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牽阿勒泰
金秋9月,我終于踏上了李娟筆下的阿勒泰。
車行阿禾公路,如展百里畫卷。草原廣袤,林海起伏,雪峰寂寥,溪澗蜿蜒。
禾木四野,山體浪涌般在天際勾勒出起伏的曲線。光影角逐間,大地裸露出鐵褐與銅綠的底色,峰頂積雪如冠,整座山巒儼然一尊散落銀灰的青銅巨器,默然矗立于時光長河。散亂的巖石匍匐在地,似偎依母親溫存的孩童,卻倔強地昂首,向蒼穹炫耀著大地的筋腱。
我沿青黑色羊腸小徑向山脊攀登。蜿蜒于草間的小路如青銅器上的銘文,牛羊糞的質樸氣息是土地最本真的味道。立于山巔,極目遠眺,唯見風與光影流轉,遠山沉寂,往事如煙,都沉入了無言的遼闊。
白樺、雪松、云杉錯落成林,在光影下化作天與地的調色盤:深綠、淺綠、深黃、淺黃,間或跳出星點楓紅,在秋陽下泛著粼粼波光。尤妙的是白樺梢頭的那簇金黃,宛若調皮的精靈踏著凌波微步,四處嬉游。林間小溪歡脫如稚子,一路踢踹凸起的石頭,濺起簇簇清亮水花。
林外,成群牛羊悠然啃食著秋草,雖值金秋,唇齒間仍縈繞春日的芬芳。日暮時分,它們循著主人遙遠的呼喚,心懷對豐饒秋日的感激,朝裊裊炊煙款款而歸。
沿喀納斯河漫步,見河水時而青綠,時而淡藍,時而乳白,在亙古靜謐中嘩嘩作響,似在低語著湖怪的古老傳說。三兩游人與河邊飲水的西門塔爾牛,都成了這自然說書場里的靜默聽客。圖瓦向導說,他們視“湖怪”為守護湖水的精靈,這份敬畏讓喀納斯保持著原始的純凈。翡翠般的湖面未見精靈蹤影,云霧繚繞的神仙灣亦無仙人履跡,而這“未見”的留白,反添悠遠詩意。
阿勒泰的餐桌同樣令人難忘:那烤包子滾燙的肉香,那手抓飯里胡蘿卜的甜與羊肉的鮮,那炭火上滋滋作響的紅柳枝串起的烤肉,還有那飽滿的馕散發的小麥香氣。
在這里,我遇見了哈薩克語意為“月光”的女孩阿依努爾和蒙古語意為“富饒”的小伙巴彥。他們曾在嶺南求學,如今回到故鄉,書寫廣袤的山水人情。聽他們講述自己的故事,我不禁想起女兒班上那些遠道求學的新疆學子,想起在機場迎接他們時眼里那道明亮的光——原來我與這片土地的緣分,早已種下。
那些曾在此奔走的身影從歷史深處走來:林則徐的馬隊踏過積雪,左宗棠的柳枝抽出新芽,楊增新的哨所矗立邊境,兵團戰士的鋤頭開墾綠洲……他們與我在克蘭河畔完成了無言的相會,“茍利國家生死以”的詩句如額爾齊斯河水般深沉綿長。
禾木老屋的都塔爾琴聲、克蘭河的輕吟淺唱、喀納斯湖風的絮語、彩虹布拉克的歌舞、賈登峪的馬蹄聲、西北第一哨的軍歌、薩爾烏楞村的紅色往事……仿佛匯成一道無聲而深情的召喚。
想起那些求知的目光,想起心中未竟的教育夢想,一個蟄伏的念頭倏然破土而出——何不尋找機會,來此支教?教孩子們讀“大漠孤煙直”,也教他們寫“家鄉的白樺林”;帶他們登高看遠,把家鄉的故事講給風,講給水,講給遠方。
此念一生,便在心中回響,再難平息。
新疆,伊犁,阿勒泰,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別后魂牽夢縈的地方。我想,這條路上,終將遇見許多早已將深情安頓于此的同路人。
(作者系廣東省東莞市東城體育管理服務中心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