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褪色的“志愿紅” ——老戰士黃建華跨越世紀的奉獻之歌
黃建華,祖籍湖北黃梅縣,1932年6月出生于湖北武漢,1949年6月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參加過衡寶戰役、廣西剿匪、解放海南島等。1951年參加抗美援朝,中共黨員。1958年4月部隊大裁軍復員進武漢大學化學系學習,畢業后分配到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工作。1992年離休,入編科學出版社1989年出版的《中國科學院科學家人名錄》。在部隊榮獲大功一次和三等功三次(朝鮮政府頒發的軍功章三枚),在研究所參與三個科研課題組分別獲得1983年國家發明獎二等獎、1988年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浙江省科技進步獎二等獎,有機化學所記大功一次。
■ 一位老兵的畢生信仰
這是一位從武漢走出去的英模人物,今年已然93歲。
2024年7月的一天,我意外接到一通來自上海的電話,電話那頭,一位自稱黃建華的先生表明來意。原來,上海百老德育講師團正在精心編輯《從戰火中勝利歸來/上海志愿軍老戰士回憶錄》一書。書中,原59師175團的上海老兵沈政撰寫了一篇回憶文章,其中涉及在抗美援朝第五次戰役中壯烈犧牲的20軍175團團長洪定泰。然而,命運弄人,沈政老人在回憶文章初稿完成后,突發疾病不幸逝世,這使得文中相關內容的核實工作陷入了困境。
黃先生在網上留意到我長期專注于軍史研究,還撰寫過一些關于20軍英烈的文章,于是便想方設法輾轉聯系上了我。隨后,我們添加了微信。在交流過程中,我發現黃先生每次發來的信息都十分詳盡。基于這樣的交流體驗,我主觀地認為他是一位軍史研究愛好者,年齡大概與我相仿。
但幾天后,黃先生的一番話讓我大為震驚。他告知我,自己是一位志愿軍老戰士。我實在難以置信,要知道,如果真的是志愿軍老戰士,那現在至少也該90歲了。如此高齡的老人,竟然還在為整理英烈事跡而忙碌,還能寫出那么長的交流帖子。我趕忙撥通了微信電話。經過一番確認,我才得知,黃建華先生今年已經93歲高齡。
在后續的交流中,我對黃先生的經歷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他于解放戰爭時期參軍入伍,在抗美援朝戰場上,他是一名九死一生的汽車兵。在那場殘酷的戰爭中,他多次與死神擦肩而過,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出色的表現,多次榮立戰功。抗美援朝戰爭結束后,他轉業投身科研領域,憑借著不懈的努力和卓越的才華,曾榮獲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再次立下大功。退休后的三十年里,他依然沒有停下奉獻的腳步,癡心于公益事業,堅持不懈地投身于助學、救災、助老、助困等各類活動中。
這樣一位生命不息、奉獻不止的志愿軍老戰士,又恰是我們湖北武漢走出去的英雄,他的事跡讓我深受觸動。于是,我與他進行了深入的采訪與交流,最終寫成了這篇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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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7月27日,當朝鮮半島的硝煙剛剛在板門店停戰協定上凝固成墨跡時,志愿軍汽車三團接到一道浸透血色的軍令:三個月內,必須完成烈士統計與遺骸勘察。汽車團在蜿蜒千里的鋼鐵運輸線旁的山坡、河邊、林中,甚至“三八線”以南,都有臨時掩埋的犧牲戰友。
五連文書黃建華跪在沾滿硝煙味的子彈箱前,顫抖的指尖拂過前任犧牲文書留下的泛黃名冊。那些被鮮血浸透的紙張上,每一個名字都讓他的心情沉重。當統計最終定格,冰冷的數字撕裂了和平的晨曦:入朝作戰900多個日夜,全連傷亡120余人,其中56位戰友的生命,永遠凝固在異國的土地上。
戰友們生前在槍林彈雨中互相的生死約定,一直在黃建華耳畔回響:“替我們把國家建好!”“有了捷報,記得告訴我們!”從停戰那天起,黃建華的生命已經不是只屬于自己——他也為那些犧牲的戰友而活著,替他們建設著強大的國家,替他們在和平的陽光中多為人民服務。93歲了,他依然這樣活著,堅守初心,使命如磐,向著信仰的遠方執著長跑。
■ 從軍,炮火之中鑄就堅定信仰
1932年6月13日,黃建華出生于武漢一個普通家庭,那時的中國山河破碎,時局動蕩。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時,黃建華的父親在津浦鐵路南京浦口工作,日寇進攻上海直逼南京,一家人被迫從浦口逃難至廣西。這段逃亡經歷,讓年幼的黃建華深深烙印下國土淪陷的屈辱與苦難。
抗戰勝利后,父親輾轉到湖南衡陽鐵路工作,因家中難以養活5個孩子,黃建華被送回武漢三姨媽家,入讀武昌中華中學。1949年5月16日,解放軍四野13兵團南下解放武漢,部隊英姿颯爽的身影、昂揚振奮的歌聲,如磁石般吸引著正在讀初二的17歲少年黃建華。他瞞著父母和三姨,毅然投筆從戎,踏入技術精銳的四野汽車三團五連。
部隊解放衡陽次日,黃建華請假回家,父親開門見是軍人,以為是國民黨的散兵,甚是緊張。黃建華抬頭喊了聲“爸”,這才知道眼前的是兒子。簡單交談中,得知衡陽已解放,兒子已是解放軍戰士。黃建華與家人匆匆相見十多分鐘,便義無反顧地返回部隊,繼續投身到解放湖南、廣西和海南島的戰場。朝鮮戰爭爆發,志愿軍在第一、第二次戰役取得巨大勝利,戰線推前,供應線拉長,前線糧食彈藥急需補充,后勤告急。原本依靠牛車、馬車、手推車和人挑肩扛的補給方式,已遠遠無法滿足戰爭需求。1951年3月12日,中央軍委命令汽車三團成建制從廣西奔赴東北入朝參戰,剛滿19歲的黃建華也隨部隊踏上了這片戰火紛飛的土地。
一進入朝鮮新義州,眼前的景象令黃建華震驚不已:朝鮮的天空被敵機牢牢控制,沿途城鎮沒有一棟完整的建筑,公路上彈坑密布,直徑和深度足有4米和3米。每隔不遠,就能看到被炸毀的汽車、坦克,滿目瘡痍,這場景與他兒時逃難的記憶重疊。
因呼喚補給的聲音急切,汽車三團不得不在生死線上運送物資。第一天執行任務,五連就犧牲了十多位戰士,其中七班被敵機8顆炸彈擊中,全班人不死則傷。而在這片煉獄般的戰場,黃建華也三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黃建華與九班副趙文彬駕駛一輛蘇聯嘎斯51汽車。過鴨綠江后,按分工,趙文彬開車,黃建華坐在車頂瞪大雙眼,不敢放下帽檐,任寒風吹凍耳朵,他化身人體雷達,監聽遠方的敵機聲音。車隊剛離開新義州市區,黃建華突然監聽到遠處傳來的“嗡嗡”聲,敏銳捕捉到是敵機,立刻敲打駕駛棚,趙文彬迅速關燈、停車,兩人配合默契地下車,跳進路邊深深的冰水溝里隱蔽。就在這時,敵機俯沖而下,前面一臺汽車被擊中起火。敵機走后,濕透全身的黃建華爬上車頂,繼續擔當起人體雷達,入朝第一夜就這樣與死神擦肩而過。
面對槍林彈雨,黃建華和戰友們毫不退縮,在夜幕下一次次英勇無畏地穿越敵機封鎖線。車毀了,他們齊心協力將車推下公路,讓后續車隊繼續前進;人亡了,只能將戰友遺體臨時掩埋在路旁。在血與火的洗禮中,黃建華和戰友們逐漸學會總結經驗,尋找擺脫敵人掃射和轟炸的方法。比如,夜間盡量不開車燈,借著月光行駛;將大車隊改為兩車一組的小車隊,分散目標;在土路上加速行駛,揚起煙塵,以掩護自己和后面的車輛;借大雨天、大雪天、大霧天天然地隱蔽,抓緊多拉快跑。
鐵原阻擊戰時,黃建華和戰友小孫從三登鐵路轉運站為188師運送一批機槍子彈。經一夜顛簸,天亮時抵達深山溝的洗浦里。黃建華讓小孫在朝鮮老鄉家做飯,自己則檢修車輛,并觀察廚房煙囪口,微微白煙出口即散,判斷不會暴露目標。誰知小孫往灶里添加了一把潮濕稻草,黑煙直冒。不料,發現濃煙的美機突然俯沖而下,一梭子子彈打穿平板屋頂,又擊穿了鐵鍋。黃建華機警地判斷,美機轉個圈肯定還會再來,急忙拉著小孫和朝鮮阿巴吉躲進一旁的防空洞。果然剛跑出50多米,兩架敵機返回,丟下一顆凝固汽油彈后揚長而去。幸運的是,偽裝隱蔽在山溝里的汽車和彈藥安然無恙。當天,他們只能就著山泉咀嚼幾把生米充饑,等到夜幕降臨,又馬不停蹄地將彈藥送到了前線。這是黃建華第二次死里逃生。
1951年4月中旬的一天,一向身體很棒的黃建華卻渾身發冷,昏昏欲睡。副班長摸了摸他的額頭,發現他正在發燒,便安頓他到老鄉床上,為他蓋上棉襖和大衣休息。沒想到,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醒來時已身處一個貓耳洞。原來,由于高燒昏迷不醒,班長將他送到野戰醫院治療,繼而再送他們這批傷病員回國治療。幾番汽車轉火車,火車轉汽車折騰,黃建華被送到黑龍江訥河縣人民醫院確診,他患的是傷寒。醫生說,他命大,已扛過來了,過了危險期。這是他第三次與死神擦肩而過。
幾天后,當地軍分區一位參謀卻通知,已治愈的這批傷病員要參加一個集訓隊,集訓內容竟然是學習復員退伍政策。黃建華意識到,這顯然是要安排他們轉業,他不想離開戰場,心急如焚,決定立即“開小差”。趁著新集訓隊隊員之間相互不熟悉,他迅速離開集訓隊,以著一身志愿軍軍裝為“通行證”上汽車、火車,直奔沈陽汽車三團留守處。正好此時三團有一位干部要返回朝鮮,黃建華便堅決要求跟著他回到了連隊。
回到戰場,黃建華再次握住方向盤。1951年5月下旬的一天,他開車為執行鐵原阻擊戰的180師540團送汽油。還未到鐵原,就遇到有部隊退下來,一位干部命令汽車原路返回,銷毀車載汽油,空車收容沿途傷員。本想將十多位傷員送到附近野戰醫院,黃建華卻憑借敏銳的判斷,察覺到前方有美軍坦克的動靜,由于多次跑過此路段,地形和環境比較熟,于是他果斷停止前進,迅速將傷員轉運到另一較遠的野戰醫院。事后得知,當時180師已陷入美軍7個師和南朝鮮軍6個師的重重包圍,540團在突圍中損失超過三分之二。正因為黃建華的準確判斷和當機立斷,才保障了10多位傷員的安全。
在前線,黃建華經歷了一場永生難忘的入黨儀式。1951年4月25日,連隊執行出車任務,班長劉國強卻通知黃建華留守,他滿心不情愿。后來才知道,連隊黨支部已批準他加入中國共產黨,當天將在防空洞外林間燒焦的坡地上,由指導員華軍主持他和另外4名戰士的入黨宣誓儀式。宣誓即將開始時,文書突然跑來匯報,剛剛出車的4班遭敵機轟炸,又有幾名戰友犧牲。指導員急忙趕到現場處理,入黨宣誓儀式推遲到4月30日舉行。這一刻,共產黨員的信仰深深扎根在黃建華的心中,成為他一生前行的指引。
■ 科研,傾注心血圖的是國強
朝鮮停戰后,汽車三團又投身三年戰后重建,直至1956年4月才回國,駐防青島。黃建華深知,和平建設時期已然來臨,唯有掌握知識本領,方能替犧牲的戰友實現強國之夢。于是,他奔赴新華書店,買來初中代數,每日撕下5頁隨身帶著。軍訓間隙,別人談天休憩,他卻蹲在地上,以樹枝為筆,在地上認真驗算。憑借這股癡迷勁兒,領導提議送他去濰坊解放軍第一文化補習學校深造。
在那里,黃建華聽聞北京解放軍油料學校補招4人,他沒日沒夜地復習了一個多月,最終成功考入。然而,1958年4月,中央決定軍隊大裁員,解放軍油料學校與后勤學院合并,也面臨大量減員。此時已是排職干部的黃建華服從命令,脫下軍裝,復員成為武漢電線廠的一名普通煉焦工人。
命運的轉折總是突如其來。不久后,已從南開大學畢業留校當助教的弟弟,得知大學要擴招,1958年應屆高中畢業生無法滿足擴招生需求,便接連寫了十多封信,力勸大哥報考大學。黃建華權衡再三,向廠長請了兩個月假“惡補”知識。最終,成功考上了武漢大學化學系,開啟人生新篇章。
在武大,黃建華倍加珍惜來之不易的學習機會。由于他的頑強刻苦,武大1959年化學系擬新設高分子專業時,特送包括黃建華在內的4位大二生,到當時由徐僖學部委員(現稱院士)領導的成都工學院全國唯一高分子系培訓。1962年,因遇國家困難時期,武大擬建的高分子專業被撤銷,黃建華又回武大化學系,多讀一年。1964年畢業后,他被分配到中國科學院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正式投身科研工作。
戰爭中科技落后帶來的傷痛,始終縈繞在黃建華心頭,促使他全身心投入科研,尤其是在我國我軍的薄弱環節發力。黃建華參與的首個研究課題是“軍用光學儀器防霉課題”。當時南方梅雨季節,望遠鏡不出三個月,鏡面便霉斑密布。外鏡面的霉斑尚可擦拭,內鏡面的霉斑卻難以處理,嚴重影響軍訓和戰備。1965年,國防科工委將解決這一難題的任務下達給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黃建華也加入研究團隊。
團隊深入陸、海軍部隊,北京微生物研究所,收集引起望遠鏡鏡面內外生霉的菌種達80多種,經層層篩選,確定8種代表性霉菌作為殺滅目標;又收集300多種有殺霉菌效果的化合物,逐步淘汰殺菌作用弱的,從20個減到15個、10個、5個。隨后,50臺望遠鏡被調撥到陜西三線某基地,對5個化合物的殺菌效果做環境加速試驗。黃建華擔任現場觀察者,在長達三個多月的時間里,他目不轉睛,認真記錄每一個數據,最終將5個化合物淘汰至3個。
接著,國防部調來150架德制、日制、美制和國產的各式望遠鏡,分別在云南西雙版納、寧波軍港、福建三都澳三個梅雨氣候最惡劣的環境,對3種化合物的殺菌效果進行長年實地考驗。經過無數個日夜的不懈努力,H50、H162脫穎而出;1975年專家鑒定會上,H50化合物一舉奪冠,獲得國防科工委技術進步獎一等獎、國家創造發明獎二等獎。錢學森在評審會上高度評價:“這是一個了不起的成果,為國防事業解決了這個‘老大難’。”
1981年11月,我國一項科學研究震驚世界:人工全合成酵母丙氨酸轉移核糖核酸成功。這是一項具有世界開創性的研究,在生命起源研究上意義重大。黃建華參加了部分化學合成核苷酸片段,并會同細胞研究所提供假尿嘧啶核苷。這是一種稀有單一核苷,合成過程極為麻煩,且當時相關原料無法進口。團隊另辟蹊徑,從一篇資料中得知人尿中有微量“假尿嘧啶核苷”,經計算,合成5克需要3至4噸尿液。他們計劃收集年輕人較集中、身體好的人群的尿液。當過軍人的黃建華想到了解放軍,想到了“南京路上好八連”。他拿著中國科學院華東分院開具的介紹信,前往“好八連”聯系。連長、指導員得知是用于科學研究,大力支持。
第二天,黃建華和同事拉去十多個空塑料桶,放在連隊廁所收集尿液。三天后,他們換上一件陳舊的衣服,踏著三輪車一個多小時去取尿。“好八連”戰士做事認真,早早將盛滿尿液的塑料桶移到廁所外。黃建華和同事一桶一桶搬上三輪車,十幾個塑料桶的尿液,因震蕩和蓋子不嚴實,沿途滲出刺鼻的尿臊味,引得路人紛紛側目:怎么現在掏糞工如此年輕?他們艱難往返,一次就要花兩個多鐘頭,滿頭大汗、饑腸轆轆,但因趕時間,不敢喝水進食。就這樣連續多次運回研究所,自己安裝設備提取,像作戰一樣,夜以繼日,搶占制高點,按時完成提供達到99%純度5克樣品,沒有拖全合成的后腿。1988年,該項目獲得國家自然科學獎一等獎。
黃建華還參與含氟農藥除草劑項目的研究課題。20世紀70年代末,國內農業領域對于高效除草劑的需求日益迫切,傳統除草方式效率低且勞動強度大,而國際上含氟農藥除草劑已展現出顯著優勢——在黑龍江農場等地的試驗田里,使用進口氟樂靈的棉花與大豆種植區,不僅雜草得到了有效控制,農作物產量還提高20%。面對這一國際先進農業技術的巨大差距與國內農業生產的迫切需求,我國毅然決定自主開發。
1985年以自主開發含氟農藥創制為主的603課題組成立,在組長吉景順領導下,包括黃建華在內的七位同事齊心協力。后來,按化工部成思危總工程師建議,“中試”采取全國招標,六家農藥廠入圍。1987年3月投標審核評定專家會上,浙江東陽農藥廠中標。黃建華具體負責“中試”的協調、指導,他八次深入東陽農藥廠,落實試驗的各項細節。那時交通不便,他每次去東陽都要坐或站12小時火車到義烏,再轉2個多小時汽車到東陽。有一次,按照約定,黃建華要到東陽參加一個“中試”的關鍵會議,必須當日趕到。可是那天,火車到義烏時晚點,趕不上到東陽的長途汽車。為不影響第二天的會議,黃建華毅然在路邊攔去東陽的順風汽車,多次被拒甚至挨罵,最后攔到一輛貨車。而此時,他已經兩餐沒有吃飯了 。
這個項目在化合物結構中引入氟原子或含氟基團,提高了高效性、低用量和低毒性等特點,在國內農藥、醫藥行業引入“氟原子”具有開創性。該項目獲得浙江省1991年度科技進步獎一等獎和中國科學院科學進步獎三等獎。
■ 余熱,永不熄滅的使命之光
1992年6月,黃建華卸下了上海有機化學研究所的工作牌。朝鮮戰場上“取得的”三等甲級殘疾證書(現對應七級),本可作為他在養老社區梧桐樹下的藤椅上安享晚年的理由,可這位從槍林彈雨中走出的老兵,總覺得胸口揣著未燃盡的火種。“我是踩著戰友的尸骨活下來的,我要替那些烈士們活著,我得替他們把沒走完的路走下去,要替他們為共和國做事,為人民服務。”
離休三十三載,黃建華的職務退居到二線,工作仍在一線。社區里、母校中、貧困地、軍營內,處處都有他奔波的身影,他用行動詮釋著一名老兵的責任與擔當。
2018年4月,86歲的黃建華、胡明慧夫婦入住上海養老社區。本以為黃建華進入耄耋之年,到這兒會靜下心來休養,可他閑不住,依然身兼上海百老德育講師團志愿軍參戰老兵分團副團長,是黨的政策的講解者、英模人物的宣傳者、正能量的傳播者。這些年,他就《“十四五”規劃》《雄安新城》《烏克蘭局勢》《信仰的認識與探討》《黨的二十大引領我們新航程》《淺談核酸》等內容,深入學校、社區、機關、企業、軍營等不同場合進行義務宣講,近千張幻燈片在不同的光束里流轉,點亮無數求知的眼眸,溫暖無數困惑的心靈。
從武大走向科研之路的黃建華,一直心系母校。他在武大上海校友會一干就是20年,把秘書長的座椅坐成了瞭望塔。這位從化學實驗室走出的老兵懂得,知識的火苗比炸藥包更能炸穿貧困的壁壘。不定期給母校校友總會捐款,為激勵更多學子投身化學研究,2014年秋,黃建華在母校設立“武漢大學志愿軍獎助金”,為武大化學與分子科學學院優秀教師、學生開展創新研究提供經費支持。2023年以志愿軍名義資助化學學院建立黨建活動室。其夫人胡明慧,是中國科學技術大學1964屆高分子專業畢業生,夫唱婦隨,率先捐出30多萬元,像投入湖面的石子,蕩開校友們接力捐贈的漣漪。
黃建華的祖籍是湖北黃梅縣。他了解到小池鎮弘芝福養老服務院院長吳艷紅,辦了一所專門收養五保戶、孤寡老人、殘疾人的福利院,便聯系上了吳院長。2022年8月,黃建華捐款 26800元,為福利院配備了電動洗澡床,讓殘疾老人享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待遇;2023年的年夜飯,是他出資委托吳院長承辦的,他還給每位老人派發了百元紅包;2024年冬天到來前,他又出資18630元,為每位老人新置了一件棉襖。武大上海校友中有幾位年輕校友,他們從農村考入大學,最后到上海工作。談到農村孩子求學艱難,他們十分感慨,想在武大上海校友會下設立一個愛心分會,為農村貧困地區孩子求學伸出援手。黃建華熱情支持,并樂意擔任名譽會長。他不顧耄耋高齡,兩次與幾位會友到革命老區井岡山農村實地考察。最后,他們決定支持吉安縣各村辦小學的“希望工程”,黃建華先后捐贈30多萬元以及一些教學器材、書籍等。此外,黃建華和夫人還為泰和縣一所小學的一個班級捐贈了書柜和圖書,并命名為“志愿軍圖書角”。
深夜的臺燈下,93歲的黃建華仍在奮力敲擊著電腦的鍵盤,他始終忘不了那些犧牲的戰友們。根據抗美援朝時期親歷,黃建華先后獨立或合寫了《戰友的回憶》《戰地情懷影集》《黃浦江畔珞珈人》《大雜燴》《匆匆那些年》《軍旅之戀》《一個汽車兵的故事》等八本書計300多萬字。其中15萬字的《一個汽車兵的故事》,是他在抗美援朝戰地的親歷、親見和親聞。最近,黃建華還創作了反映朝鮮戰場美軍戰俘生活的電影文學劇本《他們改寫了世界戰俘史》(暫名)。他還先后給國內外媒體投稿并發表數十篇計40多萬字的宣傳英雄模范事跡的文章。2020年10月,在幾位健在志愿軍老戰士和家人的配合下,他利用多年積累的200多張圖片,自己花錢制作了一套展板,在上海市4個區六個場地舉辦“抗美援朝70周年紀念巡回展”,讓觀看這個“個展”的人讀懂了何為“信仰”。
黃建華和子女都未曾從商,他的日常收入僅有退休金和殘疾補助金。他和夫人生活極為簡樸,甚至被旁人覺得有些“小氣”。出行時,他們總是選擇步行,或者乘坐公共汽車、地鐵,很少乘坐出租車。但每逢國家有難,如1998年長江抗洪、2008年汶川救災、2020年抗擊新冠疫情,以及各類助學、助老、助困活動,他總是慷慨解囊。夫婦倆還連續9年資助一對家境困窘的初中生,直至二人分別考入中國傳媒大學和上海理工大學并順利畢業,用知識為孩子改寫了命運。
早在2014年7月9日,黃建華就與夫人胡明慧一同簽署了將遺體捐獻給醫學事業的協議。他說:“我這一生是幸運的,我的好多戰友都犧牲在解放全中國的戰場和抗美援朝的戰場,有的戰友死后遺體都未找到。我死后也應‘光身而走’,給國家做最后的貢獻。”這句樸素的誓言里,藏著一位老兵對生命最赤誠的注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