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2025年第5期 | 盧文麗:此刻花開
破冰而出
低到極處,
只有這輕輕一吻,
是真實的。
世界盡頭與冷酷仙境,
只有這輕輕一吻,
是溫暖的。
凍結的魚,
感知到回暖,躍出冰層,
這曾將它摔倒并吞噬的世界。
沉默的骨骼,
因為對自我命運的承諾而彎曲,
一朵被神祇輕吻過的花,
還能有什么別的命運?
從深淵找回支點,
讓羽衣重新飛揚,
迎接一場盛大的復活。
霜降
是對萬物的歸順,還是反抗,
某些晶瑩事物,與季節里應外合。
記憶隧道中,長久地閃爍:
像一個眼神,落在肩上的灰塵,
陽光下,一塊奶油融化,
慢慢冷卻,重新在體內定居。
高倍顯微鏡下,比毛細血管更豐富,
你不能隨便將它們忽略
——每一顆都晶瑩剔透!
夜晚,城市的燈光像螢火蟲,
到處都是水晶,
到處都是游蕩的秋之終章。
你用失去的聲音
練習重新說話。
秋日的盛開
涼風習習,太陽與人類重修舊好,
陽臺上的三角梅依舊堅定,
不解釋,穩住長而尖的藤刺,
以盛開回應季節。
每一朵花,都是在場的喜悅,
根埋于空氣,花朵低垂,
猶如蓮葉凌波,
猶如繆斯的生命力。
秋天,虛榮飄進水溝,
雨滴重返天空,
鳥兒完成迭代,
它們有自己的宮殿與戰馬。
秋風在永恒的居所低語:
你像風一樣自由,
去往你所愛之地,
開出你未開的花,
揮舞羽毛和血肉編織的筆,
與寂然的秋天一次次廝殺。
此刻花開
歲末,清理后的空,
像拋棄,又像重建,
悄無聲息地破土。
街上,熙熙攘攘,
年輕人舉著氣球,
像涌動的音樂噴泉,
溢出灰色地界,
卻再也無法移動。
我祝福地鐵里的面龐,
半是興奮,半是迷茫,
擁擠的趕路,倔強的彎曲。
家門口,有一盆花,
送花人隱去了姓名,
玫瑰與大麗菊的呼吸
幾乎可以聽見。
從陽臺上收回早晨曬出的衣服,
和一串無解的氣球,
色彩斑斕,從容跨越舊歲的門檻。
樹
那些年,她與樹抗爭,
香樟,銀杏,無患子,欒樹,
它們是鄰里清理后的棄物,
她曾以婦人之仁收留。
年復一年,它們在院子里擴張,
橫行無忌,遮蔽陽光,
壓迫空氣,草色枯黃,
陰影日漸深沉。
終于,她不得不接受事實,
雇人清理它們,
十年,樹多活了十年。
某個黃梅天,倒車入庫,
車身被墻角一塊舍不得丟的樹根剮擦,
留下深痕,她知道——
那是樹的報復。
拾荒者
她習慣于把詩,
寫在用過的紙上,
空白邊角,或背面。
斑駁、凌亂,大小不一,
厚薄不均,
像生活碾過的邊角料,
依然天真、固執。
像鋒利的鳥,孤獨的魚,
草叢里的枯葉蝶。
生鐵反復錘煉后淬出的火花。
她摩挲它們
對著太陽,
發出盲人般的微笑。
一個拾荒者用完美碎片,
拼貼著殘缺的世界。
晨光與火焰
凌晨四點,巴黎寂靜,
鐘聲輕漾,喚醒沉睡過往。
卡西莫多淚光閃爍,
塔尖如劍,刺破夜空。
亞當之肋的裂縫,
重塑的不僅僅是拱頂。
巨門再啟,女高音
如破曉之光穿越穹頂。
男聲低沉,訴說著那對稱的美——
古老且永恒。
塞納河依舊流淌,
洗凈灰燼與焦灼。
在它蒙難的五年,
上帝隱入塵煙。
工匠們跨越千年,
迎接朝圣者歸來。
浴火后,圣母歸位,
哥特式的靈魂,
再次撐起通往天國的門。
大教堂時代,
管風琴依然釋放圣詠,
埃斯梅拉達的玫瑰,
在廢墟中悄然綻放。
【作者簡介:盧文麗,1968年生,浙江杭州人。寫詩起步,也寫散文、小說,進修于復旦大學中文系作家班。2002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文學創作一級。出版有詩集《無與倫比的美景》《我對美看得太久——西湖印象詩100》《禮——盧文麗詩選》,散文集《沙漏的舞蹈》《韓國姑姑》和長篇小說《外婆史詩》等12部?,F為杭州日報報業集團副調研員,杭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浙江省作協詩歌專委會副主任?!?/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