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課程烏龍到學術美談 ——聞一多、羅庸同時開講《楚辭》課之原因及其故事流傳

1944年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教授合影。左起朱自清、羅庸、羅常培、聞一多、王力
在眾多的回憶和媒體宣傳中,說到西南聯大學術自由,常常舉聞一多、羅庸兩位教授(或者加上游國恩為三教授)同時開講《楚辭》課為例,說兩位教授“擺擂臺”似的拿出各自壓箱底的本事,像商家招徠客人一樣吸引學生來聽課。
任繼愈(1941年研究生畢業)說,西南聯大“辦學方針實事求是,教學方式百家爭鳴,不強求納入一個模式。同一課程,如‘唐詩’,聞一多與羅庸兩人觀點不同”(《我心中的西南聯大》)。熊德基(1943年畢業)也說:“以中文系開的課程為例,《莊子》一課,聞一多開,劉文典也開,講法自然各有千秋。先后開《楚辭》課的就有聞一多、游國恩、彭仲鐸等先生,當然也是各具特色。……這類例子不勝枚舉。若是選修課,同學們可以自由選擇。”(《聯大的回憶與思考》)聯大中文系名師云集,在這種氛圍之中,聞一多、羅庸“擺擂臺”同時講授《楚辭》成為了聯大學術自由的經典橋段,被后來人津津樂道,傳播遐邇。
但據鄭天挺1944年6月1日日記:
飯后,清常告以昨日中國文學系情形。膺中、一多皆欲開《楚詞》及中國文學史一,相持不下。事前皆以語莘田,而未加準備,遂成僵局。佩弦調停,同時并開,此例殊不相宜,然而已決定矣。奈何!奈何!
又趙西陸提出論文,請升講師,推四人審查。嘯咸辭,莘田云:“請為我分謗。”會散,澤承等相互云“此難通過之”,表示此事傳之于外,必多口舌。而今甫還,又必有是非也。
莘田上學期欲開四小時課,下學期不開課,欲指導研究論文。一多聞之,亦云:“我亦效法。”佩弦云:“我亦不開課,或僅教大一。”國文系中,老教授惟四人,而今甫休假,此事傳于外,亦將貽人口實。
清常甚忠于莘田,而不敢自言。然昨晚莘田談開會事,未及此數則,或不如是之嚴重乎?當婉言之。
朱自清在5月31日日記里,只記到:“開系務會,決定下學年開兩門課:普通詩詞與宋詩。”可惜沒有說到調停聞一多、羅庸同開《楚辭》課事。
鄭天挺于前1942年7月23日日記,記與楊振聲討論北大中國文學系教學,重以文學,還是重以文學史事。楊振聲曰:“由文學以入文學史,其勢順,其功易,由史以入文學史,終屬隔膜。故必于文學有認識、有素養始能研究文學史,否則難成功。”故“主張國文系仍就語言文字發展,文學史研究可讓之清華,因一多、佩弦于文學素養甚深也”。鄭天挺評曰:“其言深有識見,可令人深省并加以勉勵,然不足為外人道也。”于后1944年11月11日日記,記羅庸代理系主任時,為解聘王年芳,“膺中疑一多與王年芳接近,有故意使系中發生問題,排主任而去之意”。這多少也透露出羅庸與聞一多之間并不和諧,所以兩人之間爭開相關課程也就不足為奇了。
據西南聯大校史記載及學生后來回憶,“歷代詩選”課,“唐詩”先后由羅庸、陳寅恪、聞一多講授過;“專書選讀”課,《詩經》先后由聞一多、羅庸講授,《楚辭》先后由聞一多、羅庸講授。
王康(1944年畢業)1964年撰寫、1978年改定《聞一多》,第十一章《在艱苦的時刻》寫到:
西南聯大中國文學系,學生不多,教授不少,好些課程都由幾位名教授輪流講授,內容各有側重,各有所長,都是各自多年研究的成果。課堂人不多,邊講授邊展開討論,氣氛活潑,頗能做到教學相長。聞一多歡迎同學們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因此,他開講的課,正式選課的學生不多,旁聽的卻逐年增加,象《莊子》一課,門外、窗外也常擠著不少的人,有的教授和校外人士,也常常擠在學生中間來聽他的課。
1981年復作《聯大的學風》:
西南聯大組成后,三校人才薈萃,教授云集逾百。他們各有專長,學術觀點并不一致,學派淵源各不相同,會聚一堂,未免文人相輕,但也正可齊放爭鳴,各抒所見。……有些共同必修課,常會有兩三位教授同時開,如中外通史、普通物理、化學、數學等;有些專題課則由名家輪換開講,如《詩經》、《莊子》以及新的科技專業等,內容大致相近,重點各有不同,講法和學術體系更是各有千秋。這樣,學生就有幸能對一門學問聽到不同的講解,思路不致僵化,可以起到啟發思考,開闊眼界,引導深入鉆研的作用。……有些專題課,常有兩三位教授相互協商輪換開講,這對學生來說就有挑選的機會,選修自己喜歡的或大家公認教得好的課。
李賦寧(1941年畢業)1987年作《回憶我在清華和西南聯大的幾位老師》:
聞先生對《詩經》多有創見和新論,善于啟發學生的思維,并能引導學生進行獨立思考,形成自己的見解。后來在昆明西南聯大,聞先生又講授《楚辭》課。他對古代楚文化和神話故事有許多新的解釋,受到廣大學生的熱烈歡迎。
李埏(1940年畢業)1988年作《西南聯大的選課制及其影響》:
有一年《楚辭》這門選修課,同時開出三個班,聞一多、游國恩、羅庸三位教授分別講授,此外彭仲鐸、唐蘭教授也先后開過這門課。這樣開設課程,結合學生的自由選修,便無形中在教師之間展開競爭。
張懷瑾(1946年畢業)2005年作《學習〈楚辭〉的契機》:
我在西南聯大學習期間,除了完成公共必修課,中文系的教授每學期輪流開設各種不同的選修課。當時有三位舉世聞名的《楚辭》專家:羅庸(字膺中)、聞一多、游國恩(字澤承)。他們開設的課程,我都必選。給我影響最大者,是我在三年級選修羅膺中先生開設的“《楚辭》(上)”,聞一多先生開設的“《楚辭》(下)”,每周上課三小時,一學期三學分。這兩門課程上下銜接,各擅所長,并無雷同之弊。
我恰恰正是樂于選習這類課程,取長補短,互相包容,化為自己的血肉,另著新篇。羅膺中先生講《楚辭》,著眼于語言的結構及其變遷。……聞一多先生講《楚辭》,更多地關注古代神話藝術,特別是《離騷》《天問》,闡釋古訓,受益良多。
通過三人的記載,我們可以看到:①有的課程,出現兩三位教授或同時或輪換開講的現象;②據李埏文,聞一多、羅庸同時開《楚辭》課,分別講授,展開競爭;③據張懷瑾文,聞一多、羅庸同時開《楚辭》課,同時講授,羅庸先講一個半小時,聞一多續講一個半小時,各擅所長,無雷同之弊。但是,都沒有以“擺擂臺”喻之。
據《國立西南聯合大學教學史料》三“教學、科研卷”所載聯大《各院系必修選修學程表》,茲取文學院中國文學系聞一多、羅庸歷年所開課程錄如下:
1937年至1938年度上學期,聞一多《詩經》《楚辭》,羅庸國文讀本、國文作文、杜詩、先秦文;
1938年至1939年度,聞一多《楚辭》《爾雅》,羅庸國文讀本、中國文學史(二)、漢魏六朝詩;
1939年至1940年度,聞一多未開課,羅庸唐詩、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三);
1940年至1941年度,聞一多《詩經》、古代神話、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一),羅庸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二)、詞選;
1941年至1942年度,聞一多國文壹C、唐詩、《楚辭》,羅庸國文壹E(讀本)、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三)、《詩經》、詞選;
1942年至1943年度,聞一多國文壹C、《周易》、樂府詩、中國文史問題研究,羅庸國文壹E、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一)、杜詩;
1943年至1944年度,聞一多國文壹E、唐詩、《詩經》,羅庸未開課;
1944年至1945年度,聞一多國文壹D、《莊子》《楚辭》《爾雅》,羅庸漢魏六朝詩、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一)、《楚辭》;
1945年至1946年度,聞一多國文壹、《詩經》、樂府詩,羅庸近代文選、中國文學史分期研究(二)、《論語》《孟子》。
其中1944年至1945年度,羅庸有“《楚辭》,文Ⅲ,上”,聞一多也有“《楚辭》,文Ⅲ,下”。據課表顯示,羅庸的《楚辭》課安排在上學期,聞一多的《楚辭》課安排在下學期。但實際上,聞一多在上學期就已經開課了,1944年9月25日《云南晚報》刊出《學府風光》文,曰:“今年旁聽者最多的課程,是張奚若教授的政治思想史、聞一多教授的《楚辭》、傅恩齡教授的日文,以及雷海宗、蔡維藩、吳晗諸教授的歷史課程。”這讓人頗生疑慮。或者,張懷瑾所謂羅庸《楚辭》(上)與聞一多《楚辭》(下)“每周上課三小時,一學期三學分。這兩門課程上下銜接,各擅所長,并無雷同之弊”,結合鄭天挺日記“佩弦調停,同時并開”來看,就是說二人應該是同一天內前后接著上課,每人一個半小時,即類似于“你方唱罷我登場”,給人以互較高低之觀感。
汪曾祺(1943年畢業)1997年作《唐立廠先生》:
唐先生說話無拘束,想到什么就說。有一次在系辦公室說起聞一多、羅膺中,這是兩個中文系上課最“叫座”的教授。聞先生教《楚辭》、唐詩、古代神話,羅先生講杜詩。他們上課,教室里座無虛席,有一些工學院學生會從拓東路到大西門,穿過整個昆明城趕來聽課。唐立廠當著系里很多教員、助教,大聲評論他們二位:“聞一多集穿鑿附會之大成,羅膺中集啰唆之大成!”他的無錫語音使他的評論更富力度。教員、助教互相看看,不贊一詞。
從中也可以看出兩人學風之異矣。
任繼愈說:
百家爭鳴成為西南聯大的學風。北大中文教授羅庸開唐詩課,第二年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聞一多也開唐詩課。聞一多講選修課《楚辭》,第二年羅庸也講《楚辭》。兩人講授的風格、內容各異,同學受益很多。
周法高(1941年研究生畢業)說:
西南聯大中文系里,北大和清華的老師和學生在初期相處得并不太融洽,小的摩擦總是難免的。記得1940年秋季聞一多先生本來是開《楚辭》的,這一年要開唐詩;而唐詩本來是羅庸先生開的,于是羅庸先生說:“那么我就開《楚辭》好了。”由此也可看出羅庸先生的博學。
任繼愈認為聞一多、羅庸“兩人講授的風格、內容各異,同學受益很多”,周法高看到北大與清華的老師“相處得并不太融洽,小的摩擦總是難免的”這一層,但所據僅聞一多、羅庸開《楚辭》、唐詩課,也只是說羅庸“博學”而已。周祖謨在《往事自述》里說:“膺中先生學問尤為淵博,經學、小學、金石學都能辨章源流,示人以門徑。”這種“淵博”之學,殆即唐蘭所謂的“集啰唆之大成”也歟?
其實,從學風之異發展到互為爭勝,反映出的是更為深層次的原因:初看是講課效果之爭、個人學術之爭,實際是學術傳統之爭,歸根于北大與清華之爭。即如鄭天挺與楊振聲討論國文系是“由文學以入文學史”,還是“由史以入文學史”之討論,清華聞一多、朱自清、陳夢家、余冠英等,皆深于文學素養,而北大羅常培、羅庸、魏建功、唐蘭等,或偏語言文字,或偏訓詁考訂,折射為兩校之間的學術傳統之爭。
早在1946年1月30日《申報》刊載沈石《西南聯大群相·樹椏上聽課》一文,即對西南聯大自由的學風做了深度的解讀。文章說:
聯大最好的現象,在學術空氣濃厚,由于高度的自由學風,促使師生向學術上探求,由于教授的衛道和力學精神,在學生面前做了絕好的榜樣,鼓舞學生砥礪向上。……特別是名教授的講學,特別是具引力、有意義的講題,聽眾來得更形擁擠。不僅校內的同學,校外的也遠道前來,不僅教室里堆滿了人,有些更抓住窗格、爬上樹椏。有好幾位教授的課通常是人滿的,如金岳霖先生的《知識論》、雷海宗先生的《中國通史》《西洋近古史》、劉文典先生的《莊子》、羅庸先生的《唐詩選讀》《杜詩》,馮芝生先生雖然口吃,但選他課的特別多。……
在某一次學術講演上,聞一多先生講“伏羲的傳說”,門口、窗外、窗格上、樹椏上堆滿了人,聞先生從山東某縣發現的人首蛇身的石刻,講到原始時代的圖騰,說到女媧伏羲,素描看古代男女的風流事,闡述了《詩經》中的《鄭風》一章。
據上述材料,可知聞一多、羅庸二人的選修課課堂,都是頗受同學們歡迎的。各擅所長,風格不同,內容各異,但這只是課堂的表象而已。
翻檢各類回憶錄及研究文章,最早提出類似于“擺擂臺”的,可能是劉兆吉(1939年畢業)。他在畢業五十年后的1989年作《話南開大學和西南聯大的優良學風》一文,說到:
我最欣賞的是聯大選課自由和學術民主。聯大規定:學生凡必修課學完,成績及格的可以選你愛好的任何課程,沒有院系的限制。我本人除了學教育學、心理學這些本系課外,還選了外系聞一多的《詩經》《楚辭》、朱自清的《陶淵明詩》《宋詩》、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劉文典的《莊子》《文選》、錢穆的《中國通史》、陳夢家的《文字學》、王力的《現代語法》。……
許多教授在學術上各有專長,學術觀點有同有異,如聞一多、羅庸都開《詩經》課,兩人的觀點和教學方法各有所長。學校不強求一致,兩人的課同時開,由學生任選,其他學科也有類似的情況。
只說到聞一多、羅庸同時開《詩經》課,由學生任選。后于1995年又發表了《抗戰時期聯合大學的經驗及其啟示》一文。文中提到:
教師當時實行聘任制。全任教師,每周上課不得少于八小時,如無課可教即不能續聘。所以安排教師都有課上,又成了聯合大學的難點。……為了解決課程少、教師多的矛盾,西南聯大教務處采用了“對臺戲”的方法,如《詩經》,是文學院特別是中文系必開課,原來清華由聞一多講授、北大由羅庸講授,兩位都是權威,各有所長。學校讓兩位教師都開《詩經》課,學生可以先自由聽課,兩周內必須確定選一位教師,教師在選課證簽字后,交注冊組,就不能變動。注冊主任是潘光旦先生,有法必依,非常嚴格,聽說“對臺戲”就是他發明的。
筆者也選這門課,兩個教授的課都聽過。開始兩位教授都很緊張,擔心選課的人數太少。真像“對臺戲”的名角演員,極力爭取觀眾。學術上友誼之爭使教師有機會相互借鑒,備課更加充分,堂堂都是好課。學生吸取兩位老師之所長,受益更大。“對臺戲”不失為一種可供參考的好方法。
這里表述為學校同意聞一多、羅庸同時開《詩經》課,“學生可以先自由聽課,兩周內必須確定選一位教師”,并將這一現象稱之為“對臺戲”。趙瑞蕻(1940年畢業)1998年寫了《離亂弦歌憶舊游——紀念西南聯大》一文。說到:
必修課外,開了許多選修課,甚至一門相同的課,由一至二、三個教師擔任,各講各的,各有其特色,這就有“唱對臺戲”的味兒,起著競賽的互相促進作用了。每個教授必須擔任三門課,而且上課時很少照本宣讀,主要講自己的專長、研究心得。……
我還去聽羅庸先生的“杜詩”。羅先生是《論語》《孟子》和杜詩專家,有精湛的研究。他聲音洪亮,常講得引人入勝,又富于風趣。那天,我去聽課,他正好講杜甫《同諸公登慈恩寺塔》一詩。教室里坐滿了人,多數是中文系同學,我與外文系幾個同學坐在最后邊。
趙瑞蕻的文章呼應了劉兆吉“唱對臺戲”說,但是沒有提到具體的課名。2001年5月,劉兆吉在《致張寄謙先生書》里,又說道:
如清華聞一多、北大羅庸同時講授《詩經》,當時稱“唱對臺戲”,我都聽過。講授內容和方法各有千秋,但互相尊重,而不是互相詆毀。聯大教授學術觀點論爭,不傷友情,非常可貴。
這里指出的還是聞一多、羅庸同時講授《詩經》課事。
但是,據前西南聯大《各院系必修選修學程表》可知:①聞一多、羅庸沒有同時開設過《詩經》課;②羅庸開設《詩經》課是1941年至1942年度,與聞一多同時開設《楚辭》課是在1944年至1945年度;③劉兆吉是1939年畢業的(畢業后經黃鈺生推薦,到重慶南開中學工作,直到1946年8月任四川教育學院教育系副教授,期間未曾回過昆明),趙瑞蕻是1940年畢業的(1941年冬到重慶南開中學工作,次年到中央大學外文系任助教),聞一多、羅庸同時開設《楚辭》課時,他倆早已不在昆明矣。
1998年楊立德作《西南聯大師生的敬業精神》研究文章,說:
選修課,對于學生的成才和知識的拓寬,是有極大好處的。例如《楚辭》課,羅庸教授和聞一多教授都開,但側重點不同,聞一多是從研究古代神話的角度講,羅庸則以《楚辭》是《詩經》過渡到五言、七言詩的過渡階段講。
包括文勝利《略論西南聯大的辦學經驗》等文章,也只是說二人講授《楚辭》重點不同。
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早提到“擺擂臺”并與此事相關的,在劉兆吉“對臺戲”之前,是朱自清1948年8月12日逝世后,沈從文于當月19日寫的《不毀滅的背影》一文。他說:
在清華、聯大、“委員制”習慣下任事太久,對所主持的一部門事務,必調和折衷方能進行,因之對個人工作為損失,對公家貢獻就更多。熟人記憶中如尚記得聯大時代常有人因同開一課,各不相下,僵持如“擺擂臺”局面,就必然會覺得佩弦先生的折衷無我處,如何難能可貴!(載《新路周刊》1948年第一卷第十六期)
結合朱自清、鄭天挺日記及沈從文回憶:①1944年5月31日的系務會,主題是研究討論下一年度的課程設置;②聞一多、羅庸事先都曾向系主任羅常培提出要開設《楚辭》課;③因此前未有同時并開一課之先例,遂起爭執,鄭天挺日記“相持不下”“遂成僵局”是次日聽張清常所述,沈從文所記“有人因同開一課,各不相下,僵持如‘擺擂臺’局面”為五年后回憶當時情形;④最終經朱自清“調和折衷”,決定“同時并開”。彼此對照,互為注腳。由是可知,當時之當事人所謂“擺擂臺”者,實乃指聞一多、羅庸在系務會上為爭奪開課權“相持不下”之場景,而非“同時并開”后授課內容、學術風格如“唱對臺戲”般之較量也。
顧頡剛“層累的”學說,確實是一大卓識。從鄭天挺日記來看,所謂清華聞一多、北大羅庸在1944年至1945年度同時開設《楚辭》課,本質上屬于中國文學系在教學課程設置過程中的一個“烏龍事件”,因為朱自清的折衷調停,所以“同時并開”,給人以教師輪流講授、各擅所長,學生自由選修、開闊眼界的印象。藉由當年畢業的學生在幾十年之后的回憶與訪談,再經他人的引述暨報刊、影視的鋪演和流轉,歷史的事實與記憶的書寫,因著情感的認同與現實的需求,傳來傳去,傳成了一樁美談,凝定為一樁近代教育史上倡導學術自由的典型案例。噫! 課程設置之用心未必然,而聽者聞者之用心未必不然,其此之謂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