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瀉亭亭
一盤菜端上桌來,綠瑩瑩的,閃著誘人的光澤,還未舉箸便已口舌生津。迫不及待夾了一筷子入口,一股獨特的清香味便充滿了口腔,嚼之則鮮嫩、爽脆,我旋即反應過來,這是吃到新菜了。廣昌的朋友笑著說:“這道菜名叫澤瀉,沒吃過吧?”
印象中,澤瀉是一種中藥材,呈薄片狀,我實在難以將它們聯系到一起。朋友又笑著解釋:“制成中藥的是澤瀉的塊根,我們吃的是澤瀉的花薹。”原來如此。據說,全國種植澤瀉的地方有不少,但將澤瀉花薹做成餐桌美味的卻鮮有。怪不得同在江西,我也是第一次見識呢。澤瀉花薹富含澤瀉醇、微量元素、不飽和脂肪酸等諸多營養成分,廣昌人是將它作為特色保健菜肴來做的。在廣昌的菜市場,它的售價堪比肉類,要擱在從前,普通人家只有在招待重要客人時才去采買。聞聽此言,我忍不住又多夾了幾箸。
我熱愛美食,每去到一個地方,遇見一道新菜,尤其是好滋味的菜,皆視作人生美事。認識澤瀉的興致就這么被調動了起來,我要主人帶我去看看長在地里的鮮活的澤瀉。廣昌的澤瀉主產地在驛前鎮,這是個偏遠的山區鄉鎮,從縣城驅車前往大約需要一小時。時值春夏之交,萬物都在鉚足了勁地瘋長,加之廣昌縣森林覆蓋率很高,故而一路上目之所及無不是鋪天蓋地的綠。車窗外,一會兒是莽莽的群山,一會兒是碧綠的原野,生態之美和尋訪新事物的愉悅,都讓人心曠神怡,以至忘卻了舟車勞頓。
澤瀉在四川等地多有種植,江西則以廣昌為最。自清道光年間開始算起,廣昌縣已有兩百多年的澤瀉種植史,因為個頭大,當地百姓還把它稱作“大天鵝蛋”。我心想,他們是有些幽默在身上的。
車子在姚西村前停下來,這里有成片的澤瀉種植基地。然而我來得并不是時候,此時澤瀉大多已經采挖完畢。朋友領著我走過一條條窄而長的田埂,穿過一塊塊波光粼粼的水田,終于發現了一塊綠油油的澤瀉地。我飛奔過去,要親眼看看澤瀉長什么樣。但見一株株澤瀉在濕潤的水田里開枝散葉,通身都是綠的。挺拔的莖、扇形的葉,亭亭玉立,與鄉間常見的農作物芋頭有幾分相似,只是植株略小巧些。我查了一下,它們都是單子葉植物綱,怪不得長得有些相像。朋友眼明手快,發現一根花薹,將其折下來,遞到我手中。我細細端詳,它形似一支毛筆,妙趣橫生。
澤瀉在廣昌有一萬多畝的種植規模,人們每年采摘花薹當蔬菜,挖出塊根做藥材,收獲了較好的經濟效益。然而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澤瀉原本是作為配角被引種到這里的。廣昌是千年蓮鄉,種蓮需要以輪作或套種的方式改良土壤,方能保證收成。從前,人們大多將白蓮與水稻、煙葉輪作,只能是種一年歇一年。澤瀉就不一樣了,可以當年錯時種植。白蓮在春天栽種、夏天采收,澤瀉則在秋天栽種、冬天和春天采收,兩種作物幾乎無縫銜接。如此一來,當地的土地利用率大大提高。更重要的是,白蓮與澤瀉套種后,田間病蟲害減少了,土壤更肥沃了,蓮子的口感、品相和營養價值也提升了,真是一舉多得的美事。朋友說,澤瀉喜溫暖、耐高溫、怕寒冷,愛長在稍帶黏性的土壤里,與廣昌的蓮田十分契合。我有些疑惑,類似的自然條件在南方鄉村比比皆是,何以單在廣昌大量繁衍,又為何以驛前鎮為最?深究之下得到的答案是:澤瀉對水質的要求比較高,喜清潔、怕污染,只有在酸堿度適宜的水中才能健康生長。
怎樣的水可以滋養出健壯而美味的澤瀉呢?朋友領我去了撫河源頭。距姚西村不遠處,就是江西廣昌撫河源省級自然保護區工作站。工作站門前,有一條長滿野草的砂石小路,順著小路上行不久,就聽到了嘩嘩的流水聲。我急切地跳過搭石,透過掩映的叢林定睛一看,一條瀑布蛟龍般撲面而來。再靠近些,便能感受到細密的水花從面頰上輕輕拂過,整個身心就都沉醉在清新濕潤的空氣里了。不由感慨,這一脈純凈的清泉,流過驛前鎮,流入姚西村,流進一塊塊平展展的水田里,不養出好作物來才怪呢。
澤瀉亭亭,講述著生態的故事、植物與植物相互成全的故事。徜徉良久之后,我捧著朋友摘下的那根澤瀉花薹,離開了驛前鎮。我知道,再過幾天,村莊里所剩不多的澤瀉也將被采收完畢,在那水光瀲滟的田野里,將有成片的白蓮要抽出新葉、開出荷花。一年一年、一季一季,農民不會停止他們的勞作,大地也不會停止她的奉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