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細微處“行走”——談王江江的詩歌
王江江的詩作總讓人想起夜晚,沉靜、幽深、純粹。他的文字中常有月光般細微的體察,有著星空般遼闊的觀照,更有一種夜幕降臨時的真實。一個人喜歡在夜晚行走、思考、創作,像一種與生俱來的天性——當白日喧囂散去,筆下的世界才慢慢蘇醒。他傾聽夜晚的呢喃:路燈下漂泊的行人、街角醒著的流浪貓,甚至還有千年流淌的河水中映出的月光碎片。這些細節在他筆下總能躍然紙上,連接過去與未來。
王江江的寫作與他供職的自然資源部門有關,如同植物一般生長在生態與自然之間。他敏銳于現代都市的種種失衡,如同護林員般耐心地守候著生態的療愈。他的語言節制,但不回避現實的艱難與冷峻,有一種直視的勇氣。就其風格而言,王江江的詩如藏匿于現實細節中的謎題,初讀時似乎直白簡潔,卻在回味時留下回響。他善于捕捉日常生活中的細碎圖景,以陌生化的意象重構出一個個富有哲思與詩性張力的場景。其詩歌總體可概括為四個特點:意象的精準與陌生化、情緒的克制與哲思性、語言的精煉與節制、歷史與現實的雙重觀照。
王江江的詩句短促而有力,意象之間的碰撞令人回味。在《密碼鎖》中,他寫道:“楊樹如指針,撥弄著星空的坐標”,樹木被賦予了時間感,空間和時間的交錯在此巧妙呈現;詩句“一只瓢蟲背著黑色的斑點起飛”,極其微小的事物折射出通向“過去的門”,歷史在當下蘇醒,為讀者留下豐富的闡釋空間。
情緒上的克制與哲思性在他的詩中處處可見。詩人總是以冷靜克制的筆觸表達深沉的情感和思考。在《睡著的騎手》中,騎手的睡姿簡單而放松,他關心最普通的勞動者——當下最常見的快遞員,寥寥幾筆,勾勒出一幅剪影:“一個平常的午后。他睡著了/雙腳交叉,搭在車把上/雙手抱胸,頭后仰,枕著外賣箱/只用很小部分的身體接觸世界/他雙目微閉,不再向上看/天空是一張跑不完的線路圖/一個平常的午后。他睡著了/人們發現他的時間/他以自己最舒服的姿勢睡著了/雙腳交叉,雙手抱胸/像一條被擰干的毛巾。”詩句不煽情、不販賣苦難,只是呈現生命的一種狀態。《智齒與拴馬樁》中有:“多余的部分,總使人從遙遠的夢中醒來”,遺忘與記憶、疼痛與清醒之間形成的哲學對話,體現出詩人對生活的理性而不失溫情的觀察。
此外,王江江的詩作也呈現出對歷史與現實的觀照,在《祁連山》中:“石頭被射中,人們從硬盤里取出無尾草”,現實與歷史的界限在意象之間被巧妙打破,呈現出歷史與現代的并置。這種手法類似于碎片拼貼技術,通過歷史、記憶、現實的意象并置,創造出強大的張力。這種歷史和現實的交織,表現詩人對個體命運與歷史境遇之間關系的思考。他的詩歌還體現了對都市生活的敏銳觀察與反思。他通過大量的日常生活細節和極富質感的描繪,揭示了現代都市人不停奔波的生存狀態。在《莫尼路》中,“搪瓷盆孤零零在我家中,我孤零零在人海中”,詩人巧妙利用事物的消逝與遺忘,表達了個體生命在時光中的迷茫。
王江江喜歡貼近土地,關注被遺忘的村落、失眠的都市青年,寫那些漂泊的身影和淡淡的鄉愁。他不恐懼矛盾,也不回避焦慮,而是用樸素的語言、準確的描述,把社會細節化,進而在細節里探尋希望,于日常中喚醒人心。他的文字充滿質感,就像我曾經說過的,“眼睛往低處看,靈魂在枝上飛”,王江江用平實的視角,把生命梳理成一首柔韌的詩。未來,他的文字里會越來越多地顯示出時代的紋理。他用文字做那條在細微處“行走”的河,讓個人的書寫與時代同行,讓日常的光亮成為多數人的共鳴。就像點燃一盞燈,在平凡的黑夜中,引出溫暖,也照見前行的路。
(作者系中國作家協會主席團委員、中國詩歌學會會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