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2025年第10期|溫古:隨一條溪流進山(組詩)
過去的時光遠去了
但忽然被一條溪流又追了回來
——題記
太 古
茅屋之頂有青煙
山峰之巔有火堆
峽 谷
我的心中有野草、灌木、老樹
白云臥在有流水的峽谷
野獸睡醒,剛剛離開
溪 流
最大的石頭與小石頭之間
是叢生的蘆草和細沙
詩句般的細細泉流
泥鰍一樣鉆出
灌木圍攏的一個偌大的水潭
幾片柳樹葉
名詞一樣漂在上面
我坐在水邊的大石頭上多久了?
山風輕輕地搖晃著串楊林
夜 霜
最早的冰結在溪流岸沿的枯草上
它是黑夜里寒冷的標尺
泉流聲過濾盡峽谷里的雜音
天更藍了
我從上午坐到下午
遠山也變藍了
如果我再坐下去
我也會變藍的
聽 泉
從沒有一種樂器
能奏出這么純凈的泉流聲
它掏空了山里的靜
云又將峽谷填滿
它不倦的流水聲掏空了我的心
我只能用這些老樹和灌木來填充
山 風
山風經過的時候
所有的樹都在搖晃
滿峽谷的黃葉,雨一樣落下來
我也被搖撼了
時間如沸沸揚揚的雪
輕輕地落下來
掩埋了一個人的中午
果 實
沙棘火紅的果實綴滿枝條
像就要綻開的梅蕾
那里曾貼近你櫻紅的嘴唇
你用舌尖舔過的枝干微微搖晃著
它陶醉于那一刻的幸福
山 崗
蘆花在風中云朵一樣微微晃動
跟著它,四周的山崗
也在微微晃動它們的花崗巖頭盔
我緊緊擁抱自己的那一刻
藍色的山麓忽然間年輕了
森 林
大霧轟隆轟隆穿過森林
沿著峽谷遠去了
雷聲載著暴雨遠去了
我不管它
像兩株相擁的白楊樹
我在擁抱自己中抽出身體里的枝條
足 跡
枯樹橫臥在河灘里
石頭橫臥在泥淖里
幾萬年的風雨經過河灘
祖先和野獸走過的足跡
被沙泥埋在了最深處
山 民
山民撿干枯的樹枝背回去生火炊飯
喜鵲撿細小的樹枝
在樹頭筑窩
老婆婆撿了滿筐的牛糞
回去放在爐子里煨火取暖
古老的河谷里走過許多野獸
它們在夜間出來搜尋食物
我也來了……
但我尋找的
僅僅是一首詩
月 亮
峽谷里有戶人家
石墻院落、籬笆門戶
杏樹守著院子,狗守著柵籬
白晃晃的月亮
看守著門前的流水
隱 士
另一個我就住在這里
養一只雄雞
掌時辰,掌日出
視人間事為蟲子米粒
種三畦菜
糊口,養生,娛目
視身食之外名利,為雜草
盡拔除
讀一屋書
觀一輪月,漫天星,幾片云
聽風,聽雷,聽雨
視為古人呼吸,發怒,嘮嗑
喜夏天,早晨推門而出
滿眼翠色
喜冬天,大雪封門
如安閑的長眠
養一盞燈
伴我守漫漫長夜
直到又一摞厚厚的書
被我的目光穿透
空 雷
常常是,一聲空雷
驚醒午后的兩棵樹和一個人
杏樹站在柵欄外
果樹站在鐵柵欄里
我站在茅屋的窗前
也是一截發愣中的草木
而一朵云
悄悄地撤離了現場
時 光
時光慢下來時
木紋里的靜
被自己的重力扭曲
對面的一座森林
過濾著流水聲
遐想中的云朵
離開了睡眠中的石崖
蟬 聲
那擦亮耳廓的流沙
是磨損歲月的頌詞
那蟬鳴聲里的溪流
昏昏欲睡
樟子松
峽谷里站滿了樟子松
萬木林中,我不知自己是哪一棵
當我走近,誰拒絕?
當我離開,誰挽留?
低語中的葉片
是一種什么內容的語言?
多深的泥土
能接近它們的思想?
多深的路,能追上
它們行走的根?
當我轉身
森林的交流之門
已從我的身后關閉
黑 夜
是的,天黑了
無數的山
都關在窗戶的外面
我猶豫地拉上窗簾
這些山,牛群一樣
挨近我的窗戶,它們笨重的頭顱
濕漉漉的鼻息,吹動著窗簾
在無人理睬后
一頭一頭失望地離開
站回它們原來的位置
雪 松
夢中的樹是溫和的
我感覺到了它們,和我
站到了一起
在幾株灰綠色的雪松之間
我是最矮的一棵老榆樹
它們不說話的枝條
悄悄地伸到我的腋下
我們有好多的心事
都深埋在腳下濕濕的泥土里
當一條溪流經過時
我被大山感知和領會
是的。我也是
擋在語言之路口的一塊石頭
或者一個不能自己命名的詞
院 落
講故事的人說
從前,有一座石頭院落
院里雜草叢生,柵門向峽谷敞開著
院內屋舍安靜
里面裝滿了黑暗
馱著塵土和古書的書架隔檔
微微駝背、彎曲
像懷著恭謙的老人
面向院子的窗框
被雨淋黑、腐朽損壞
進出的風將其推動
源 頭
所有過去的時光遠去了
但忽然又被一條溪流帶了回來
我的熱血沸騰
感覺到那是年輕時的一首詩
識途的馬駒一樣,穿越峽谷
循著溪流返回到它的源頭
【作者簡介:溫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作家協會詩歌委員會副主任。著有詩集《溫古詩選》《低低的火焰》《刀的詮釋》等,長詩《天旅》,舊體詩集《停云軒詩草》,散文隨筆集《解讀蒼茫》《追蹤河流》等,文論等雜集《乙丑雜編》等作品。曾獲全國煤礦文學烏金獎、鄖西杯全國愛情詩大賽一等獎、內蒙古文學創作“索龍嘎”獎、《草原》文學獎、絲綢之路國際詩歌獎、全國煤炭文聯神華杯征文一等獎、全國安全杯征文獎、《詩刊》《詩歌月刊》征文獎、內蒙古文聯職工創作一等獎等獎項?!?/spa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