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西海固詩人的“莊稼”
因為參加在湖南長沙舉辦的魯迅文學院“文潤寧夏”(西海固作家)研修班,曹兵的玉米比其他村民收得晚了些。
11月4日,記者沿著彭陽縣交岔鄉關口村的一條坡道緩緩上行,遠遠就望見坪上兩間平房,煙囪里飄出青白色煙霧。坪下的農田里,玉米稈早已泛黃,干枯的葉子在風中彼此推搡,窸窣作響。
玉米稈的縫隙間,曹兵默不作聲,沿著地壟掰玉米。腳邊的地壟上,金黃的玉米堆成一座座小山。

曹兵在掰玉米。
“家里就我一個勞動力,收得慢,得等大型收割機來。”曹兵一邊說一邊“唰唰”剝開包裹玉米的干葉,“啪”地一聲掰下玉米,“砰”地扔進玉米堆里。
曹兵說,自己并不是一個擅長種地的農民。在他手里,詩歌比莊稼“長”得更好。
寫詩,是曹兵在顛沛流離的謀生路上最專一的堅持。他曾在陜西看過油井,在銀川的建筑工地干過苦力,也在固原的街巷擺過地攤賣衣服,最終還是回到農田,從父親手中接過鋤頭,干起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莊稼活。
無論日子多么艱難,他始終在手機上寫詩。生活的酸甜苦辣、鄉村的煙火四季,都被他裝進長短不一的詩行里,發給全國各地的詩友交流品讀。從2018年起,一些詩歌開始從手機屏幕上的字符變成鉛印的白紙黑字。
“一年寫一二百首,甚至更多,偶爾有幾首發表在詩歌刊物上,能收到一點微薄的稿酬。”這些收獲,足以讓曹兵的生活透出光亮。2024年初,他終于出版了人生第一部詩集《我在田野等風吹過》。最近,第二部詩集也已提上出版日程。
曹兵家中陳設簡陋,卻堆滿了書。“現在買書很方便,不管天南海北的書,只要在手機上下單,兩三天就能送到手里。”他說,自己把大部分收入都用來買書,每隔幾天就要去村里的快遞點取包裹。
這份嗜書如命的習慣,或許源于早年的文化匱乏。曹兵坐在書堆里回憶,小時候他特別愛讀書,但周圍幾乎找不到幾本書,“只要是帶字的東西都格外珍貴,哪怕是一張報紙也要翻來覆去看好多遍,隨便一本書都會被大家借來借去,直到書頁卷邊。”
因為寫詩,曹兵原本偏居山村一隅的寂寞生活被打破了。今年五月,一群國內知名作家、資深評論家和專家學者等走進他山坳中的家,在4棵剛剛泛青的老楊樹下一起讀詩,暢談文學與人生。
隨后,曹兵又應邀赴北京參加西海固文學現象研討會,夜晚與青年作家馬駿坐車駛過燈火輝煌的長安街;他還受中國作協邀請,走進青海玉樹的草原、雪山與村落,感受三江源頭的遼闊與生機;他在湖南長沙橘子洲頭,瞻仰青年毛澤東雕像。
“不僅學到了寫作知識,還能和志同道合的人交流,還去了那么多地方。”談起這一年的經歷,曹兵語氣里滿是興奮,“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正是因為西海固文學和作家群體受到關注的契機,我才有了出門看世界的機會,也有了更多豐富的見聞和感受。”
曹兵的收獲,離不開近年來西海固文學現象日益受到重視。在這片曾經焦渴貧瘠的土地上,文學潤物無聲地滋養著人們的精神世界。新時代的山鄉巨變,也讓更多人放下鋤頭拿起筆,記錄對土地的深情、對生命的熱愛、對夢想的執著。
當天接近午夜,曹兵終于盼來了聯合收割機。二十畝玉米,僅用兩個小時便收割完畢,只等天亮后收攏到院子里即可。卸下晚收的包袱,他的臉上漾開了笑容。
這份笑容,來自家鄉這些年實實在在的變化。得益于“提升農村公路質量服務鄉村振興三年攻堅行動”,家門口的路拓寬了不少;高標準農田建設則將原本零碎分散的“皮條田”“坡地田”改造成了平整的梯田,大型農機作業變得輕而易舉。
過去,坑洼狹窄的土路進不了收割機,要么是他和年邁的父母一穗一穗地掰,要么靠小型機械緩慢作業。“以前收玉米要折騰好多天,現在一兩個小時就干完了。種地也不耽誤我讀書、創作。”曹兵說。
收完玉米,曹兵將有一整個冬天可以安心“貓”在家里創作。“我的愿望就是繼續寫下去,一直寫到七老八十。”他也期待著,西海固文學不再只是人們口中津津樂道的“現象”,“我希望西海固能涌現出更多好作家、好作品,走出寧夏,走向全國,讓更多人看到我們的文字,也吸引更多年輕人加入文學的行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