

    那個小姑娘抬起頭看著我,羞澀的神情和他哥哥一樣。

    我一下子覺得委屈極了,哭著跑開了。阿水阿伯愣愣地看著我,說了一句少爺,不哭,我下次帶他過來。可是我早已經跑開了。

    第二天,啟生沒有過來。

    第三天,啟生仍然沒過來。

    我知道,他應該是不會過來了。

    我們就要離開老家了,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烏篷船在冷冷的河水中慢慢行走,晃晃悠悠,船槳搖水的聲音很輕柔,輕柔得就像昨天夜里的夢。月亮掛在天上,平靜地看著我們。

    我們就要離開這里了。這一去,應該是再也不會回來了。啟生和我應該是再也不會相見了。

    再見了,我的小花園。再見了,我的桂花樹。再見了,我的小金魚。再見了,門口的小橋,還有這條河。

    再見了,啟生。

    再見了,我曾經的一切……

    夜深了,祖母已經躺下了,我也躺下了。伯父還在船頭坐著。他拿著一支煙,靜靜打量著夜色中的一切。

    我知道,他大概多少也有些舍不得。

    老大,外面清冷,趕緊進來睡吧。祖母喊道。

    伯父應答了一聲,但仍然沒有動。

    月亮冷冷地照著,月光透過細縫照進船艙。船槳輕輕地搖著,船身輕輕地晃著,很快,我就進入了夢鄉。朦朧中,我似乎聽見伯父手扣著船幫,吟誦了一句明月三千里。他似乎是想作詩,但最終沒有了下句。

    本期點評1:

    以“二創”激活經典

    常金龍的《明月三千里》可以視為對魯迅經典小說《故鄉》《阿Q正傳》等的“二創”。以周家舉家遷往北京為背景,以魯迅變賣舊物為場景,集中呈現傭人、鄰居、佃戶等各色人物的外在表現與心理活動。它的可貴之處在于,對于魯迅的作品既非簡單模仿也非顛覆戲說,而是通過對魯迅筆下人物的細致刻畫,同時加入作者個性化的理解,讓人物變得更加立體而豐滿,借此實現了對經典的再度激活。

    這篇小說的結構非常清晰,多聲部敘事突破了魯迅原作知識分子敘事單一視角的限制,讓小說中眾多人物以第一人稱敘述平等發聲,呈現出“去中心化”的特質。尤其是加入了人物的心理獨白,從原作的文本褶皺中打撈出言猶未盡甚至未被言說的人物特質,構成了對文本的豐富和對歷史的再發現。

    小說開篇登場的周家傭人鶴照,并未出現在小說《故鄉》中,若非關注魯迅研究,恐怕很難發現這個人物。作為傭人,他既仰視周家、尊重魯迅,又困惑于大少爺熬夜寫鄉間故事,這其實恰恰揭示出魯迅呼喚啟蒙的時代意義。楊二嫂的市儈在小說中得到全方位的展示,但作者特別加入了她對“豆腥味人生”的詛咒,讓這一底層形象擺脫了標簽化臉譜化的特征。作者讓閏土的現實原型阿水說出“老爺們說現在河里的魚也不能隨便捉”,為魯迅筆下的人物與時代補充了更多的歷史細節。正是通過這些方式,這篇小說既構成了對魯迅精神的繼承,又糅合了作者的個性思考,拓展了經典小說的語義空間。

    小說標題“明月三千里”也頗具象征性。在《故鄉》的結尾,魯迅乘船離開故鄉,朦朧中仿佛看到“深藍的天空中掛著一輪金黃的圓月”,似乎存在一種隱約的理想主義投射。在這篇小說的結尾,八歲侄兒宏兒依稀聽見伯父吟誦了一句“明月三千里”而沒有了下文,既與原作形成互文,又賦予月光更具開放性的闡釋空間。明月所照的三千里,是舉家搬遷之路,也是知識分子從故鄉走向遠方的精神跋涉之路。故鄉的漸行漸遠已成必然,故鄉的人將面臨什么樣的境遇,自己的前路又在何處,其實遠未像月光般明朗皎潔。一切的一切,也許只能寄托在這樣一句話中:“希望是本無所謂有,無所謂無的。這正如地上的路:其實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趙雅嬌(北京大學中文系碩士,媒體人)

    本期點評2:

    顯然,這篇小說的寫作靈感來自我們“目熟能詳”的魯迅先生小說《故鄉》《阿Q正傳》,人物故事都和原始小說文本之間有一種內在的“互文”關系。小說以周家舉家遷徙京城前的搬家場景為切入點,通過鶴照、阿貴、阿水和楊二嫂等小人物的視角,構建了一幅新舊社會交替時代的浮世繪。從閏土式的人物阿水到阿貴身上的精神勝利法,從深宅大院的階級隔閡到豆腐西施的市井心態,都體現出那個時代鄉土中國解體過程中底層人物的內心活動軌跡。

    小說采用了多角度的敘述方式。鶴照的忠誠與惶惑、阿貴的猥瑣與可憐、楊二嫂的市儈與悲哀、阿水的木訥與重負,共同組成了多聲部的復調模式。周家宅院作為原始的核心空間,在搬遷過程中逐漸被“肢解”,而圍觀的底層人物心態各異,由此使得人物的對話有一定的張力,語言成為階級身份的外化符號。

    明月高懸,虛指的三千里路程旅途漫長,每個人的命運都是前途未卜。當最后一箱家當裝上烏篷船,月光透過船縫灑在宏兒的臉上時,漂浮在月光里的是周家的過往,是地理意義上的遷徙,也是人物內心精神的顛沛流離。

    多角度敘事的最大好處,是分段獨立發聲的人物既可以通過自己的內心獨白、回憶以及聯想等手段揭示多個“我”的生存困境和精神世界,也可以將與自身關聯密切的其他人物故事串聯起來;既可以增強人物性格的獨立性,又能增加故事的復雜性,更能引導讀者從不同人物的內心出發,理解他們的動機和情感。遺憾的是,作者效仿有余而變化不足,沒有深入有效地發揮出這一敘事模式的優勢,僅僅是將源頭小說的人物綜合在周家搬遷這一場景中。原有人物的行為動機較為單一,導致角色僅淪為工具而存在。如果能在既有人物形象的刻畫上,再增加一些人物之間關聯密切的事件,則在深入揭示其生存困境背后的社會根源上可能更好一些。

    ——野水(陜西省渭南市作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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