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寫邊畫
畫馬,從未向畫家學過。然而那馬,一直奔馳在我的記憶里。
童年時,哈爾濱滿街跑著洋氣的黑色轎式馬車,兩個膠皮輪子很大,皮靠背很柔軟。夏天是敞篷的,冬天就封閉了,座前擺放著一個紫銅炭火盆,暖氣融融的。入夜,車廂里還會亮起一盞小燈。每周一早晨,母親帶我坐上這種“馬的”,把我送到幼兒園。個子小小的我仰望著高頭大馬,覺得它們是那么雄勁昂揚,氣勢非凡。上學后,我沒事兒就在作業本后面畫馬。我特別喜歡《三國演義》之類的小人書,因為里面的英雄好漢都騎馬,除了諸葛亮。
記得解放初期,哈爾濱的車老板都是白俄老頭兒。他們戴禮帽,穿西服,頦下一把花白胡子,一聲吆喝,長鞭在空中“啪”的一響,馬車上就擠滿了乘客。然而我最喜歡的還是冰雪路上的大爬犁,前面馬蹄沓沓,后面雪塵飛揚,奔馳在頗具歐陸風情的中央大街上。
后來我上山下鄉到了小興安嶺的一個農場。知道我喜歡馬,隊長便讓我當了馬車老板。對知青來說,趕馬車其實是個令人羨慕的活兒,自由度很高。自然,我也是閑不著的,白天給馬匹喂料,入夜為馬匹沖澡。
在北大荒最慘的是沒書看。孤寂愁苦的時候,便騎上馬在荒野上追逐疾馳的風和遠去的夢,或者枕著馬背,思考不可知的未來。
有一次因秋收大會戰過于疲累,我迷迷糊糊地從車前栽了下來。那匹棗紅色的大轅馬好像感覺到了,一個急轉彎,膠皮轱轆從我滑落的羊皮大氅上拐了過去,我也本能地滾了出來!旁邊曬麥場上的知青一陣驚呼:“蔣巍,你撿了一條命啊!”后來,我對那匹轅馬特別好,還給它起了個名——“大棗”。我從不用大鞭子打它,如果車過高坡或負載過重,我便下去幫著推車。知青大返城時,我戀戀不舍地摟著“大棗”和它告別。我流淚了,“大棗”的眼睛也濕潤了。我切切囑咐接手的新老板,千萬不要抽它,用鞭梢拂拂它,它就明白了。
返城后,我學著用國畫的筆法,認認真真地畫了三匹馬,中間那匹最健壯的就是我的“大棗”。我給畫鑲了框,至今仍掛在哈爾濱老家的墻上。許多年里走在城區,但凡見到裝載很重的馬車,我總是禁不住上前幫著推一陣子(小時候這叫“拉小套”,可以掙5分錢)。車老板回頭說:“我可沒錢?!蔽艺f:“我不是幫你,是幫馬呢!”
我的寶貝女兒屬馬,她留學海外,獲雙碩士。畢業后,我家的這匹“馬兒”毫不猶豫地回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