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 紙老虎:女頻修真文的“真意”與創新
網絡文學旺盛生發,始于寫作初心,成于時代機遇,更離不開所有寫作者一點一滴的耕耘。無論是知天命的閱歷還是Z時代的新浪潮,他們眼睛里閃爍著同樣的光芒,他們對于寫作的每一點思考,都經歷了無數個日夜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中國作家網通過推出“網絡文學名家談寫作”專題,與眾多讀者一起重溫網絡文學名家們的寫作初心,分享他們的文學理念與創作細節。我們相信,多元與精彩,都將會在這里呈現。
(欄目主持:虞婧)
紙老虎,1998年生。番茄小說金番作家,擅長古言玄幻題材創作,入選2024年度“中國網絡文學影響力榜”新人榜,代表作《且渡無雙》《歸鳳闕》等,售出多部實體出版、影視版權。《且渡無雙》入選第三屆“網絡文學青春榜”,2024番茄巔峰榜年度作品。
我的網絡小說創作之路,是在《且渡無雙》完結之時才真正堅定的。這本書表層的創意構思與內核的故事靈魂,都源于我彼時對現實的深切思悟。當它開始收獲廣泛好評之際,我也終于確認了自己網絡文學創作的基本法則——“保持探索,堅守真意”。
《且渡無雙》全三冊,湖南文藝出版社
復合熱點,提取“真意”
《且渡無雙》是把“拯救戀愛腦”與“修真世界”結合起來的故事。這一創意實則源于我對當時網絡熱點的一次觀察與回應。
彼時,“戀愛腦”已成為一個備受熱議的社會文化現象——從現實新聞到古典故事,我們總能看到一些角色為愛迷失,乃至完全拋棄自我、家庭、事業與個人價值。這種深陷其中而無法自拔的狀態,常令旁觀者感到憤懣與無奈。“王寶釧挖野菜”成為網絡熱梗,大家對“為愛情犧牲自我吃苦”的故事運行邏輯開始厭倦并質疑。
我認為這是年輕群體對于恢復自我“主體性”的意識覺醒。做出“戀愛腦”的過度犧牲行為,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主人公缺乏自我主體性、自我價值感低。于是我將鏡頭對準所謂的戀愛腦故事,從這個網絡熱點著手,但我想寫的是對重建獨立人格、呼喚個體價值的內在訴求。
“拯救戀愛腦”是作品的表皮,本質上是要建立每一個角色的主體意識。我講述的是一個女主角成長自救的故事,“我救我自己”是故事的主線,后來也衍生了出圈臺詞——“我叫林渡,渡人渡己的渡”。關于這一點,其實在創作過程中也一直受到質疑。很多人會覺得“渡人者不能渡己”,也有很多年輕人對“渡人”有著靠近“圣母”這一詞的偏差理解,由此產生了反感情緒。但實際上大家都在思考“一味拯救世人,奉獻自己”是否正確,這反而證明了這本書的討論價值所在。
而就修真文而言,必然會體現的故事主線就是“救世”與“正邪兩立”。這些年也出現了很多所謂的“反派感”主角,講的是正派迂腐偽善、“反派”率真果敢卻被天下人誤解,眾生和世界都不值得被拯救的故事。這反應了大家對于舊故事體系的厭倦,實際上和反感戀愛腦是一樣的,大家反感在宏觀悲壯敘事下忽略微小人物的主體意識。

2025年BIBF期間,《且渡無雙》簽售現場
與此同時,許多普通人樸實善良的生活碎片被挖掘,并在新媒體上流行,體現出大家對一個善良有序的世界的追求和渴望。我由此設想,為什么不創造一個能夠綜合體現這些年輕人價值觀的“烏托邦”呢?市場反應證明,這一熱點和傳統題材的結合是有效的,也再次證明了網絡小說的熱點變遷也體現著年輕人的觀念變遷。
創立Z世代的“烏托邦”
盡管故事中段的情節更容易產生戲劇性,但我最終選擇將敘事起點放在一切故事開始之前。因為在我看來,解救“戀愛腦”最好的方式,就是在這些人物成長過程中,去給她樹立一個正確的世界觀、情感觀與價值觀,建立“我本位”的思想。這樣寫或許前期會更平淡,但符合我對修真文的追求——講述人物修真成長和求真的故事。
修真小說中,不僅僅蘊含了我們中國人骨子里對“長生不老”“飛升成仙”的向往,也蘊含了我們對世界運行規則和人性本真的不斷求索與探尋,這是一本修真小說的“真意”所在。
所以在講述一個主角從凡俗到飛升成仙的故事歷程中,每一個副本歷練本質上都是主角對于“世界運行規則”和“自我圓滿塑造”的追尋,向外求真,向內問己,我將這個過程稱之為“擇道”。
所以在我的設定中:正派就是正派,正道魁首,正道宗門,絕不蠅營狗茍、利益導向;修真人士,必須遵循正道規則才能得道成仙;宗門人際關系和諧,同門守望相助,站在同一陣線;大敵當前,互相競爭的正派勢力也會攜手對抗。雖然老套且烏托邦,但一群年輕人探索世界且不改初心,基礎就得是他們的成長過程一定有正向的成長環境。
主角林渡來時一無所有,她通過渡人的方式,經歷成長,用一場盛大的謀算,在路上獲得了健康、穩定、圓滿的關系。這一路我給她設置了“母親”角色的臨湍、“父親”角色的閻野,以及很多指引她的長輩,無條件去愛她、保護她、教導她。還要有她擔憂的、想要引導的晚輩,很多可以交付后背的朋友,一個同路的知己,完全健康且沒有負擔的關系。于是一個修真界美好大家庭誕生了。

《且渡無雙》主角團“汪汪隊”,畫師:葉不會畫
這個修真世界也可以更接近現實,更接地氣,長輩們輪流給孩子們做飯,甚至“鐵鍋燉大鵝”,這種和現實共鳴的元素也會讓讀者會心一笑,產生一種身臨其境的融入感。擇道也是因為經歷的事情有了更堅定的志向,成仙除了自身功德圓滿,也同樣是為了照耀世人,所以有了歷經紅塵打磨才誕生的道心,站在微小眾生里洞察真意而擇道的主角。
同樣為了將“渡人渡己”這個概念深化,我選擇將傳統的金手指“系統”的設定內化為主角自身精神力量的分體,將自己的理想作為外顯的推動力,本質上主角一切的“渡人渡己”的行為看似是系統發布,實則是她自己的內心渴望,由此誕生的“內驅力”。這是我對Z世代渴望“專注自我”“自我覺醒、自我拯救”所設定出來的一個喻體。
這樣的接近“烏托邦”式的世界觀塑造讓讀者感受到了美好和堅持的緣由,讓讀者看到了需要被拯救的人們和主角的雙向奔赴、互相守望;也因為主角的每一個行動都是由她的內驅力所推動,讀者從而感受到了主角強烈的主體意識,因此忽略了厭倦的“救世圣母敘事”,接納了主角的“渡人渡己”思想,并且一起期盼她能夠拯救自我與他人,獲得“自我成長”“自我追尋”的圓滿。
打造“不常規”主角團
美好向善有秩序的世界觀設定和角色的行為邏輯設定好之后,對于人物形象的塑造,我也試圖去創作一個“不常規”的主角團人設,這其實也是現在大家對于女性形象不被束縛和定義的一個嘗試。
最初我設定的林渡,是一個不常規的、有少年感的、身上沒有很多傳統意義上的女性特質,更偏向中性色彩的形象,她身上也有Z世代年輕人的厭世、對世界失去感知的疲倦,還有一點殘存的對美好的渴望。我也想要去創造一個更注重自我體驗和舒適感的角色,所以她束著頭發,穿著傳統道袍,輕裝簡行,這也意指現代被許多教條審美規訓后想要重新回歸舒適自然的女性。
其他女性角色,我選擇在傳統神話故事和古代坤道服飾記載里找尋靈感,以更全面地展示古人的智慧與更為廣義的審美。
她們可以追求美,也可以不需要外在美。我用反差感去塑造這些女性角色,就比如瑾萱天真可愛但力大無窮,天無清冷社恐但是個煉丹奇才,麻婆婆冷酷古怪但一次次容忍林渡吵鬧、心軟救人。以人物自己的主體性和感受為主,去推演她們的行事邏輯,為她們塑造不完美。這些反差會讓角色更加生動立體,也能借此去突破一些刻板認知。
我把很多宗門的掌門和一些戲份不多的邊緣角色設定成女性,又選擇了后土這么一個代表了古代人對土地的崇敬而漸漸衍生的神明,化用于文中的臨湍(廣博包容、大愛蒼生、有領導力和治理能力的),也符合時代觀念的更迭,符合當代社會對婦女事業價值的認可。
當今社會,新思潮洶涌碰撞,我傾向于將現實問題的思考融入幻想創作,并且向中華民族的傳統學習,去追尋最初的本真。古人言“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現代我們叫“千萬不能戀愛腦”,古代叫“我命在我不在天”,現代是“我命由我不由天”,古代是“女媧補天、精衛填海、九天玄女授黃帝六壬兵符”,現代是女性可以頂天立地、堅韌不拔、強大智慧。可能換了一種說法,但內核不變。
融入對現實的思考,同時嘗試去解答“一段健康可以走下去的感情結構究竟應該是怎么樣的”“一個人的正常成長需要哪些因素”這些問題。渡人不就是在修復自己所在世界的正確秩序,怎么不算渡己呢?后來在我的另一本小說《歸鳳闕》中,我也探索了女性掙扎向上的路徑可能——是掀桌還是先順應規則上桌。
我想,我的創作就是我想要表達的東西,我的思考和理想也同樣會獲得和我一起思考的讀者們的共鳴。只要保持對世界的探索,迎著時代思潮,不停止思考,由此創作出新的故事就是“創新”,同時堅守一個故事本身應該表達的“真意”,那就是我所認為的好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