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音山植樹記
從記事起,幾十年的時光里,我親手種下的樹竟不超過5棵,每每想起,總覺得羞愧難言,這份遺憾也在心底一直縈繞。每年植樹節如期而至,可真正能在這個節日里付諸行動的人又有多少呢?哪怕只是種下一棵,若能堅持,也不會如我般寥寥。很多時候,我渴望能找到與自然對話的方式,而植樹這個看似人人可為卻又不易踐行的舉動,或許能拉近人與自然的距離。
當得知重返東莞樟木頭觀音山的行程里安排了植樹活動時,我心中有一種難以抑制的興奮,仿佛這是我與觀音山注定的緣分。素有“南天圣地、百粵秘境”美譽的觀音山山勢雄偉,層層疊疊的綠色絨毯更把觀音山包裹得嚴嚴實實。
觀音山森林總面積達2.7萬畝,森林覆蓋率超過92%,上千種植物在這里共生共榮。野山茶花嬌艷欲滴,紅的似火,粉的如霞;白桂木、野生龍眼、蘇鐵蕨還有密集的桑科等原始植物,威武浩蕩。針闊混交林層次分明,不同樹種的枝葉相互交織,高大的桉樹筆直向上,欲與天空試比高。
我第一次進山已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在山上留宿一夜,夜晚山風拂過,那林濤就是大自然原創的詩歌,起承轉合,抑揚頓挫。那個夜晚,觀音山上的樹都仿佛栽種在我的心上,這片山林在我的記憶里開始生根發芽。
此次重返觀音山,結伴而行的都是老友。徐貴祥、陳世旭、何立偉、胡性能等,加上我,八個男人,恰似八大金剛。這陣容不禁讓我聯想起觀音山上八仙游歷的傳說。傳說中,八仙曾游玩于此,不小心將花籃中的花苗灑落在觀音山上,轉眼間,這些花苗便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最終長成了茂密的森林。而這里的植被仿佛沾染了八仙的靈氣,在樹的形態上,總能找到八仙的影子,或站立,或行走,或躺臥,八仙的神韻呼之欲出。這個有趣的聯想讓我竊喜許久,覺得自己好像也成了傳說,將在這片神奇的山林中留下獨特的印記。沒想到,這奇妙的聯想竟變成了現實——此次行程安排了每人在山上種一棵樹。
能夠在觀音山種下一棵樹,意味著十年前種在我心里的那棵樹終于有了歸處。我要將這份對自然的熱愛、對觀音山的眷戀,實實在在地種在這片土地上。更讓我欣喜的是,這天恰好是我的生日。
工作人員專門為我們講解了植樹的技巧和注意事項,看似簡單的植樹實則大有學問。首先是選苗,要挑選根系發達、枝干健壯且無病蟲害的樹苗。其次,挖樹坑也有講究,樹坑的大小和深度要根據樹苗的根系來確定。一般來說,樹坑的直徑應比樹苗根系展開后的直徑大20厘米至30厘米,深度要比樹苗的根頸處深10厘米至20厘米,這樣才能為根系提供足夠的生長空間。挖好的樹坑底部要稍微踩實,防止樹苗栽種后下沉。
上山半道,一片斜坡上矗立著一塊醒目的石碑,上面刻著“文化藝術林”幾個大字。我們抵達時,映入眼簾的是蔣子龍先生種下的樹,樹上懸掛的標牌在風中輕輕搖曳,好像子龍先生在向我們招手。環顧四周,這片空置的地塊上已有十幾棵樹,每棵樹旁都立著標牌,上面鐫刻著作家、畫家、書法家們的名字,這些熟悉的名字仿佛在邀請我們加入觀音山上這片人文與自然融匯的陣營。
我們要栽種的樹已經提前運達,詢問后得知,我即將栽種的是一棵火焰樹。我對樹木的認知有限,趕忙上網搜索,才知曉這是從國外引進的樹種,別名眾多,有火燒花、噴泉樹、苞萼木、火焰木等,如同有些作家一生用過許多筆名。在這些別名中,我獨愛“火焰樹”這個名字,它仿佛帶著一種熾熱的生命力,讓人充滿期待。眼前這棵火焰樹雖還是幼樹,卻已有兩米多高,樹干筆直挺拔,像是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樹梢上的翠葉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微風拂過,葉片輕輕舞動,活潑而靈動。
樹坑早已按照標準挖好,大小適中,深度剛好能容納火焰樹的根系。我們小心翼翼地將樹苗搬挪至坑中,確保樹苗的根頸處與地面齊平,這是栽種的關鍵,根頸處埋得太深或太淺都會影響樹苗的生長。隨后,我們輕輕地撕掉樹根上包土的薄膜,讓樹苗的根系能夠自由地呼吸。接下來,我拿起鐵鍬一鏟鏟地將泥土填入坑中,填土分多次進行,每次填土后都要澆少量的水,讓泥土充分濕潤,以便根系與土壤緊密結合。填完土后,再用手輕輕拍打、壓緊泥土,確保樹苗能夠扎根穩固。最后澆上一桶清水,澆水時要緩慢均勻,讓水充分滲透到土壤中,直到樹坑表面出現積水為止,這被稱為“定根水”,對樹苗的成活至關重要。一切就緒后,我鄭重地掛上自己的標牌,那一刻,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仿佛完成了一件無比神圣的人生大事。
環顧四周,同行的老友們也都完成了植樹。大家滿鞋沾泥帶土,褲腿上也濺滿了泥點,可每個人的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容。那笑容如同綻放的花朵,笑聲回蕩在山林間,與鳥鳴、風聲交織在一起,構成一曲歡快的樂章。
從山上種樹下來,我們前往觀音山國家森林公園的古樹博物館,這是全世界迄今唯一的古樹博物館。從栽種一棵年輕的樹,到憑吊一片倒下的年邁的樹,我的心情變得復雜起來。
這里陳列了60棵具有科研價值又有觀賞價值的地下埋藏古樹,它們靜靜地在地上、在展柜中。這些古樹中最年邁的已有5000歲高齡,最“年輕”的也有200余歲。為了讓我們能親身體驗五千年來我國嶺南地區的氣候冷暖變化周期,博物館精心營造了與當時氣候環境相應的氛圍。每個區域出土的古樹都按生長年代排列擺放,真正實現了“樹說歷史”,讓人一目了然。我在一棵長8.1米、樹干周長2.77米的青皮石化樹前駐足良久。這棵來自距今五千年、黃帝時期的“老人家”,外層已失去約1/3,遺留下來的樹輪還有300多圈。它的身軀已不再完整,卻像是一位歷經滄桑的智者,表情沉穩而深邃。我凝視著它,無法與它對話,但我能感受到它身上承載的歲月重量,讀得懂它的滿腹經綸。
據說兩千多年前,迦毗羅衛王國的摩訶摩耶王后,就是在火焰樹下生下了釋迦牟尼,這個傳說在諸多文字中都有記載。正因如此,火焰樹引進中國后,在西雙版納那邊,幾乎每個傣族村寨都建有寺廟,而寺廟周圍也都遍種火焰樹。每到冬春之間,火焰樹便會綻放出形體碩大的紅色花朵,點燃人們心中的夢想與愿景。有些渴望子女的人家,還會在房前屋后種植火焰樹,將其視為福祉,虔誠地頂禮膜拜。
年過花甲,這是我第一次沒有在家鄉過生日,卻在觀音山種下一樹“火焰”。我相信,這棵樹會在這片充滿靈氣的土地上茁壯成長。那跳動的“火焰”,將生生不息,溫暖我未來的每一個日子,也將成為我與觀音山之間永久的牽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