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2025年第10期|王祥夫:隨筆六章
鐵爐記
想不到今年的第一場雪下在甘南,這無疑是搶了東北齊齊哈爾的先,甘南在我的印象里尚算是溫暖之地。甘南是正經的“甘南紅”產地,但據說因為開采太過,早已絕產,我去過那里,然后是很失望地回來。那地方街肆小攤擺出來的所謂甘南紅,許多是從外邊過來的品種,既紅且水,通透薄亮,實在是沒有看頭,也自然是沒有什么韻味。正經的南紅應該叫作“赤玉”,是不透不水,膠質感特別重的,我以為它本不應該是瑪瑙屬,叫它“赤玉”是相當對的。
在甘南,我看到了不少牦牛。牦牛好像都是在野外散養著,它們自己在山坡上、草地上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哪些牦牛歸誰藏民們心里都明白,關于這一點我始終覺得莫名其妙。牦牛拉的屎是藏民冬天取暖或平時做飯的最好燃料。藏族婦女的日常就是撿牦牛糞,濕的就用手抓起來直接往墻上摔,一摔一個餅;干的就那樣一餅一餅地撿起放在背簍里背回家來,碼在那里過冬取暖用或做飯用。藏民們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鐵爐子,用牦牛糞生火都需用鐵爐子。關于火塘這種東西,我只在南方的一些少數民族居民家里看到過,甘南有沒有火塘我不知道,估計有,但我沒去過當地有火塘的人家?;鹛僚c鐵爐子不是一回事。用火爐子可以把鍋坐在上邊炒菜,用火塘好像就不可能——用火塘時鍋得懸在半空。
說到火爐子,我以為這是個好東西,但它的功能現在都被液化氣和地暖取代了。我們那地方有古城里不許生火爐子的禁令,說是怕污染了空氣,自古以來人們都在用火爐子,到現在忽然被說是沒了道理,這就讓人更懷念那種可以取暖、可以做飯的鐵爐子。
鐵爐子是各種各樣的,大小尺寸也是各種各樣的,這不必一一說明,也不可能一時都說到??傊?,到了冬天,火爐子的用處很多。為什么不說夏天呢?夏天就很少能見到人們用火爐子,到了夏天,人們會把爐子挪到室外。那種被打壞了的半截兒缸正好用來做一個火爐子。在缸的上半截兒用泥做成一個灶,這種灶是要用煙筒的,是要把一截煙筒安在灶的一邊的。有一首歌叫《又見炊煙》,這首歌是很懷舊的,現在我們已見不到炊煙,起碼在城市里是這樣的。
我真的很懷念火爐子,冬天守著火爐子喝茶、讀書有多好,即使是不喝茶也不讀書,守著火爐子打一會兒瞌睡,也是很美的一件事。
怪癖
“人無癖不可交”這句話最不好往深里理解,有人表示理解了,但我看他心里未必真的理解,即使你現在看我的這篇文章這么說了,你估計還是不理解。說到癖好,幾乎人人都有,比如吃臭豆腐,算不算?比如天天一起來就下去在步道上倒著走而最終摔了個大跟頭,算不算?人的“癖”與“不癖”是相對而言的。比如作家們寫稿,當年就有許多癖,我也知道許多同道的許多癖:有的人只會用藍格子稿紙寫稿,換成了紅色的他就沒那靈感了;有些人覺得用那種特大號稿紙寫稿特別牛逼,用小稿紙寫就沒感覺了,所以到處在網羅那種大稿紙,我至今還留有中青社的那種大稿紙,龍冬給的,這種稿紙估計現在沒有了。而有的人是喜歡把稿紙反過來用,如果讓他在正面寫,他的創作欲望就會大打折扣。創作可以說是欲望嗎?那簡直就是欲望,但欲望來了,材料一時半會兒不湊手,那可真是急死人。國外的名家,記不清是誰了,寫小說的時候必須要聞到腐爛的蘋果味兒才可以,這才真是“癖”,家里人的麻煩也不會小,得去為他買蘋果,還得把蘋果放腐爛了,而有些蘋果偏偏是不會腐爛的,它們只會變成蘋果干兒,這可就麻煩了,這個外國作家的家人還得掌握可以讓蘋果準確腐爛的方法。作家們的種種怪癖簡直是無法深究,比如深究是怎么形成、怎么導致的,這統統讓人無法得知。比如我,我是喜歡在那種灰色格子的稿紙上寫東西,而當時黑色、紅色或綠色的稿紙多一點兒,這就很麻煩,我得想方設法去找那種灰色格子的稿紙。再比如,我喜歡在比較暗的光線中寫東西,室內太亮,光芒燦爛,那可真要害死我了。我太喜歡朦朧的光線,與國內入夜室內大放光明相比,我還是比較喜歡日本的昏暗,一切都迷蒙著。
我喜歡朦朦朧朧,松松垮垮,隨隨便便。
小時候,我的那間朝北的小屋里點著的一盞小日光燈只有八瓦,我的父親是個喜歡新潮的人,那盞燈很好看,是粉銀色的,而不是銀粉色的。小燈管細小異常,只有八瓦,我就在這盞燈下看了不少書、寫了不少東西。我想我的父親首先是喜歡這盞燈的新穎好看,當時那個年代流行日光燈,一般的日光燈又粗又長,一根一根地橫懸在人們的頭上,我上學的那個教室里一共有八盞日光燈,左右各四,可真是白亮。
我父親的怪癖是諸事偏要與眾不同,這一點后來影響到我,及至我長大,我覺得我真不愧是我父親的兒子,亦是你們要這樣,那我就一定會那樣,你們要那樣,我就一定會要這樣,不太好對付。
電腦的出現“糾正”了作家們的多少怪癖,現在很少再有作家用稿紙寫稿,但有的人還在用,我的一個朋友,是先在紙上寫一遍,然后再把紙上的稿一個字一個字打在電腦上。
但即使是用電腦寫作也會有怪癖被滋生出來,有人只喜歡用小五號字寫,有人卻必須用一號或二號大字,有人喜歡選淡綠的屏幕、黑色的字體,有人卻只喜歡選白屏黑字,用了綠屏就不再會寫。我的一個朋友,是詩人,他喜歡用紅屏黑字,好有喜感,感覺他在那里辦喜事。他讓我想到了聞一多先生對黑紅的偏愛。聞一多自己設計封面,那本詩集《紅燭》就是用了紅黑二色,很刺激。紅黑二色再加上煙斗,是聞一多先生給我的印象。他的那本藍皮子的《古典新義》到現在我都沒有讀完,時間已經不覺過去了四十年,我覺得真對不起聞先生。
說到寫作,說到怪癖,我當年最討厭用藍色油筆寫的東西,這緣于當年蠟版印的那種油印材料,一抓一手藍,一弄一鼻子藍。我還記著刻油印材料用的那種長方形密網格紋刻板和鐵筆,多少年過去,一切皆又成為審美記憶,一切又皆讓人懷念。還記著當年去街頭撒油印傳單,藍汪汪的傳單一飛就是滿天,那時候的許多國家大事都還以傳單告知,比如中國的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比如中國的萬噸水壓機試制成功。
剛剛用滾筒油印機印完傳單的手,手上邊還有印油,抓起一沓子傳單使勁兒朝天上一揚,再抓起一沓子傳單使勁兒朝天上一揚,很銀幕化,也很美。再說,藍汪汪的傳單的顏色亦不難看,居然與陰丹士林的長袍和海昌藍的旗袍達成某種和諧。那是一個唯美的時代,淡藍和深藍。
印傳單的那種藍印油亦不難聞,那味道,在柴油之上、汽油之下,自成一體,聞到它,一時會扯出多少綿綿不絕的回憶。
舊報紙
舊報紙有許多用處:包東西、糊窗縫、打仰塵、擦屁股,當然首先是用來看。報紙最耐看的部分是中間的報縫,可以看到什么地方招工,或誰家的孩子先是走丟了,而后來又找到了,然后發一條消息感謝大家的關心和幫助。當年的報縫是最有看頭的地方,而現在好像已經沒了報縫這一塊。我常記著母親坐在那里裁報紙,把報紙裁成一小塊一小塊,不用問,是用來擦屁股的,裁好的紙放在那里,一摞一摞,整整齊齊。過去上廁所,當然都是公共廁所,最尷尬的事就是忘了帶手紙,只好向旁邊的人小聲問一下,有手紙沒,可不可以給我一張。當年去廁所用的那種草紙也見不到了,那種草紙是用蒲草做的,顏色發黃,上邊有蒲棒的毛毛,當年點心鋪包點心也會用這種草紙,這種紙要去土產店買,百貨商店沒有,一般店里也沒有,一刀也用不了幾個錢。這種紙也只能包東西或去廁所用,寫字不行,作畫當然更不行。但包東西十分好用,不像現在你去買什么東西都會給你個塑料袋,塑料袋好不好,不能說它不好,但起碼你不能用塑料袋去擦屁股?,F在是塑料垃圾的世界,一刮風就可以看見有那么幾個破塑料袋在空中飛行,最難看的一景就是到了冬天,道邊的樹上掛著的幾個塑料袋在風中抖動。有時候,冬天我在陽臺上曬太陽看書,會看見高空上有塑料袋在飛。垃圾塑料袋現在是無處不見,海洋中堆積的垃圾塑料就不少,甚至可以說非常多,有時候買到一條海魚,可以從它們的肚子里剖出一些塑料。
我曾多年保持著讀報的習慣。過去喜歡讀的一些報紙不見了,比如《上海譯報》,我很喜歡,我喜歡讀地方小報的報縫,可以讀到許多身邊的事。我現在不多讀報了,但看到小商小販賣東西用報紙包還是有親切之感。那種用舊報紙包的水煮花生,那種用報紙包的油條,都讓我倍感親切。
往前數二三十年,每年過年我還都會自己打仰塵,過去的平房都得打仰塵。仰塵是什么?就是天花板,但好像又不能說它是天花板,若沒有仰塵,你抬頭就能看見房梁和檁條,赤裸裸的那多不好看,所以就得打仰塵。先把舊的仰塵撕下來,然后在仰塵條上先糊一層報紙,這就需要大量的報紙,每年過年打仰塵之前都得找機關的朋友要來大量的舊報紙。那時候機關的舊報紙真多,每年都要成車地拉到廢品站去賣,賣舊報紙得到的這筆碎銀子可供大家會一次餐,去飯店吃一頓,一年到頭一次,不賴。那時候去飯店或下館子是奢侈的,“下飯店”“下館子”,人們都這么說,“這個人,沒事就下館子喝二兩”,不用說,被說的這種人不是什么好人。人們當年都很節儉樸素,看不上那些整天飯店出來、飯店進去的人,而現在,許多事都反過來了。比如喝酒,當年酒不易喝到,酒桌上劃拳是誰贏了誰喝,到后來酒多了,就變成了劃拳是誰輸了誰喝。倒推三十多年,那時候偷偷改歲數是從小了往大了改,你十二三歲,托人把你的歲數一下子改成十七八,這樣一來你就可以拿到一份工資,可以給家里掙錢了。而再到后來改歲數是從大了往小改,改小了可以多干幾年,多拿些銀子,多在位子上坐幾年。說電腦好,真是好,說網絡好,也真是好,好就好在改歲數這種事現在變成了不可能。
現在網絡發達,訂報的人日漸減少,報紙的作用也在減少,人們很少用報紙擦屁股,也很少用它來包油條、花生米和茴香豆?,F在的許多年輕人,已經不知道什么叫“號外”,過去每有大事報紙都會出“號外”,現在報紙已經極少出“號外”。我不知道當下還有哪些報紙用中間的那一條報縫登載民間的尋人啟事或招工消息,這些現在也難見到了。這些現象可以有哪幾種解釋,你自己去分析。
我家里的雜事之一,就是隔一段時間就要賣一次舊雜志和舊報紙,但舊報紙我不會全部賣掉,我會留著一些包東西用,比如往冰箱里放蔬菜時,用報紙卷一卷再放到冰箱里不那么容易壞。
雨的味道
今年的雨水特別多,是下了又下,老天爺是不厭其煩,而我們是實在有點兒煩了,朋友從外地來,幾乎是每天都在雨中濕漉漉地走來走去?,F在穿橡膠套鞋的人已經很少了,有些人是只見過雨鞋而沒有見過套鞋,穿雨鞋的人現在也不多,不再“咕吱咕吱”地走來走去??傊掠瓴皇鞘裁磯氖?,但下多了就不能說是好事了。盛夏之時,家里照例要把皮衣拿出來晾曬一下,結果因為這不停的雨,那些皮衣就更加潮了起來。
今天的雨是一早就又下了起來,而得到通知要去開會,坐在會議室里,天氣是令人氣悶的,光線比平時也暗了許多,不免就坐在那里困倦起來。因為開會的人很多,亦不會就被人發現自己在那里打盹兒,及至會場里有某人忽然打起呼嚕來,惹得人們哄堂大笑。
這樣的雨,讓人想到酒,也只有想到酒才讓人心里一亮。望望窗外,雨還在下著,我們拿雨是一點點辦法也沒有,但我們也不喜歡它停,相比較,雨天還是讓人喜歡的,因為我們并不喜歡陽光特別燦爛的日子,那樣一來就會熱不可當,所以說,下雨還是好的,是讓我們喜歡的。
鼻煙帖
因為對鼻煙感興趣并且學習吸鼻煙,所以想弄清楚是鼻煙先傳入中國還是煙草先傳入中國,但最終也沒有太查清,但大家都比較認同的是,鼻煙由意大利傳教士利瑪竇于明萬歷九年(1581)作為貢品先呈進宮廷,后來才在民間漸漸普及開去。鼻煙一開始是作為一種提神醒腦的藥材被中國接納的。《香祖筆記》里記載說它“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而煙草傳入中國要稍稍早于鼻煙,大約是在明嘉靖末年,先由菲律賓傳入中國南方,然后才慢慢擴展到全國。到了清代,也許是抽煙要比喝酒省錢,清代的《冷廬醫話》一書中記載云“煙肆之多幾與酒肆埒”,可見當時到處是煙霧騰騰。抽煙草在中國概不分男女,我母親就吸煙,但后來很少吸,高興了偶爾還會吸一口,比如恰好手邊有中華牌香煙。我在一篇記寫她的文章里說,我最怕看到母親吸一口煙,然后把煙再從兩個鼻孔里徐徐吐出來,每當此時我都會大叫。我母親亦飲酒,白酒、葡萄酒她都喜歡,倒一杯,一口干掉,這是喝白酒,唯獨沒見過她喝啤酒。她用黃酒燉鴨子,鴨子燉好,她會先嘗嘗湯,說,很好啊,有酒味。
中古時期的阿富汗一帶,或者范圍更廣,上等的人家家中必備盛放鼻煙的東西。當時流行的鼻煙壺是大羊角樣式,很大的羊角狀鼻煙壺就擺在桌子上——我們也只能叫它鼻煙壺,壺上邊用銀鏈子拴著幾個小勺,還用銀鏈子拴著一個小刷子,客人來了,紛紛先去吸一下鼻煙,再用刷子刷刷衣襟上散落的鼻煙。
鼻煙亦是男女都可吸,如清朝的慈禧太后也在吸,但我沒看到過她的鼻煙壺,想必是五花八門不止一個。
我在剛剛寫完的短篇小說《剔紅》里說到,吸鼻煙要準備這幾樣東西:一是一方手帕,最好是深顏色的,比如藍色或煙色的,是用來擦鼻子上的鼻煙,吸鼻煙難免沾惹;二是一面小鏡子,比如你在飛機場或會議室里剛剛吸完鼻煙,那最好要掏出小鏡子照一下,看看臉上是否干凈;三是一枚小刷子,很小的那種,吸鼻煙難免把鼻煙屑散落在衣襟上,用小刷子刷一下也是必要的。只這三樣,便有了某種儀式感。
吸鼻煙,一般是先要把鼻煙從鼻煙壺里挖出來。鼻煙壺的蓋子上都連著個小勺,用蓋子上的小勺把鼻煙挖出來一小點兒就行。說一下具體的吸鼻煙方法:一種是,把鼻煙放在指甲蓋上吸;一種是,把鼻煙放在大拇指與食指之間的手背上吸。吸鼻煙的老手會往手背上挖兩小勺鼻煙,這個鼻孔吸完,再用另一個鼻孔吸,兩個鼻孔都照顧到。
各種小古董里,最花樣百出的可能就是鼻煙壺,各種材質、各種花樣無奇不有。吸鼻煙和把玩鼻煙壺的歷史其實并不長,早期的鼻煙壺都像是瓷的小藥瓶,到了后來,琺瑯彩的出現才把鼻煙壺推到一個高峰。玩古董要有知識,也可以說玩古董就是玩知識。某天,我轉古玩城,一個小店主拿出一個鼻煙壺對我說,他這鼻煙壺可真是個寶貝,是唐朝的老東西。我笑笑,不再看他店里的東西。
因為公共場合不許吸卷煙,現在吸鼻煙的人漸漸多了起來。網上有“煙彈”在賣,是專門用來吸鼻煙的新式煙具,很簡單的一個筆帽兒樣的東西,但頭是圓的。煙彈上有個小機關,旁側有個可以轉動的小按鈕,轉一下,再轉回去,對著鼻子一吸就可以,一次的量也不大,但這種煙彈最好是用來放干鼻煙,如果放濕鼻煙就不行,很難倒出來。
我帶著這樣一個“煙彈”上飛機,過安檢時被扣了下來。安檢員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
鼻煙的種類發展到現在,真可以說是多到數不勝數,各種花香型,各種水果味型,各種巧克力、白蘭地、朗姆酒的味型,那可真是太多了,這些大多都屬于“白鼻煙”,也就是沒有尼古丁的鼻煙,所以你可以隨便吸。但我還是喜歡那種傳統鼻煙,有煙的意思,也忒沖,吸一下連打幾個嚏噴,鼻子一下子就通了,腦子也像是清亮了。
我女兒送我的“馥芳齋”傳統桂花鼻煙我可真是喜歡,沒事吸一下,真香,感覺周圍一時都是桂花。而吸這種濕鼻煙,最好是隨身帶一個傳統的鼻煙壺,想吸,挖一勺就行,或者就來兩勺,一個鼻孔喂一勺。打嚏噴的時候千萬記著要捂著點鼻子和嘴,然后別忘了再用手帕擦擦。
吸鼻煙的好,在于不會影響周圍的人,在公共場合你可以隨便吸,沒人會對你吸鼻煙有什么意見。如果你恰巧碰到了鼻煙友,你們可以交換吸一下對方的,所以說鼻煙還好在可以增進人與人之間的友誼。蒙古族的見面禮就是互相聞一下對方的鼻煙,但不必真吸,只不過握手、擁抱的時候一只手里握著一個鼻煙壺就行,意思到了就好。
傳統的濕鼻煙可以是一粒一粒的,可以用手指捏著直接往鼻子里塞,我常想起龍冬說老作家蕭乾就吸鼻煙,所以這位老先生到老時那個鼻翼就顯得十分肥大。
西班牙油條
早起吃油條,再來一碗豆漿,放一些白糖在里邊,喝一口,吃一口,再喝一口,再吃一口,忽然覺得日子像是沒有什么變化。因為從小吃這個,現在仍然是幾乎天天吃這個,所以感覺日子停滯在了那里。
說到早餐,鄙鄉的早餐很多,而鄙人喜歡吃的卻并不多,除了油條和豆漿,鄙人還喜歡吃那種小米稠粥。稠粥很像是某些地方的攪團,要蘸湯汁。本地的稠粥菜是菜、粥是粥,分別盛在一個碗里,而吃攪團卻是攪團在下而汁菜在上,是放在同一個碗里。稠粥小店在鄙人那里到處可見,吃稠粥的菜向來只是素菜,從沒見過有誰用紅燒肉來就著稠粥吃。吃稠粥的菜一般是一熱一涼,但都離不了山藥。做熱菜的山藥絲用擦床擦出來后不用水洗,新腌的那種茴子白切成細絲下鍋,而那剛擦出來不用水洗的山藥絲就直接放在鍋里,這個菜很好吃,很黏糊,是一道湯菜。
吃油條而說稠粥像是有點文兒不對題,所以,還是讓我們繼續說油條。關于油條,我從來都沒想過國外會不會有,我認為它必然是國粹,所以必然是國外無之,及至那一年去了西班牙,朋友帶著我去吃西班牙小吃,竟想不到忽然就看到了油條。西班牙的油條要比我們的略細一些,同時上來的還有一杯熱巧克力,我不知道這個油條應該怎么吃,但馬上就學會了,是用油條蘸著杯里的熱巧克力吃,很不錯,這個吃法我在國內還從沒見過,我想國內的青年朋友們會喜歡。或者是用油條來蘸一碟煉乳,我想這都是對吃油條方式的一種創新。
關于油條的起始,有記載說,南宋高宗紹興十一年(1141),秦檜以“莫須有”的罪名殺害了岳飛父子,人們對此無不義憤填膺,當時在臨安風波亭附近有兩個賣早點的小攤販,用面團搓捏了兩個人形,絞在一起放入油鍋里炸而泄憤,并稱之為“油炸檜”。 一時間吃“油炸檜”遂成風尚。
至于汪曾祺先生所說的油條切段塞餡兒炸而食之,而且“嚼之有聲”,確實是一種很好的吃法,但也只宜塞肉餡兒,塞滿了,下鍋炸,以之下酒不賴,但宜現炸現吃。
【作者簡介:王祥夫,以小說、散文創作為主。作品見于《當代》《十月》《人民文學》《收獲》《北京文學》《中國作家》《上海文學》《小說選刊》《小說月報》《中篇小說選刊》《山西文學》《黃河》《新華文摘》《芙蓉》《江南》等刊物。文學作品曾獲第三屆魯迅文學獎、《上海文學》獎、《小說月報》百花獎、趙樹理文學獎、“林斤瀾短篇小說獎·杰出作家獎”等。出版有長篇小說、中短篇小說集和散文隨筆集四十余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