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昀璐《你在飛魚座》:命運中貼地飛行的靈魂
1995年出生于楚雄的青年詩人李昀璐,是云南近年來在詩壇比較有代表性的高校詩人之一,自2017年推出第一部詩集《玫瑰星云》后,她便以空靈、古典的詩風活躍在各大報刊,但正如她在一次采訪中所描述的“早期的寫作”,這個時期的她,詩歌有一些專業知識渲染的“學院風”。2024年6月,在出版第二部詩集《尋云者不遇》并參加青春詩會等歷練后,李昀璐有點像是經歷了詩人白居易所謂的7年“辨材”期,這些經歷促使她出版了第三部詩集《你在飛魚座》。
《你在飛魚座》作為一本“日常詩集”,收錄了李昀璐近兩年的作品,該詩集沿襲了前作的語言深邃細膩,又在“小我”與“大我”的兩個概念中作出大膽嘗試,“共赴同命曲”“未名的一生”“博物館”等共6輯162首詩歌,闡述了她對生活、生命的感悟。如學者王仕強所評論的“已然褪去‘青春期寫作’的青澀”,李昀璐的這本詩集無論是語言、情感,還是意象與美學風格,都以一種充滿生命力的主人公視角,編導每一頁不同的詩劇。
“唯一的命運是遠航,二十歲起/你便是年輕的水手,獨自駕駛木舟/往返高原與島,途經鮮花和佛寺”。單看上文選取的詩句,我們只能看到詩人自喻的水手,在不斷的旅行中記錄與回憶,這樣的意象似乎有些新意但略顯單薄,所以詩人將它作為詩眼,點入全詩中:“天空的道路,在落日中顯現/細云彎折,構造流線型筆觸……讓此刻擁抱黑暗的手臂,泛起金色光輝”“更廣闊的世界,你在飛魚座/在浩蕩的穹宇,在無邊的想象/錯過最后一班船”。只有讀完整首詩,我們才能知道詩人所喻的水手航行在怎樣的一個時空之中,而命運的遠航在此刻是無止境的,所以詩人選擇讓一些廣闊的名詞在詩中不斷出現,以此指引讀者進行想象。
“天空”“大海”是許多90后詩人常用的意象,但李昀璐沒有拘泥在這類廣闊卻空洞的意象中,“命運”一詞如同飛行在主人公頭頂一般,以一根細線串聯起天空、海域的同時,也銜接著細小的事物。這樣的寫作方法使得全詩有話劇一樣的生命力,但不斷變換的圖景中有無數名詞出現,也使得全詩隱喻極多,閱后多意猶未盡。如《夷陵夜話》與《長途旅行》等這一輯中的此類“同命曲”一樣,詩人在許多地方進行省略,沒能繼續深入敘事的空間是遺憾,也是留給讀者遐想的余地。
云南近10來年的高校詩人中,不乏許多天賦型學生詩人,他們總能用詩歌精確地抒發自己的情感,但他們多數停留在個人的“小我”世界中,對外在世界的情感處于一種懵懂狀態。這類詩人的寫作動機大多是個人情感與對世界的好奇,而李昀璐則不同,王仕強認為她有著對于他人、對于世界的溫和的注視、體恤、理解、同情,這使得她的詩歌有著對“大我”境界的一種探索精神,其中以第三輯的《鷺鷥酒杯》最值得一談。這首詩從“雪白的小狗”這一意象切入,當讀者下意識認為詩人接下來會著重描述“親密的連接”時,鷗鷺的驚飛侵入了這部分記憶,這使得下一個圖景變得重疊,整首詩歌也從敘述自我與世界的聯系進入到“他者與本我”這一境界。學者李路平在《“90后”詩歌研究》一文中,對于90后詩人的詩風劃出的一個界線,分別是自我書寫與時代書寫,而筆者認為李昀璐介于兩者之間,她既寫自我的“病痛”與“快樂”,卻又用“弦月的角”“割傷的水紋”“苦澀的果核”等諸多意象來尋求本我與外界的共鳴,這首詩歌沒有陷入自戀的泥潭,卻也沒有飛得過高,以至于脫離生活,這便是她“貼地飛行的靈魂”,也是她區別于諸多高校學生詩人的特點。
以當下文學圈內的基調來看,職業化詩人已經少之又少,詩歌的寫作已然成為一種碎片化的興趣愛好或者副業。縱觀《你在飛魚座》全書,我們不難發現詩人在對第六輯“博物館”的歸類時,與前五輯略有不同,這一輯中共有14首詩歌,從《歌舞俑》與《皮影》到《銅鏡》和《碗》,幾乎每一首詩都是不同時空下,詩人對某件器物的形或背后蘊含的故事產生共鳴,因而代入自身,又以物及人,從而描繪出一個超越原本的新物類。這樣的寫作使得每一首詩都別有新意,但也使得詩集在歸檔列輯時似乎略有困難,而李昀璐則別出心裁地用“博物館”一詞來概括,既保留了本輯中對諸多物件的博覽,也將自己不同的情感與器物文化巧妙融入進去,使得詩集在細微的生活碎片中逐漸組成,又在本我的寫作中尋找他者。如《歌舞俑》中“這是最后一支舞嗎?/音樂已經消逝了/聲音的遺跡/不會留存有化石/所以我們想象,長夜踏歌時/箜篌聲漸漸微弱/內斂的火光,依次打開/身體的暗室”。詩人善于用意象串聯詩歌中的故事,這首詩中的音樂消逝與無法成為化石的聲音,都在訴說“歌舞俑”在歷史長河中逐漸靜默的故事,但以己度物只是“小我”的一種私人化寫作,因此詩人在后文中用一句簡明的“為什么要唱歌”來銜接起歌舞俑的古今,也讓后文回到現實中對他者這一“大我”進行思考,如“斷續的琴曲”和“疊加的回憶”等意象都在對前文私人情感外加了一層質疑,仿佛世界就是一個“誤差中被放大的結局”。
李昀璐曾言,當下的青年詩人普遍面臨著一些人生難題,對此我們應該尋找一把鑰匙,一種能解決問題的方法,李昀璐選擇了寫作,并且在詩歌中相信自己的直覺,與世界尋求著命運的共鳴。如今的她在云南詩人中已小有成就,卻仍然耐心地探索詩歌,這樣的精神值得許多人借鑒。讀罷《你在飛魚座》,此刻頓覺靈魂不應虛無縹緲,而要在持續的“貼地飛行”時描摹命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