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戰再戰》:“再戰”還是“在逃”?
用“革命之路”作為電影《一戰再戰》的譯名再好不過,可惜萊昂納多·迪卡普里奧和凱特·溫斯萊特2008年二度合作的婚姻題材影片曾用此名。片中的“一戰”戲份,在160分鐘的篇幅里不過半小時;后程并沒有連姆老爹那種為救女兒披荊斬棘的硬氣——所謂“再戰”,其實不過是倉惶“在逃”。鮑勃老豆倒是慌慌張張開了兩槍,可根本沒用,最后還是女兒薇拉經歷倫理與生死洗禮后,臨危之下完成自救。

《一戰再戰》劇照
影片改編自美國作家托馬斯·品欽長篇小說《葡萄園》。原著以少女普蕾利探尋生母下落為線,揭開一段上世紀60年代反文化運動的秘辛。書中既有嬉皮士公社與政府特工的對抗等現實觸及,亦有忍術和類死人改造實驗等超現實要素;既有革命熱血,亦有斗爭的荒誕與人性掙扎——通過多重線索一展后工業美國的精神困境,借20世紀60年代運動的反思,觸碰美國民主制度的內在悖論。
該影片編劇、導演保羅·托馬斯·安德森的改編除了將原作倒序改為線性正序,便是大刀闊斧的刪減。首先砍掉了超現實的部分,就連主線人物忍術也照樣大刀一揮刪掉,操縱政治陰謀的聯邦檢察官等統統手起刀落。如此一來,多線敘事便簡練成好萊塢少見的二元對立,即極左和極右的正面沖突——右的是一個名為“圣誕冒險俱樂部”的白人至上集團,左的是一個叫“法國75軍隊”的抵抗組織。故事以十六年為分割線,前30分鐘是極左的瘋狂,之后是極右的反撲。
為了貼近現實,編劇甚至把1994年才出版的種族主義書籍《鐘形曲線》引到故事的“當下”時間里。這一“時間手術”意味著歷史后移二十年,雖有架空上世紀60年代抵抗運動之嫌,卻把種族主義的戰火直接燒到更接近美國社會“當下”的眼前。
故事的巧思在于,如何把兩個直來直去的極端組織的硬剛,掰彎了揉酥了擰成一條粗壯有力的鋼鐵棘刺之鞭,用它去揶揄、反思,更抽打美國社會的困局與現實。具體的實施方案是兩個老爹的明爭暗斗,即萊昂納多飾演的抵抗軍養父鮑勃和西恩·潘飾演的特工親爹史蒂文的博弈。
用吃瓜群眾的邏輯,這事兒可以簡單概括成一個“綠與被綠”的故事。故事上半場的看點,是史蒂文怎么在革命逆流里,不動聲色地給鮑勃“戴了綠帽”;下半程則是替別人養娃十六載而不自知的鮑勃,如何在孩子親爹槍口下,拼力救下這個“被綠”換來的孩子。
這么說顯然是輕薄至極。有趣的是,這就跟所有人皆知女兒薇拉有手機唯鮑勃老爹不知類似,影片直到最后也沒讓男主鮑勃知曉薇拉是他被宿敵“綠”后的結晶。
影片乍看上去有站隊極左之嫌,實為借罵極右的表面功夫揶揄白左,或說各打五十大板。白人至上那群人的丑惡嘴臉不必多提,單說為“白人凈化事業”兢兢業業一生的特工史蒂文,為自保連混血親生女兒的命都不顧,可即便如此,最終還是沒能躲過高層的清算。
“法國75軍隊”更甚。他們嘴上喊著為底層和少數裔公平而奮斗,干的卻是打劫銀行的勾當。再看這抵抗軍的骨干們,個個口號喊得響亮,骨頭卻酥軟,抓一個叛一個,叛徒都可組建“法國75叛軍”了。
而受人敬仰、被眾人擁護的革命前輩鮑勃,已不是“躺平”而是“攤平”了。他轉移到巴克十字鎮避難十六載,革命斗志全無,常年沉溺毒品和酒精,以至于連接頭暗號都忘干凈,逃亡路上只剩下倉惶與失態,甚至連真相都不配知曉,最終淪為導演的搞笑擔當。
相比之下,反派史蒂文更具攻擊性。他表面上是自己命運的主宰者,實則不過是白人至上集團的工具和爪牙。在這個雙男主的故事中,西恩·潘的表演更顯飽滿而立體,相信會是來年頒獎季大贏家。
保羅·托馬斯·安德森不愧是歐洲三大電影節大滿貫導演,《一戰再戰》可謂影迷“夢中情影”——影片從敘事到視聽語言豐滿而不乏趣味,大量風格鮮明的跟拍運鏡和特寫鏡頭,讓人物肢體和內心統一,似乎臉上每一條皺紋都會說話。尤其第三幕公路戲,錯位的編排加上汽車視角的跌宕起伏,一如命運與前路的未知與沉浮。
盡管《一戰再戰》引進后票房遇冷,但要論年度最佳引進片,它仍是別無二選的存在。相信它會是一部年久愈芳的電影。
(作者為電影評論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