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化】 王威廉:AI時代的文學真相:讓每個人都留下珍貴的刻度
黨的二十屆四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提出“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化”戰略任務,為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建設指明了前進方向。為深入學習貫徹全會精神,中國作家網特邀文學創作、編輯、出版、評論及文化產業研究等領域專家,聚焦《建議》中關于文化建設的內容,從提升文化原創能力,推動精品創作,繁榮互聯網條件下新大眾文藝,堅持文化惠民,推進書香社會建設,發展新型文化業態,提升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等角度深談學習體會,交流思考心得。中國作家網自即日起推出相關文章,敬請關注。
——編者
AI時代的文學真相:讓每個人都留下珍貴的刻度
王威廉
所謂的“外賣員詩人”王計兵寫道:“送外賣的生活是苦的/是日子里喝下的藥/毫無疑問,我的詩/就是藥后吃下的那顆糖。”他給這首詩起名叫《我的詩》。我讀到時心里一動,無數辛勞的人,在忙碌的生活中,準確而生動地寫下自己的感受,這不就是我理解的文學嗎?
我們究竟為什么要寫詩?說得更寬泛一點,我們為什么要寫作?文學的根本意義究竟是什么?我們常常談論文學的“功能”:啟蒙、教化、記錄時代、傳遞價值觀等等,這些固然重要,但我總覺得我們還是站在文學的窗外在談文學。
文學應該是一種實踐,是一種召喚,引導更多的人在日常生活中,能夠有能力去追求美、創造美。
這是一個科技極為發達的時代,AI就是卓越的代表,已經深入到我們文化生產的腹部。很多傳統人士對AI的觀念我不敢茍同,他們覺得文學加入AI就毀了文學。他們太小看文學了,什么是文學到現在都沒有答案,這就是因為文學不是外在的什么,它就是生命本身。AI本身只是一個工具,它帶來了審美的平權,關鍵在于我們能不能守護住最重要的東西——經驗、審美以及思想與夢想。那種生命主體毫無參與,任AI生成的劣質品自然不在討論之列。
我看王計兵的訪談,他坦言自己用AI輔助寫作,他在勞動間隙,把自己的感悟輸入到對話框里,AI幫他整理語句,他再修改……這就是技術時代的新大眾寫作——不是為了創造偉大的經典,而首先為了表達自我,塑造自我的存在體驗。如果沒有王計兵這個人,只靠AI,它永遠寫不出這樣的詩。為什么?因為AI沒有體驗過在43℃的電動車座墊上坐上八小時的炙烤,也沒有在夏日的城市里頂著烈日送過外賣。那種肉身與世界長時間接觸的灼熱感,那種疲憊到麻木卻又必須保持清醒的狀態,AI是無法真正模擬的。AI只能在文字上輔助,而靈魂是人的。這就是每個人生命的獨特“刻度”。
這個“刻度”變得愈發珍貴。當機器能夠替我們完成大部分重復性勞動時,人反而需要更清晰地認識到:我的痛感究竟是什么樣的?我的歡喜又是什么質地的?我所看到的那片云,與別人眼中的有何不同?
因此,現在興起的新大眾文藝,不不同于是曾經的文化普及運動——當年好多人都不識字;我們今天要做的,是受教育程度更高的時代在一個人人都受過較好教育的時代,幫助每個人找到自己生命獨特的“刻度”,并用語言將其保存下來。許多人對文學的理解還停留在好詞好句的階段,但那只是文學的皮相,真正的好文學是建構生活和生命的精神結構。
作為一個長期寫作者,我真誠相信:真正的幸福社會,應當是讓閑暇流向審美。
等到AI真的能夠替代大部分重復性勞動,社會整體都比較富足,人類擁有了前所未有的閑暇時間,我們將如何度過?想象一下,打工者下班后,愿意花三個小時去琢磨一首詩;工程師拿到年終獎時,第一反應是報名一個寫作班,寫科普散文,乃至科幻小說;政府的文化預算里,有專門用于支持社區文學賽賽的款項。這聽起來或許有些“不切實際”,但這正是馬克思所描繪的“人的自由全面發展”。自由并非無所事事,而是能夠為了美本身去做一件事,而無需追問“這有什么用”。只有當財富流向詩意,人們才能真正從焦慮中解脫出來。
我們一定也需要改變文化評價的標準,不再僅僅關注傳播量和閱讀量——這在很多時候利用了人性的弱點,而是要重視自我的體驗,慢慢去體驗世界、體驗自我的存在。要讓“寫得好”成為一種日常的榮譽。就像體育比賽有金牌一樣,寫作也應該在社區和單位層面得到認可,人們在寫完一首好詩后,能獲得同事們真心的贊賞,而不是說寫詩是在浪費時間。
說到底,文明的底色是創造與審美的并存。二十屆四中全會提出的“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化”,以及“激發全民族文化創新創造活力,繁榮發展社會主義文化”被納入“十五五”規劃建議,作為“扎實推進文化強國建設”的頂層目標,這為我們指明了方向。全會強調“大力繁榮文化事業”,明確把“文學藝術”列為精品創作重點,要求“提升文化原創能力,培育規模宏大、結構合理、銳意創新的高水平文化人才隊伍”,同時“廣泛開展群眾性文化活動,繁榮互聯網條件下新大眾文藝”,這恰恰是精品文學與新大眾文藝雙輪驅動的戰略。因此,我也不覺得新大眾文藝會取代我所寫的那種純文學,我跟他們當中的很多作者有交流,他們會跟我請教問題,我也會向他們學習,他們給予我的經驗,會支撐我寫出我的邊界之外的作品。最重要的是,我重新感到不僅是文學在回歸生活,更是借助文學,我們得以跨越隔膜,重新深刻地理解彼此。
文藝絕不是一種奢侈品,而是文明不可或缺的基礎設施。因為人終究要回答一個問題:在技術解放了我們的雙手之后,我們還能用什么來確認自己是“人”?這涉及到馬克思關于勞動的本質——勞動是人改造世界和實現自身價值的方式。我們社會的終極目標,是讓勞動成為自由自覺的活動,實現“按需分配”和“人的自由全面發展”。這種自由,尤其體現在未來的社會主義高級階段,是人們能夠投入到“無目的的審美活動”中,去創造和體驗“美本身”,從而實現人的最高價值——“詩意的棲居”。

王威廉,文學博士,中山大學中文系創意寫作教研室主任,廣州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出版小說、文論隨筆集多種。獲首屆“紫金·人民文學之星”文學獎、十月文學獎、花城文學獎、百花文學獎、茅盾文學新人獎、華語科幻文學大賽金獎、中華優秀出版物獎、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以及意大利弗朗切斯科·賈姆皮特里國際文學獎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