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螟》:道術奇境中的人間智趣
侍讀董默庵家宅遭到狐貍騷擾,宅院中,瓦礫、磚石突然下雹子一般墜落。家人四處奔逃,等狐貍停歇折騰,才敢出來活動。董公為此煩惱,他借了孫司馬的宅院搬過去,避開狐貍,搬家后狐貍作亂照舊。
篇中說到各種官職,顯得滿親切,蒲氏可憐哉。官官相護也算良好和諧。狐貍搗蛋,老爺患之。磚頭瓦塊如雹子下落,夠嗆。奔跑可匿,停歇則無恙,尚非敵對暴力型矛盾。
一天,早朝上等候皇帝召見的時候,他說起家里的不正常情況。有大臣說:“關東道士焦螟住在京都內城,他掌握一套符咒道法,很管事。”董公便到焦螟住處,請他出山。焦道人用朱砂畫了符。叫他拿回家貼上墻。狐貍對這朱符并不懼怕,磚頭瓦塊拋擲得更厲害了。董公把情況告訴焦道士,焦道人一聽大怒,親自來到董公家,修起神壇,做法施術。
有病就有藥,有賊就有捕快,有亂就有治,有邪事就有符咒。什么都沒有了也還會有字字中肯的說法或者威勢凜然的咒語。焦螟者應運而生的法力符號也。
不久,就看到一只肥大的狐貍趴伏在法壇下面。狐貍從無形無影作亂顯出形體來了,這是神壇法術的功效。場面有表演感與戲劇感。這樣的表演與戲劇也有正能量。董家的男女仆人受狐貍鬧騰的苦楚已經很久了,一見狐貍,十分痛恨。一個丫鬟走上前去打這只狐貍,沒想到自己卻忽然倒在地上氣息奄奄。焦道士說:“這個畜牲很是猖獗,我都不能輕易制服,你一個女人怎么能隨便去招惹!”接著又說:“可以借用這個丫鬟來審問這只狐貍。這樣可以得到它的供詞。”利用被狐貍整昏了的婢女之身,拘留狐貍之神魂,然后對之進行審訊,當然是高妙道法、魔術或巫術,可稱之為移魂、拘魂、請魂、請神術,后者還可能包括扶乩、下神等等諸術。
道長說完,伸出食指中指做法念咒。過了一個時辰,這個丫鬟突然從地上爬了起來,直跪在法壇前面。焦道人便審問她家住何處?丫鬟聽后代狐貍回答:“我生在西域,進入京城已經十八輩兒了。”道人說:“天子車轎之下,哪容得你們出沒,快快地離開這里!”狐貍聽后不應,焦道士拍案怒斥:“你膽敢不執行我的命令嗎?你們再拖延,我的道法決不輕饒!”于是狐貍懼怕,立刻表示愿意服從命令。道人催促它快走。這時,丫鬟突然又倒在地上,經過很長時間才蘇醒過來。
未出現某一方死傷情況,還算和平善結。
很快,可以看到四五個白色圓團,球一樣滾動,附在房檐邊前行,前后連貫,不一會兒,走光了。科幻,魔幻,白圈,滾動,邊沿,連續,消失,有攝影攝像的影像感,乃至現代抽象運動幾何感。蒲師真有兩下子。
從此,董宅便太平了。
狐有狐的仙、精、妖、魔身份與能量正負之別,人有平庸、上等、優秀、道術、法力、智力之分,交手之后,高下并非立見。寫狐貍與人的互擾爭斗故事,也還各具一格,有其高下。
即使道術極高,半仙之體,也還不可大意。借焦半仙的威風出現在道場的丫鬟小廝更不可抖威風,胡猖狂,任性行事,此丫鬟最后安全恢復,是僥幸,她應該汲取教訓。
同時,蒲松齡在文中對搗蛋起哄的眾狐,也表達了適度的照顧,適可而止,勿為已甚。這對讀者,也可能有所啟發。
原文
董侍讀默庵家,為狐所擾,瓦礫磚石,忽如雹落。家人相率奔匿,待其間歇,乃敢出操作。公患之,假作庭孫司馬第移避之。而狐擾猶故。
一日,朝中待漏,適言其異。大臣或言:關東道士焦螟,居內城,總持敕勒之術,頗有效。公造廬而請之。道士朱書符,使歸粘壁上。狐竟不懼,拋擲有加焉。公復告道士。道士怒,親詣公家,筑壇作法。
俄見一巨狐,伏壇下。家人受虐已久,銜恨綦深,一婢近擊之。婢忽仆地氣絕。道士曰:“此物猖獗,我尚不能遽服之,女子何輕犯爾爾。”既而曰:“可借鞠狐詞,亦得。”戟指咒移時,婢忽起,長跪。道士詰其里居。婢作狐言:“我西域產,入都者一十八只。”道士曰:“輦轂下,何容爾輩久居?可速去!”狐不答。道士擊案怒曰:“汝欲梗吾令耶?再若遷延,法不汝宥!”狐乃蹙怖作色,愿謹奉教。道士又速之。婢又仆絕,良久始甦。俄見白塊四五團,滾滾如毬,附檐際而行,次第追逐,頃刻俱去。由是遂安。
王蒙讀“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