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智《方一禾,快跑》
我小的時候,父親在外地做教師,我和媽媽生活在鄉下。媽媽身體很差。經常救護車突然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把媽媽接走了。過幾天,救護車又突然呼嘯而來、呼嘯而去。下午放學回家,我看到媽媽躺在床上,虛弱得像一張紙。
第二天開始,我要做一件事。第一節課下課,我躥出教室向街上狂奔,到肉店拿一對豬腰子,再向家里狂奔,交給外婆后狂奔回學校。我雙臂前后擺動,拿到豬腰子的雙手捧在胸前,然后再雙臂前后擺動。
我不知道什么是“速度”,只知道耳邊跑出風聲就是“最快”。我要跑到最快。這樣的結果是我能在上課鈴響之前進校門,但是要蹲在教室后面口吐白沫。但那時我內心充滿了喜悅和幸福,那一刻我又非常害怕,害怕哪天不再需要我狂奔。
媽媽,我愿意為你跑一輩子。
我30歲那年早春,在青島采訪一個9歲的小姑娘。小姑娘8歲的暑假里,爸爸突然去世,媽媽重病臥床。她連悲傷的時間都沒有,因為家庭需要她支撐。每天早上,她狂奔去醫院拿鹽水瓶,再狂奔回家喂媽媽吃飯、給媽媽輸液,然后狂奔去學校。去醫院時她雙臂前后擺動,拎鹽水瓶回家雙臂低垂,上學一手在空中劃動、一手按住背上的書包。
媽媽不想連累女兒。小姑娘對媽媽說:“媽媽,你不能做傻事!我回家了說‘我回來了’,有人答應我,我就是女兒。沒人答應我,媽媽,我就是孤兒。”
我問小姑娘累不累,她笑著說不累。
“我跑,說明媽媽還在,”小姑娘擦著額頭上的汗說,“我要為媽媽跑一輩子!”
剎那間我淚水奔涌。我在朦朧中看到了曾經相似的狂奔。一個鄉村少年的狂奔與一個城市少女的狂奔重疊在一起,耳邊呼呼生風。
狂奔是可以延續的,因為生生不息。
感謝母親,給了我們能夠狂奔的機會。感謝文學,給了我能夠表達狂奔的機會。
當我知道《方一禾,快跑》獲獎的時候,我知道,我們的狂奔,有了讓更多的人看到的機會。
生活之路漫漫,文學之路漫漫。所有生命,結伴同行。我只愿快跑,讓耳邊跑出風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