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泊
他又來海釣了。穿著結實的防風服和寬大的水叉,拿著用的很順手的海桿,來到了他喜歡的這片海。釣釣魚,再吹吹南半球這濕潤綿軟的海風。
他時常來海釣。尤其是在經過移民后的十幾年打拼、生活終于安定甚至有些富足了、而他自己也終于成了“奔五”之人以后。他覺得,海釣是件溫暖的事,因為會有許許多多的鮮活的生命陪著他一起玩兒。而且,每次他都會有些實實在在的收獲。
他釣過各種各樣的海魚。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大到抱不動,小到夾手縫”。而那些海魚的顏色,幾乎可以說是“應有盡有”:紅的、黃的、藍的、綠的、灰的、白的、黑的,等等。他說,他覺得自己唯一還沒有釣到的魚,就是粉色的。
而每每想到粉色,他就會想起她。她就是極愛粉色的一個粉粉嫩嫩的女人。她甚至還穿過一雙粉粉嫩嫩的、用柔軟的羊皮做成的涼鞋,甚至還穿著那雙涼鞋在他的面前裊裊娜娜地走過,襯得她原本就白皙無瑕的小腳丫更見了無限的風致——他那時還很年輕,二十幾歲的樣子,正是容易鐘情的年紀——他熱烈地追求了她——但是,他至今也不確定,她為什么最終還是嫁給了一個據說是很有些錢的老頭兒,卻沒有選擇年輕俊朗前景遼闊的他——“也許,她要的不是風雨兼程的未來,而是能攥在手心的當下吧”,在得不到答案的時候,他就這樣告慰一下隱隱不甘的自己——當然,他覺得自己似乎也并沒有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受傷,沒怎么恨,也沒怎么痛苦。他目前還能記得的當時的感受,就是自己的心仿佛已經空了,又好像是被什么東西塞的滿滿的,再也裝不下任何人。
有時,他會想,當初他所以能夠義無反顧地離開故土,飄洋過海只身來到另一個半球,是否正是因為她在“嫁入別人家”時的義無反顧?他覺得好像是,也好像不是——他當時也是想著要過的好一些的,也是想著要活的自由一些的——而在后來,在光陰荏苒之間,他也確實娶了妻生了子,他也確實擁有了越來越多的財富,他也確實陸續地擁有了汽車洋房別墅甚至帶有露天泳池的院落,他甚至還擁有了來自地球上各個角落的朋友。
可是,不知為什么,他卻時常莫名地感到孤單和落寞——尤其是在閑下來的時候,尤其是在聚會時、當人家講著互相都懂的笑話開懷暢笑、而他卻因為不知笑點為何一臉附會的時候。當然,更加讓他倍感孤寂的,就是參加移民同胞葬禮的時候——他實在是不忍心去聽他們時常說到的那句話:難道我們老了,也要埋在這里,也要客死他鄉?
就當他坐在濕潤綿軟的海風里,又一次想起這些令他難遣孤寂的心事時,他的魚漂忽然晃動了起來。
他一邊驚喜地收著魚線,一邊忍不住地猜想著:這一次,會是什么顏色?
【作者簡介:吳穎麗,達斡爾族,內蒙古籍。中國作協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少數民族文學學會會員,北京市石景山區作協會員。詩歌《達斡爾艾門之歌》《臘八節的照拂》等刊于《人民文學》《詩刊》《民族文學》等專業媒體,并入選多種詩歌年選。詩集《向日葵》入圍第十二屆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我看到了你的麥田》入選中華出版促進會送"一帶一路"國家使領館書目,《一個熱愛太陽的民族》入藏中國達斡爾族博物館。詩集《向日葵》被譯介為僧伽羅文、法文、俄文等多個文種。散文《額爾古納密碼》獲第四屆豐子愷散文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