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中的修辭》:日常意象的溫暖與光亮
讀劉云芳的散文,總能被散落在文章中的那些樸素明凈、意蘊豐富的審美意象所打動。在最新的散文集《風中的修辭》中,劉云芳從點滴的日常中提煉詩意、從往事的回望中形成洞見,集中抒寫故鄉和童年的自然風物,以及人間事象映照出的溫暖底色,作品流淌著風的雋永與豐沛,跳蕩的結構、綿密的紋理、細膩的情思,詮釋出作家對親情的眷戀、對鄉愁的守望以及對時代變遷的感悟,呈現出別樣的景致和氣質。
土地、原野、樹木、山花、河谷等都是我們日常所見的自然景物,這些山光野色與作家的情感體悟產生聯結后,原本靜態的“風物志”便升華為動態的“生命史”,成為作家情緒、情感、情思的投射和彰顯,正如朱光潛所言:“情感是生生不息的,意象也是生生不息的。換一種情感就是換一種意象,換一種意象就是換一種境界?!眲⒃品忌朴诮厝こ!⒚骼实囊庀?,看似司空見慣,實則別開生面,不僅氤氳出杏花、羊群、流云等瑣碎而紛呈的詩意,也賦予舊瓦、壇子、木匣等飽含時光與情感潤澤的藝術美感,溫暖中掩映著感傷,樸素中蘊含著深情,并與現實本身和生存狀態連貫同構,暈染出場景平和深摯、情感涌動內斂的生活畫卷與悠長情思。
隨春風而籠蓋滿院的野草,既是自然的原色,也是家園的本相。院里的野草曾讓母親心情矛盾而復雜,但當母親因疾病而不得不搬離故土后,這些野草卻成為其與故園相連的證明。野草葳蕤,生長出母親記憶中的田地、莊稼、房屋、鄰居;草色連綿,記錄著作家從身體逃離到心靈歸鄉的心路歷程。“我和母親在講述那些與村莊有關的過往的時候,其重點不只是那些野草、那些土地、那些人……這一切都是我們情感的載體。我們在訴說自己,在利用他者完成自我的抒情?!保ā对吧稀罚┻@些浸透著故園思念的萋萋野草,訴說著村莊的逝去時光,也鋪展成了作者的精神原野。土地滋養萬物,在《不能遺棄的土地》中,土地成為觀照父親形象和村莊情貌的獨特窗口。當村民外出,田園荒蕪,機械無法進入那片孤獨的沙地時,父親便擦拭起閑置多年的農具并吆喝著黃牛,以最古老的方式勞作于天地之間。父親對神秘天地的崇敬、嚼品麥粒的喜悅、修整地壟的認真……生動映現出人對土地、對自然的深厚情懷。當父親耕作晚歸,“母親特意找出一個黑瓦罐,里里外外洗了很多遍,盛上飯菜,黑瓦罐上有兩根粗麻繩,我拎著它一直走到東山彎?!薄对娊洝め亠L·七月》中“馌彼南畝”的溫情畫面宛然在目。農事成為一種莊嚴儀式和文學轉喻,不能遺棄的土地便被賦予了形而上的美學意義。
一塊石頭,銘記著童年趣事和脈脈親情,也鐫刻著一個山村的哀傷;一段河谷,記錄著童年冒險的迷幻,也隱現著未知的遠方……劉云芳筆下的意象豐滿而遼闊,既是現代的,也是古典的。無論是山林中放牛、田野里割草還是高粱稈拼造出的宮殿、麥秸稈編制成的蟈蟈籠子,都傳遞出傳統農事和童年往事的溫情。童年記憶、家族故事、現實生活等既是作家的人生風景也是創作素材。面對人生苦難和現實艱辛,劉云芳總是在平凡的日常意象中記錄下生命經歷的磨難悲苦,書寫人性的溫暖和閃光。作者少女時期的疾病曾讓父母黯然神傷、憂懼不已,讀書是她對抗命運、治愈暗疾的“自救藥方”。(《書藥》)之后,零散記述人生見聞和心靈體悟的文字,沖淡了生命中的沉重,夢想之樹上的傷疤與花朵都是追逐夢想時收獲的風景。(《夢想樹上的傷疤與花朵》)身為家有二寶的媽媽,生活中與孩子相處時的波瀾與自然流露出的童真,總是被作者飽含深情地落筆于字里行間。(《那朵云在說什么》)人到中年,雙親遭遇病痛,照護的過程不亞于一場生活修煉,現實的艱辛讓作家深感生活的疲憊與沉重。面對生活的坎坷,《釀蜜者》中的丑姨用一種堅韌而善良的態度予以理解和化解。種果園、養蜜蜂,盡力分擔子女的不幸和痛苦,將心中的溫暖傳遞給別人,讓平淡生活也有感人的光亮。這樣一位普通的鄉村婦女,不僅有著對生活波折的接納,而且有將苦澀釀成浪漫的堅韌與豁達,恰如生活中每一個“過濾著各種無奈和苦痛,努力從心里分泌出一丁點兒的甘甜,來支撐自己往前走的”認真生活的普通人。劉云芳將這些蘊藉著時光和情意的珍珠串聯起來,映照出一路坎坷卻不斷自洽的成長身影。
意象貫注著作者的獨特情感,標識著作者不同的精神氣質,也附麗著不同時代的聲音。有了意象,就有了意境,就有了詩,有了生動與美,有了言有盡而意無窮的韻味。劉云芳把故鄉親人和生活境遇寫進日常意象中,在傾注情感體驗和人生感悟的基礎上,搖曳出情靈婆娑的審美意味,使得平淡生活中的人事,也能生發出味外之旨、韻外之致。
(作者系保定市文藝評論家協會副秘書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