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嬈小說的創傷敘事 ——關于《我的弗蘭茨》及其他
內容提要:海嬈的小說,主要呈現出四種創傷癥候及其應對方式:鄭長樂等在中國經濟體制大變革中以阿Q式的精神勝利、堅韌的活著姿態來應對種種生活創傷;白格夫人與兒子弗蘭茨的精神分裂以及在幻境之愛中的沉溺;黨衛軍父親及兒子大熊的精神自閉及其在弱小無家的小動物和雄渾的交響樂中的寄托;夏一紅、吳嘉陵、海小庭、紅纓、吳非等在愛的城堡里遍體鱗傷,卻依然執著于安全港灣的尋找。種種應對是否可以療愈昨日創傷?海嬈的小說用柔軟的筆觸、犀利的目光、無限的悲憫,向你娓娓陳述一個個從她的生命中發酵流淌出來的故事,讓讀者不由自主地跟著歷盡人間的滄桑變幻,痛徹心扉之后對男人、女人、歷史、戰爭、人性、命運等進行深入反思,思考人類應該如何救贖的沉重話題。
關鍵詞:海嬈 《我的弗蘭茨》 精神分裂 精神自閉 精神漂泊
“寫作是回家,文學是扛著家園走天涯。”1簡簡單單一句話,看似灑脫無羈卻又歷盡滄桑、漂泊無依,她就是歐洲華文文學史上不可多得的旅德女作家——海嬈。
從海嬈的第一本長篇小說《遠嫁》開始,她的小說就被海內外的專家學者所關注,直至今日,《收獲》2024年春季號發表她的非虛構小說節選《多洛絲的上海》,她的作品始終在中國的重要刊物如《當代》《收獲》《十月》《紅巖》《作品》《青年文學》《香港文學》等雜志上刊登并最終由人民文學出版社、重慶出版社等出版發行。海嬈的作品并不多,但這樣的發表和出版成績對于一個2001年移居德國的海外華文文學作家來說是一份不俗的成績單,其作品的含金量和在海外華文文學史上的價值不言而喻。然而海內外批評家對她的評論卻遠遠不夠。女性自我價值實現中的命運捉弄和情感創傷、個體小人物在歷史洪流裹挾中掙扎的無奈、人性在特殊時代境遇中的復雜變異和難以捉摸,都是海嬈創作十分關注的話題。而她本人那些復雜且帶有傷痛的經歷和心靈體驗使得海嬈的作品從《遠嫁》開始就帶有創傷敘事的明顯痕跡,直到2023年底《我的弗蘭茨》的出版更是達到了其創傷敘事的高峰。本文擬從創傷敘事切入,以2023年11月出版的《我的弗蘭茨》為主要研究對象,范圍擴展到她之前的《遠嫁》《臺灣情人》《早安,重慶》等小說挖掘她在歐華文學史上真正的文學史價值。
一、精神勝利:鄭長樂的知足常樂
海嬈是一個很有文學自覺意識的作家,她善于從裹挾在時代浪潮中的普通人的悲歡離合中發現創作的靈感,而且精準地抓住人物內心的情感創傷、以各種精神病痛來刻畫人物復雜的性格。《遠嫁》《臺灣情人》主要側重于20世紀經濟大變動、欲望騷動時代女性的情感創傷與掙扎求索,《早安,重慶》則以重慶江邊小人物鄭長樂一家為中心,把國家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轉變過程中諸如企業改制、工人下崗、房屋拆遷、城鄉差距、醫療改革等帶來的小人物物質生活和精神狀態的變化刻畫得細致入微,特別是對知足常樂、隨遇而安的現代版“阿Q”鄭長樂的精神勝利法的根源和透析簡直令人叫絕。
《早安,重慶》是一部關于繁華背后的民生疾苦和窮困掙扎的小說,也是一部關于絕望和希望、卑微和隱忍的大書。重慶小市民鄭長樂的生活真是一把辛酸淚啊!與愛慕虛榮、追求享樂的出軌妻子廖幺妹離婚;企業改制工作越來越不好、后又遭遇工廠倒閉失業;舊城改造房屋拆遷、安置款加上東拼西借勉強買了個九樓的城區二手房卻無電梯;好不容易和農村進城打工的陳月梅再婚過上了簡單幸福的生活,月梅卻不幸罹患腦癌晚期,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積蓄還欠了一屁股債也沒能把生命挽回;老母親長期重病需要照顧,為了不拖累兒子她竟帶著另一個傻兒子自殺……那一段段鄭長樂從報刊上摘抄下來的“幸福語錄”簡直就是他絕境中的靈丹妙藥,幫助長樂一次次堅強地站立起來。每每遭遇困境,鄭長樂就靠大聲朗讀“幸福語錄”來獲取精神力量,活脫脫一個現代版的阿Q。小說結尾,工廠倒閉,長樂工作也沒了,獲得的補償費還清所有的債務以后,長樂連錢都沒有了,一切都要從零開始,但這一切都難不倒長樂,“將就活”就是快樂主義者長樂應對所有困難的生存寶典。“活著”就成了生存最大的意義,也是對抗命運擺弄的一種鮮明姿態。
1990年代商品經濟大潮沖擊中部分文學轉向用新寫實主義的筆法來展現生活的瑣碎、庸常、原生態,描寫小人物的無奈與抗爭,涌現出了一大批優秀的新寫實主義代表作品如池莉的《生活秀》、方方的《風景》、劉震云的《一地雞毛》、余華的《許三觀賣血記》《活著》等,在1990年代可謂轟動一時,很多作品都被拍成了電影、電視劇,影響深遠。而海嬈的創作路子很像新寫實主義作家,然而這并不是她有意為之,而是從她豐富的個人情感和生活積累、家庭成員喜怒哀樂的生活中自然而然地流淌出來的。她的長篇小說一般來說,“沒有提綱,沒有布局,也沒有預先的人物設置和情節安排,只有幾個鮮活的人物,一個大致的故事輪廓和情節走向,就憑著靈光閃現的某一句話,某一件事,作了開頭,然后讓腦子里堆積涌動的那些事情慢慢流出,而我只是緊緊相隨,用文字把它們記錄下來”2。李薇也如此評價道:“她不玩文字,不玩概念,甚至不玩最流行的身體,用最直白的語言講述自己最真實的故事”,常常使“生活的真實在瞬間直擊內心”3。可見,海嬈的全部創作靈感來源于真實的生活體驗,來自對自己和身邊人命運的關注和審視。從2002年的處女作《遠嫁》到2006年的《臺灣情人》,再到2012年的《早安,重慶》,海嬈的寫作沒有離開過故鄉重慶的山山水水,小人物的酸甜苦辣。這并不是海嬈不關注“身在異鄉所處的文化沖突,而是故鄉的積淀太多太厚。那是我整個前半生。當我置身海外,回望過去,那些遙遠的人和事總是顯得格外清晰,更有磁場。它們時常讓我寢食難安、不吐不快”4。
在這描寫故鄉生活的三本長篇小說中,我最欣賞的是《早安,重慶》,因為它不僅給我們帶來了經濟轉型期小人物的生存狀態,同時刻畫出了與不可預知的一切困難、不幸進行抗爭的底層人物如何堅韌地活著的、笑中含淚的辛酸況味。一個小家庭折射出的往往是一個大時代的縮影,難怪小說出版以后在當年就獲得了重慶市的“精神文明五個一工程獎”。另外,也正是因為海嬈對中國城市小人物真實生存狀態的描繪,通過對小說中那一群在困境中仍然努力樂觀地活著的鄭長樂們,告訴我們怎樣在生活的絕望中從內心獲取強大的精神力量,引起了德國著名漢學家 Peter Kolb的高度重視,他把《早安,重慶》整本翻譯成德文并于2016年底由奧地利Bacopa出版社出版,引起了歐洲德語區漢學家和文學界人士的極大興趣和關注。 法蘭克福大學漢學系教授楊治宜認為,海嬈的這本小說“用鄭長樂膚淺的快樂主義黏合、掩蓋了一系列的辛酸、掙扎和矛盾,用一個普通城市家庭被迅速邊緣化的小歷史縮影了中國社會近十幾年來的大歷史。它拒絕把鄭長樂的生活悲劇化、形而上化,拒絕把讀者導向柴米油鹽的困難之外,有關民族、國家、歷史的宏大命題”5。我非常認同楊教授的觀點,但在我看來,海嬈并沒有拒絕宏大的主題,她巧妙地用一個家庭特別是鄭長樂一家人物命運的起起落落的原生態的描寫,反映了從“文革”到體制改革變遷過程的每一個鮮活的細節,無意中給那個時代留下了一份珍貴的史料。
和許多擅長想象、奇幻與虛構的長篇小說作家不同,海嬈都是從真實生活或者真實史料走進她的小說,近年更是癡迷于搶救歷史、挖掘真相的非虛構寫作,《大轟炸下的童年》發表于《紅巖》2022年第6期,《多洛絲的香港》發表于《香港文學》2024年第3期,《多洛絲的上海》(節選)榮登《收獲》2024年的春季號。這也再次證明海嬈創作實力的不俗。海嬈是從重慶走出國門的德華作家,在沒有真正體察和感悟在德生活的酸甜苦辣之前,她是不會輕易動筆去寫在德華人和當地德國人的喜怒哀樂的。果然,經過了二十多年在德的生活積累、細致觀察、情感沉淀之后的她,帶著她對德國二戰歷史傷痛的反思力作《我的弗蘭茨》再次登上了國內的長篇小說發表重鎮《當代·長篇小說選刊》(2023年第3期),刮起了一股不小的“反戰小說”之風。可以說,海嬈的《我的弗蘭茨》 不僅是一部21世紀的關于歐華新移民生存狀態的小說,更是一部對戰爭的反思和關于人類命運共同體思考的大書。
二、精神分裂:弗蘭茨母子的錯愛
如果說《早安,重慶》是生活的苦難不幸造成了鄭長樂等人的內心創傷,他們用知足常樂、“將就活”的精神勝利來自我療傷的話,那么《我的弗蘭茨》就是關于二戰以及二戰的次生災難所致的書寫——精神分裂者白格夫人及兒子的不可理喻的戰爭創傷行為即是顯現。在《我的弗蘭茨》中,海嬈對白格夫人的用情最深,因為她知道白格夫人是《我的弗蘭茨》這部小說的“文眼”,寫活了她,那么整部小說就活了,對戰爭帶來的身心創傷的反思自然而然就會顯現出來。
提及白格夫人,仿佛就看到白先勇筆下的《永遠的尹雪艷》。海嬈對她每次出場的儀容、身姿、神情等的描繪。從結婚現場不像母子更像姐弟的白格夫人和兒子弗蘭茨,一直到小說結尾弗蘭茨因精神分裂失手掐死妻子、入精神病院治療幾年后出院,等待兒子回歸的白格夫人的打扮,她一直都是那個雍容華貴、高挑挺拔、冷艷神秘、氣度不凡、歲月無痕的女神。海嬈是想借此不老形象來說明“戰爭帶來的內心創傷難以撫平”,由此讓我們深刻反思“和平”的重要性。海嬈曾如此描寫兒子弗蘭茨婚禮和孫子弗蘭茨洗禮現場的白格夫人:她走得很慢,高昂著頭,腰板筆直,身材頎長,膚白如雪,冰藍的眼睛亮晶晶的,紫粉的珍珠項鏈和珍珠耳墜,桃紅連衣裙外罩白色的半長披肩,金發像皇冠在頭上閃光,渾身都是女王的威儀和風采。
不幸的是,女王般高貴美麗的白格夫人20歲就守寡了,丈夫上前線之后再也沒有回來,留下了遺腹子弗蘭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翹首以盼,在無望的等待中把長大成人酷似丈夫的兒子當作幻想中戰后回家的老公來疼愛,每周一次母子的相聚與同床共眠成為慰藉自己肉體寂寞和情感創傷的良藥……精神分裂者白格夫人活成了不老女神,而他的兒子在這種倍感恥辱的母子關系中也精神分裂。作為孝子,弗蘭茨必須陪伴患有精神分裂癥的母親;作為男人,他又試圖從基督圣母般的中國妻子夏一紅身上尋找救贖的動力,然而這種平衡在夏一紅發現他在白格夫人床上開始被打破。憤怒、恥辱、倔強的一紅執意帶著兒子天賜回中國生活,距離的阻隔改善了弗蘭茨和一紅彼此之間的緊張關系,一紅在重慶市江邊買了一套景觀房,日子過得比較滋潤,弗蘭茨也經常飛過來陪伴她和兒子,但最后夏一紅卻因拗不過兒子思念爸爸的親情不得不重回德國。當發現白格夫人一家三代人都在用弗蘭茨這個名字,震驚之余夏一紅理解、寬恕并打算重新開始好好生活,但是悲劇還是發生了。被精神分裂癥折磨已久的弗蘭茨在一個夜晚于癲狂迷亂之中扼殺了一紅的生命。戰爭的次生災難就這樣把一個無辜的中國女子卷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對于白格夫人,海嬈確實用心,不僅不厭其煩鋪墊和描寫她每次出場的情景,也把白格夫人的秘密被時內心的復雜轉換寫得入情入理,既是不老優雅女神又是嚴重精神分裂者的白格夫人被海嬈塑造得非常立體。雖然海嬈給她的人設是“精神分裂癥”,但是世間有多少痛苦和人性的殘酷就是在這“精神分裂癥”的帽子下發生的,然而我們卻又無可奈何。好在故事的大背景是德國二戰以后的生活,從戰爭的次生災難角度來看,白格夫人無疑是最值得同情的一個。熱戀中的男女享受了生命之火的幾次洗禮就天各一方、再無音訊,讓一個如花貌美的少婦從在20歲開始就帶著遺腹子守寡,終生未嫁苦苦等待!心理不變態才怪呢!對愛情的苦苦等待——希望中的絕望、絕望中的希望,大起大落之間的精神扭曲乃至性心理的變異,作為女性讀者恐怕也會理解和同情。
更可憐的是他的兒子弗蘭茨。正是因為這種尷尬的母子關系,50歲之前的弗蘭茨的個人生活也是一團糟,小說沒有詳細去描寫,隱約提及他有過一個準備談婚論嫁的德國女友,后來不知為何取消了婚約。其實我們從夏一紅的遭遇不難猜出,前女友正是無法忍受這種尷尬的母子關系而抽身而退。由此我們再來剖析年過半百的弗蘭茨通過網絡牽線求娶外國女子的深層隱秘心理——只要不是德國女子就行,語言的隔閡、文化習俗的不同可以免除多余的解釋。幸運的是,弗蘭茨在網絡上竟然遇上了中國女子夏一紅。即使面對一紅那殘破不堪的身體——被割掉的乳房、肚子上的十字架,他也同樣深愛不已。表面看來,一紅就像受難的圣母基督,那種散發出來的光輝讓他震撼。那時那刻的弗蘭茨從一紅的身上似乎看到了他母親白格夫人母性的力量和圣潔的光輝。戀母情結、宗教悲憫再加男性荷爾蒙分泌使得弗蘭茨把一紅的傷痕幻化為激發其性感的觸點,他吻著“殘胸,然后慢慢往下到腹部。他在親吻我身上的傷痕,親吻我的痛!他的嘴唇滾燙濕潤,像嬰兒的嘴在吮吸母親的乳頭”6,再加上弗蘭茨的綿綿情話“一紅,你真美!請接受我吧,請愛我吧”7。一紅為愛沉淪了!小說故事情節的安排也確實如此,弗蘭茨得到了一紅全心全意的愛,兩人甚至還有了愛的結晶——天賜!同時,弗蘭茨還是被母親執拗的錯愛長期霸占著身心,讓他在真實的日常幸福和精神分裂的變態拉鋸中逐步走向崩潰。
如果說母子不倫未被夏一紅發現,那么灰公主和王子的童話故事將會延續下去,弗蘭茨和夏一紅將是令人欽羨的一對。會彈鋼琴、會建房子、會設計裝修的弗蘭茨幾乎無所不能,長得還帥,這讓夏一紅覺得早已是殘花敗柳的自己似乎撿到了寶。會移動的屋頂,帶眼睛的房子,會升降的婚床,可以看到蒼穹中無數星星的臥室,特別是弗蘭茨母親山間別墅的閣樓上的那個微縮的“弗蘭茨帝國”都是弗蘭茨才華橫溢的作品表現。每到周末,弗蘭茨都要去母親的林中別墅,有時候夏一紅也會陪著一起去。一到母親別墅,弗蘭茨就會躲進他的帝國,沉溺于自我打造的成人玩具世界。也許是白格夫人房子的陰冷以及母親情感的霸道帶給弗蘭茨的壓抑使得他想通過躲進閣樓的微縮景觀茍且偷安,在擺弄電動汽車、火車、城鄉的模型中得到暫時的精神解脫。一到晚上,弗蘭茨就得陷入母子同睡一床的尷尬處境。當被夫人撞破以后,一紅憤怒鬧離婚、帶兒子回重慶的現實使得弗蘭茨從精神迷幻中清醒過來。為了追回逝去的愛情和妻兒,弗蘭茨使出了渾身解數。被白格夫人精神控制的弗蘭茨確實可憐,妻兒離開后的患得患失,也頗讓人同情。最終一紅為了兒子天賜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父愛,放棄了自己的尊嚴,成全了兒子對父親的思念回到了德國。一紅依舊在渾渾噩噩中過著屈辱的日子,直至有一天帶著天賜和丈夫弗蘭茨一起去療養院看望早就分不清現實和幻境的白格夫人時,謎底才被揭開,原來白格夫人的丈夫就叫弗蘭茨,她把遺腹子取名為弗蘭茨,把孫子天賜也取名叫弗蘭茨,“丈夫,兒子,孫子,白格家三代男人都叫這名字。這說明什么?說明她對丈夫一生癡情永不忘啊,她是希望用這種方式讓她丈夫一代一代活下去啊”8。一生癡戀,每天打扮精致等待著愛人的歸來,家里家外都保持著丈夫弗蘭茨走時的樣子,誰也不能亂碰。這樣的“為愛癡狂”,有誰忍心去撕開溫情的假面紗?作為兒子的弗蘭茨陪著母親演戲,甚至入戲成真,某種程度上也是為母親的愛所感動。殊不知幾十年來這種非正常的情感溝通與表達同樣導致了弗蘭茨不分現實與幻境的精神錯亂,更何況還有一個控制欲極強的精神不太正常的母親。
長期的精神創傷壓力會帶來個人行為的改變,包括失去對沖動的控制、劇烈的過度反應以及其他健忘癥狀等等。當創傷患者在接觸到和創傷事件相似的視覺、聽覺等信息時,會體驗到曾經經歷的痛苦。因此,當上完洗手間的弗蘭茨朦朧中看到睡在床上的一紅和天賜,猶如看到了自己和母親白格的不倫,突然點燃了內心深處的魔鬼之火,隱忍多年的恥辱化身為惡魔之手扼殺了其實已經從心底原諒了弗蘭茨母子的、正在憧憬著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的圣母般的夏一紅。精神分裂癥者殺人不犯法,而兇手弗蘭茨本人即使被警察抓捕審問也不承認是自己殺了妻子。可見,弗蘭茨的心理疾病非常嚴重。他的這種心理分裂無疑來自變態的母親,而母親的變態又源于被殘酷的二戰無情地奪走的新婚愛人。小說抽絲剝繭,環環相扣,將制造人物悲劇的罪魁禍首直指戰爭,它使無辜者受害,又讓受害者變成施害者,從而揭露了戰爭另一種殘酷的面向。在當今這個依然存在戰爭的年代,這本小說無疑是對反對戰爭、主張和平最好的注釋。
三、精神自閉:納粹黨衛軍的陰影
創傷有時候被禁錮在沉默的身體和緘默的心靈之中。二戰給大熊一家帶來的創傷引發了父子兩位受創者的自我沉默,但他們的緘默程度有別,且應對創傷的方式不同。日常生活中的他們都閉口不談德國納粹二戰時期的家族歷史,父親整天以照顧無家可歸的小動物為樂,大熊則虛拿著指揮棒沉溺于雄渾的交響樂中不可自拔。
如果說白格夫人和兒子的精神分裂癥候是若隱若現地出現在小說敘事的某些細節上,比如白格夫人床上的兩個枕頭、兩床被子,不讓拉開的絲絨窗簾,弗蘭茨面對一紅幾近丑陋的胸部和腹部,竟然由衷地贊美和激情地親吻……那么曾入職納粹黨衛軍的父親及其兒子大熊所受到的次生災難——“精神自閉”是直到小說四分之三以后嘉陵整理地下室雜物翻出的身穿黨衛軍服的公公的照片和大熊做絕育手術的醫療資料時才被慢慢揭示開來。如果不是吳嘉陵去整理地下室,大熊父親的身份、從軍歷史以及自己為何無法懷上孩子的原因將被埋進棺材,而嘉陵一直在為無法給獨子大熊留下后代深深自責著……
現實生活中的大熊父親是一個慈愛溫和的殘疾老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把他和殘酷冷血、枉顧生命的納粹黨衛軍聯系在一起。小說中寫中國媳婦吳嘉陵不管是逢年過節去大熊父親和其他親戚家,還是在自己的家里,作為德國人的他們卻從來不談二戰,她感到特別奇怪;嘉陵有時候興致盎然想了解一些二戰歷史,挑起話頭卻會遭到一些莫名的“顧左右而言他”的境遇。嘉陵從來沒有細想過其中緣由。在嘉陵眼里,她的公公是一個慈祥友善、充滿愛意的老人啊,他對待小鳥、金魚猶如對待自己的孩子。“他慈悲為懷,善待生命,熱愛小動物,甚至為了關愛它們獻出了自己的生命——他是在給池塘里的金魚喂食時,不慎跌入池中溺水身亡,怎么可能是兇殘無情嗜血成性的黨衛軍人?!”9現在想來,難道他是用這種方式給自己贖罪,以此來撫慰那戰爭的精神傷痕?
而大熊呢,在嘉陵眼里,是一個憨厚、誠實、體貼,癡迷于交響樂世界的、值得她為之付出所有真心的好男人,然而沒想到的是,如此誠實的大熊竟撒了一個彌天大謊!當真相無所遁形之際,大熊拋出了一句在他們交往結婚之前問過的話“是否在意生命中有孩子”,嘉陵哪里想得到這是一個萬劫不復的坑啊!那時候沉溺于中年愛情的她一句答復“無所謂啊”的粉紅泡泡直到真相暴露的剎那終于破滅,消失得無影無蹤……被欺騙的憤怒幾近澆滅嘉陵的理智,她也想和一紅一樣,離婚!然而當另外一個真相被血淋淋地撕開,嘉陵不禁釋然,反而想好好安慰大熊,用自己所有的愛意和溫暖去撫平大熊內心多年來精神自閉的創傷。因為是黨衛軍的后代,大熊從小受盡欺負,“他們打我,一群男生,把我按倒在地上,用腳踩我,還往我身上撒尿”10。大熊不想他的后代再受此奇恥大辱,于是就采取了“自我閹割”為戰爭也為父親贖罪!多么令人敬佩的決絕勇敢的行為,對于這樣受盡戰爭創傷的大熊,還恨得起來嗎?海嬈寫道:“東普魯士,無數德國人永遠失落的家園,我親愛的公公和未曾謀面的美麗的婆婆,以及我親愛的丈夫心中永遠的痛。現在,我的淚水也為它流淌,為永失那片遼闊豐饒的土地,為那里的人民遭遇的不幸,為我丈夫長久的沉默隱忍……真想立即跑下樓去,抱著大熊放聲痛哭。”11是啊,我相信,如果是你,也會理解和原諒大熊的吧!
大熊曾經跟嘉陵說過,如果他的生命中沒有出現她,他就打算跟交響樂過一輩子了。每次遇到難以平靜的事情,大熊就會把音響開得震天響,放著他喜愛的交響樂,閉著眼睛,沉浸其中,或站或坐,“搖頭晃腦,傾情指揮他假想中的樂隊”12。因為氣勢磅礴的交響樂是他長久隱忍自閉的精神避難所,是他情緒的發泄口。在那彌天大謊被揭穿之前,只要大熊開始沉溺在交響樂中像將軍一樣指揮他的千軍萬馬,嘉陵就趕緊逃到樓上她的書房,因為實在受不了那么嘈雜的音樂,畢竟文化不同,欣賞不了其中的精髓;但現在,當嘉陵知道此中真諦以后,默默的陪伴,溫柔的擁抱是她給予大熊的情感和精神的支持。寬容、溫暖、愛意、悲憫可以撫慰些許傷痛,可以給自閉的心靈送去一絲光亮。
四、精神漂泊:女性的失愛尋港
在海嬈的小說中,女性及其她們的命運始終是人物描寫的重頭戲,而愛情是女性不可或缺的養分,在海嬈的《遠嫁》《臺灣情人》《早安,重慶》《我的弗蘭茨》等多本小說中看到她們尋尋覓覓的蹤影。然而,她們的愛情不是青春年少的浪漫激情,而是基于婚姻愛情失敗之后的少婦或者中年婦女的再次尋愛,有的甚至遠嫁異國他鄉,因而幸福之余也就有了一些不同凡響的悲壯和辛酸。正如海嬈在《我的弗蘭茨》一書中寫的那樣:“這一年夏一紅43,弗蘭茨50多,誰的感情都不再是一張白紙,可以輕易描繪出最美的新圖。遠去的青春,年輕時的愛情,有過怎樣的美好,又留下怎樣的陰影,除了自己,無人知曉。” 13書中另一個女性吳嘉陵也是丈夫出軌離婚以后飽經情感滄桑,到中年又遠嫁德國的。她感慨道:“這就是中年男女的愛情,飽經滄桑,欲說還休。聯想到自己的經歷,我就更加感慨。我們都不再年輕,帶著一顆受傷的心,尋尋覓覓許多年,才在遙遠的異鄉找到共度一生的愛人,從此拋下故土親友,筑巢遠方。這個中的辛酸和無奈,悲傷和歡喜,一言難盡。只有經歷過的人才懂得。” 14是啊,那是女性一次次不知終點的情感漂泊之旅啊!
海嬈的處女作《遠嫁》以及之后的《臺灣情人》描寫了1990年代欲流橫行的商品社會中都市男女內心和情感的漂泊。《遠嫁》中的重慶女子吳非在自己的婚姻觸礁離異之后,遇到了靈肉彼此和諧的愛人蘇西,可是蘇西卻是有婦之夫。為了給雙方足夠的時間來處理好這段關系,吳非下海南、做生意,并與蘇西保持了長達六年的情人關系,盼望著他實現“和早已不愛的妻子離婚并與自己結婚”的承諾。《臺灣情人》中的海小庭面對臺商阿煌溫柔多情的攻勢,也是淪陷其中不能自拔。不管是蘇西還是阿煌,他們對待心愛之情人時的確溫柔體貼、善解人意,無論是心靈的溝通還是肉體的交纏都契合無比。然而他們都是有婦之夫,小說中的女主心甘情愿地扮演“情人”的角色,其中雖則有愛,但三角關系注定了她們悲劇的命運。因為相信愛情,對未來有所期待,女人自然而然就相信男人說的海誓山盟,并為此付出了多年青春好年華也不后悔。《遠嫁》開頭當吳非想結束情感漂泊、興沖沖從海南回到重慶來到蘇西家期待鴛夢重溫時,大門打開,蘇西和身后現身的夫人給了這個傻女人一記當頭棒喝;《臺灣情人》的結尾海小庭本來以為阿煌為她籌劃去北京讀MBA是因為真的愛她,然而在中秋聯歡會上作為臺商代表的阿煌講話的現場他那高貴漂亮的夫人和一雙可愛的兒女出現了,尤其是阿煌那句“感謝我的太太和孩子們”鏗鏘有力的話語和他高貴太太“冷漠的微笑像一記耳光扇在我臉上,使我頭腦發昏,兩頰發燙”15。“情人”之夢終于清醒!遍體鱗傷、痛定思痛之后的女人們再次開始了各種失愛尋港的漂泊旅程,甚至把視線投向海外交友市場。《遠嫁》中的吳非在海外交友俱樂部網站上遇到了各色各樣奇葩的外國男人,最后卻被遲遲而來的、一個唯一把她上傳的征婚照片作為電腦桌面的、熱愛中國文化的德國男子海特所深深吸引,最后喜結連理,遠嫁德國。
遠嫁以后會怎樣?在海嬈的新作《我的弗蘭茨》中,一紅和嘉陵都是情感重創后遠嫁德國的中國女子,閑聊中還發現她倆竟然還是重慶老鄉,在異國他鄉就更有惺惺相惜之感了,兩家人也因為這個成為經常來往的好朋友。這就為小說設置以嘉陵的敘事視角來透視一紅夫妻、婆媳、母子的關系提供了極大的便利。無疑,作者海嬈的這個敘事視角看似不經意實則用心設置,在嘉陵的身上有時候還有她本人的些許影子,這就為她能深入人物的內心世界、剖析人性的復雜幽微、體驗女子的情感命運等奠定了更好的基礎。表面上來看《我的弗蘭茨》中的夏一紅和吳嘉陵以及《遠嫁》中的吳非是中年失愛以后再次出發的幸運兒。但實際上這是否是她們情感漂泊之旅的終點站?是否為女性自我價值實現的正確途徑?從《我的弗蘭茨》中夏一紅和吳嘉陵的情感歷程來看似乎并非如此。
《我的弗蘭茨》中女主角之一夏一紅之前的生活經歷已經非常悲慘了,一場車禍帶走了她的丈夫,兒子也失去了一條腿。一紅自己不久又查出了乳腺癌,為了活命忍痛割除一乳,留下殘破不堪、丑陋無比的身體:“她只有一只乳房,就像一朵孤獨的睡蓮靜臥在一片被風吹褶的湖面上——另一邊只有蒼白的皮膚松弛地貼在肋骨上,被一條從腋下到胸口的弧線兜摟著。應該說,傷口愈合得不錯,但那弧線像一張獰笑的嘴,令人毛骨悚然。”16更慘的是和她相依為命的殘廢兒子后來竟也不幸溺水而亡。還有什么比夏一紅的人生命運更慘的嗎?人說上帝關閉一扇門的同時會為她打開一扇窗,也許連上帝也對夏一紅的遭遇看不下去了。一紅遇到了對她殘破身體一點兒也不嫌棄的“弗蘭茨”,反而更加激發起弗蘭茨的悲憫和無窮無盡的綿綿愛意。不像那個“口是心非”的加拿大教授的表現,嘴上說不介意,但當他“看見我這半片殘胸臉就青了,好像見到怪獸,而且,剛剛還堅挺的那里也立即軟了”17 。“弗蘭茨”的表現令夏一紅找到了久違的被疼惜的感覺。事實確實如此,婚后兩人生活甜蜜,還有了一個愛的結晶,這于年近半百的一紅來說無疑是真的是天賜的禮物。要不是某個晚上一紅意外發現丈夫竟和白格夫人同睡一床,一紅的情感漂泊之旅的結局無疑是美好的。當溫情脈脈的面紗一旦撕破,一紅只能再次開啟情感漂泊之旅,帶著兒子逃回重慶。然而命運之神還是不斷捉弄著她。雖然弗蘭茨很好地解決了自己與母親、媳婦之間的復雜關系,一紅也帶著兒子重新回到了德國,而且也因為知曉一家三代人都叫“弗蘭茨”而原諒了白格夫人的不正常精神行為,但是悲劇還是不可避免地發生了。正當一紅憧憬著美好的明天時,魔鬼之手扼殺了她的生命,她的情感漂泊以獻祭生命給上帝作為旅程的終點。我想,在這場三個人擁擠不堪的情感糾葛中,如果夏一紅果敢地退出回到中國重慶獨自生活,她的結局不會如此悲慘。愛、寬容、悲憫需要清醒、理智作為前提,不能以身犯險,為此,一紅搭上了自己的性命,被精神分裂者的丈夫活活扼殺了,而對于此類殺人者法律還無可奈何……嗚呼哀哉!
和一紅相比,吳嘉陵和大熊的中年婚姻算是比較幸福的。然而,由于戰爭的次生災難,大熊做了絕育手術,卻沒有也不打算告訴嘉陵,直到嘉陵有一天整理地下室時意外發現他的手術清單才明白這是一場帶有欺騙性質的婚姻……雖然經過兩人真誠的溝通取得了諒解——大熊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沾上納粹黨衛軍后代的血而在將來被恥笑凌辱而閹割絕育——但涉及“剝奪一個女子做母親的權利”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隱瞞不報,誰能忍受?如果不是吳嘉陵的無意發現,難道大熊想帶著謊言和嘉陵過一輩子?他也應該知道,嘉陵一直在為自己不能為獨子家庭的大熊生育一個孩子而自責,大熊難道能無動于衷地一邊看著妻子的自責,一邊深情地說著“我愛你”和嘉陵過一輩子?在我看來,這樣的婚姻一點都不牢靠,早晚得破裂。如今,謊言揭穿,謎底揭開,悲憫之情不由生起,原來都是戰爭惹的禍!我們在對大熊有意欺瞞憤怒的同時也深深理解了大熊內心深處的屈辱落寞和一紅內心的柔軟和寬容。為了彌補無法生育的遺憾,小說最后安排天賜成為嘉陵收養的干兒子。悲劇發生,生活還得繼續,海嬈心存悲憫,給故事安排了一個溫暖的結局。
其實對于這種涉外婚姻,作者海嬈以及小說中的吳非、石秀、紅櫻、海小庭們也在摸索之中,她說:“我們靠抓住愛情來抓住飄浮不定的人生,靠抓住婚姻來抓住一點可憐的安全感。也許我們最終什么也不能抓住,就像大海盡頭的浪花終將被風沖散。但重要的是,現在,愛人,有你在我身邊。”18至于“遠嫁”之后會發生什么,經過多年沉淀、生活磋磨的海嬈在《我的弗蘭茨》新作中似乎給出了答案,有欣喜,有悲傷,還有難以磨滅的心傷!從《遠嫁》到《我的弗蘭茨》,這些不同女性失愛尋港的各種故事,似乎都沒有好的結局。背叛、撒謊、天災、人禍……女人們被傷得體無完膚,卻還依然執著地尋愛,尋找那可憐的安全感。難道唯有“愛”才是女人療傷、重新起航的出路嗎?海嬈的小說也許會給我們很多思考。
《我的弗蘭茨》中的吳嘉陵,面對謊言同樣無法忍受的她,表面上在和大熊的彼此溝通中獲得了釋然,但實際上,細心的讀者可以發現,嘉陵把壓抑了的力比多和憤怒宣泄在了自己最喜愛的文學和對人類最忠實的伙伴“狗”的疼愛中。對她來說,寫作就是漂泊無依的情感找到回家之路的最好方式。書房是嘉陵療傷的特殊場域,她說:“這才是屬于我的世界。雪白的窗簾、書櫥,印有中文字的書和雜志,寫字桌上翠綠嬌弱的云竹,窗臺上裊娜優雅的蝴蝶蘭……這里寧靜舒適,與世無爭,是我身體和精神的家園。”19顯然,這間帶有中國元素的書房是嘉陵的精神寄托,而對情感、精神、戰爭、歷史、生活創傷的敘說與書寫,無疑是嘉陵進行隱秘的心靈和情感療傷最有效的一種方式。
《我的弗蘭茨》無疑是重點描寫戰爭創傷的小說,然而這豈止是戰爭和歷史的創傷,何嘗又不是女性的情感創傷?在這背后,我們可以認真思考女性為何一次次為愛出發,卻一次次遍體鱗傷?不管是《遠嫁》中的吳非、《臺灣情人》中的海小庭、紅櫻,《早安,重慶》中的陳月梅,還是《我的弗蘭茨》中的一紅、嘉陵,她們都是工作能力和生活能力超強、經濟比較獨立,遇到困難猶如打不死的小強一樣,活脫脫一個“女強人”的形象,然而卻始終不斷地尋求他愛的港灣,試圖以此來抓住點什么、結束情感漂泊無依的狀態……愛情是療愈女性情感創傷的重要良方,但卻不是唯一的藥方,經過種種情感重創的女性為何不能找到更好的療愈途徑呢?
總之,海嬈小說關于精神勝利、精神分裂、精神自閉、精神漂泊等的創傷敘事,從女人到男人、從個人到國家、從國內體制改革到德國二戰歷史……展開她對創傷抽絲剝繭式的敘事,讓每一個閱讀其作品的人不由自主地跟著歷盡人間的滄桑變幻,痛徹心扉之后由此對男性、女性、歷史、戰爭、人性、共同命運等進行深入反思,思考人類應該如何救贖和療愈的沉重話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項目“歐洲華文文學史論”(項目編號:22BZW146)的階段性成果]
注釋:
1 2 海嬈:《我的遠離與回歸——〈早安,重慶〉創作談》,《名作欣賞》2018年第10期。
3 李薇:《〈遠嫁〉:陽光下的白襯衣》,《重慶晚報》2003年2月20日副刊。
4 余偉:《乘著故鄉的翅膀飛翔:海嬈和她的長篇小說〈早安,重慶〉》,《華商報》2016年12月19日。
5 楊治宜:《城市別一影觀的忘憂晨歌:評海嬈〈早安,重慶〉》,《名作欣賞》2018年第10期。
6 7 8 9 10 11 12 13 14 16 17 19 海嬈:《我的弗蘭茨》,人民文學出版社2023年版,第29、29、278、264、307、262、204、9、9、26、28、261、261、147頁。
15 海嬈:《臺灣情人》,重慶出版社2004年版,第292頁。
18 海嬈:《遠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版,第335頁。
[作者單位:蘇州工學院中文系]
[本期責編:鐘 媛]
[網絡編輯:陳澤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