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松浦》2025年第5期|陳思諺:波動夏日心(節選)
導語
暑假,少年宇智與海珠闖入清冷的“榕湖莊”。別墅樣板房、神秘“癲佬”、熱心周姨與小波接連出現,讓這場假期充滿意外。少年所理解的“浪漫”,裹挾著青春期的迷茫與悵惘,在這個似乎被遺忘的空間里蕩漾著……
波動夏日心
□ 陳思諺
一
七月初,太陽照得人畜瘟瘟。大路滾燙,暑氣從地面上升,凝固在半空。馬路兩邊全是甘蔗地,青蒼蒼連綿不絕,鋒利茂盛的甘蔗葉子擠擠挨挨,風吹不動。半大男孩宇智像一株細弱的孤樹站在路旁,漆黑的影子團在他的腳下。他瞇著眼睛刷一部舊手機,上面的地圖永遠只顯示一小塊,像他外婆被上的補丁。一陣沙沙的響動,甘蔗地里又鉆出來一個半大男孩,跳著腳朝宇智這邊來,大馬猴似的撓前撓后,齜牙咧嘴,把宇智逗笑了:“蚊仔咬到屁股了。”
這是宇智的表哥,海珠,他只比宇智大兩個月,卻高出宇智一個頭,又黑又壯。倆兄弟天剛亮就從牛村仔出發了,中途乘過一段公交車,又在烈日下徒步到大中午,此時已是饑腸轆轆、喉嚨焦疼。海珠從他的軍綠背包里掏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宇智,宇智擺擺手:“飲了水一陣又要鉆甘蔗地哦。”
一輛巨大的拖頭經過,熱風蕩來,兄弟倆在飛塵里掩住口鼻。兩個人不言不語、昏頭昏腦地在七月天里又走了不知多久,總算拐進一道林蔭,糖膠樹枝葉在頭頂縱橫交織,密密蓋下來,眼皮子終于能舒展開。這一路盡頭,就是此行的目的地“榕湖莊”了。
“榕湖莊”在遠近城鎮曾是熱門話題。有兩株古榕樹,在一個濕濕熱熱的小村子,不知相伴長了多少年,蔚然成林,仙氣飄飄。前幾年有地產大老板出了一筆錢搬走那村子,圍繞著兩株古榕大興土木,打造了一個休閑旅游莊,又圍繞著這個莊子建了一圈別墅,陳舊泥濘的村落搖身一變,成為一個“康養小鎮”,聽說香港某明星都過來買別墅。過得幾年,又聽說那些別墅沒賣出去多少,人們想象中的旅游盛景似乎也沒有到來,漸漸地,這話題就少有人提起了。
前方有物體在陽光下射出耀眼的白光,兩個人走近了,看見是大門正中一幢巨大建筑的玻璃結構,朝四面八方折射著光芒,建筑的門楣上題著“休閑旅游中心”幾個字。宇智心神微晃,腳下步子遲疑了一些。海珠本來就走在前頭,此時微微側頭看他表弟。宇智咧嘴笑笑,快步跟上他。靜謐的下午,四下無人,灌木叢剛被濯洗過,鮮亮的葉子和門頭停著的一溜兒小轎車一起閃閃發光。兩個人悄無聲息地繞過這幢建筑,仿佛繞過一頭午睡的巨獸。
草木深深,二人分花拂柳,只見視野開闊處是一片平靜的水面,想來這就是“榕湖莊”的“湖”。湖邊一排小別墅,沿著緩坡高低錯落地坐在花木之間,二人站在高處望下去,一時看得呆住。海珠說:“這就是有錢佬住的地方?”
他們扒住別墅的透明玻璃窗往里看,屋內是一個餐廳。玻璃窗跟前垂掛著一列玻璃高腳杯,銀白的水龍頭和寬闊的水槽纖塵不染。餐廳當中靜伏著一張方桌,幾把高背椅,木料漆得油亮,一旁靠墻處有一立柜,漆與桌椅同色,玻璃柜門里擺著幾瓶紅酒與潔白的餐具。再遠點的地方,半遮半掩地,看見客廳的一角,地上鋪著米色的地毯,皮沙發露出扶手和肩膀來。這扇窗朝西南開,恰好納入一點傾斜的陽光,一切光彩熠熠。
海珠看了兩眼,說:“這屋子看著還沒咱家里大呢。”他很快失去興趣,走到遠處看別的去了。宇智卻被眼前的一切迷住了,感到一路上心頭的迷茫如塵埃般落下來。他撫摩著玻璃窗,手下輕輕松動。原來這扇窗的鎖扣不頂事兒,手指一抹便可拉開,屋內的空氣涼涼地撲面而來。宇智心中升起一個念頭,他自己都有點驚訝。他把窗子合上,很注意地合到剛好的位置,并未關緊。
他心里懷著那個念頭,慢慢圍著這些別墅踱步。這些都是樣板房,雖五臟俱全,但無人居住,前后暢通無阻。每一幢都自帶一小塊園地,或裁作花園,盛夏薔薇爬滿籬笆;或挖空,鋪上藍白馬賽克瓷磚,作小小泳池。宇智一一試了下門把手,門倒是妥善上了鎖,窗戶卻有好幾家是能打開的,根本關不緊。此地雖算不上年久,但也在細節處失修了。
海珠從隔壁露臺上翻過來,朝他表弟招手:“大榕樹在那邊,有個箭頭指著。”
他表弟走近他,不忙著走,沉吟了一下說:“哥,你想不想在這兒住一晚?”
海珠嚇了一跳:“這里好鬼貴!你有錢住?”
宇智拉著海珠的手臂把他拉到窗前,唰的一下打開窗:“睡這個屋里。”
海珠仍然神色茫然,宇智手撐住窗沿,腳蹬著墻壁要往里翻。海珠手往他屁股上一托,把他托了進去。宇智在屋里站穩,隔窗對海珠說:“這些都是樣板房,晚上沒人睡,我們借住一晚。看看‘榕湖莊’的夜景。”
海珠被這主意驚呆了:“這是做賊!”
宇智料不到他這流氓樣子的表哥還有這等突發的正義感:“不偷不搶,做什么賊?”
宇智又說:“我聽說很多人畢業都要有一次畢業旅行的,哥,咱倆書讀到頭了,就當來這里畢業旅行行不行?”
海珠兩眼一瞪:“你聽誰說的?”
宇智眼神閃爍了一下,不說話了。海珠說:“不行不行,瞎想什么,走走,去看一眼大榕樹就回家。”
宇智于是翻出來跟著海珠走。走下一道斜坡,大榕樹就在湖邊,果然如一片森林,數不清的氣生根垂垂掛掛,同氣連枝,不分你我,看也看不清是幾株樹在一起,樹冠如積雨烏云,籠罩著好幾畝的土地,土地抹平鋪上花崗巖,砌出一個小廣場。
樹下無端生風,很是涼快。兩個人走近了才看見,樹下長椅上躺著一個人,地上幾只貓崽在軟軟地撲戲。海珠見了小貓很有興趣,立刻上前逗弄。宇智看向長椅上的人,這人衣衫襤褸,仰面躺著,臉上蓋一本舊書,從書底下冒出來的頭發干草般枯黃,偶有咳嗽聲悶悶響起。宇智見過這類型的人,幾個村子可能會出一兩個,人們稱作“癲佬”,沒有家沒有親友,也不知他們如何過活,常神秘地出現在路邊,像不詳的路標,人人避之不及。
兩個人在樹蔭下分食完海珠書包里的饅頭和水,日頭已經西斜。夕陽下的水面翻起層層金鱗,回過頭去,高低錯落的別墅群散發出溫柔的氣息。宇智說:“哥,我還是想在這兒住一晚。”
海珠是個黝黑壯實的十六歲少年,比他表弟宇智高出一個頭,像一頭兇猛的野獸,在村子里,在學校里,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人物,甚至他的爸媽春節假期回家,與他講話都有些底氣不足,長久的分別帶來陌生,帶來生長,使那對寡言的夫妻在見到自家兒子時,心中被無名畏懼震懾,也使海珠在節日的時候比平時更加孤獨。唯有他這個表弟與他朝夕相伴,最親近他,最了解他。他面相惡、聲喉響,實則并沒有什么主意,此時雖覺得哪里不妥,也想不出真正能反駁的話來。兩個人往家里打了個電話,就留在了“榕湖莊”。
二
“畢業旅行”這個說法,宇智是聽孫老師說的。孫老師是學校唯一的英語老師,從城里來支教一年,正好碰上宇智和海珠的初三。她很年輕,留一頭很長的黑發,常半扎起來,惹得女生們紛紛側目。
孫老師除了講課,有時也講講故事。她剛留學回來,意氣風發,講起那些見聞,有聲有色。她講與外國室友一起做飯,才知道原來外國也有餃子,是以小麥面皮包裹肉和蔬菜,下到滾水中煮熟;又說外國也有泡饃,外脆里韌的面包掰碎了浸在鮮美的熱湯中,吸飽湯汁,軟軟燙燙。可惜這南方農村里黑頭黑臉的孩子并不常吃餃子,更是不知道泡饃為何物。孫老師苦思冥想,又想起一樣。
村口飯店有一道名菜叫作“窯雞”,用紅泥砌一座小窯,整只光雞用荷葉包了,裹上紅泥漿置于窯中,燒瓷一般燒熟,燙燙地滾出來,敲開泥殼、扒開荷葉,雞肉鮮嫩多汁。這道菜家家都會做,但是麻煩,寒假天冷人閑的時候,有學生請孫老師到家里去,砌一座紅泥窯,不僅窯雞,還窯番薯、花生之類。孫老師想起來,講美國感恩節的時候吃的烤火雞,做法跟這窯雞相差不大。大家聽了都很興奮,原來那么遠的地方的人也吃窯雞!原來窯雞竟也很洋氣!
講著講著,孫老師就講到了“畢業旅行”。她畢業之際與幾個中外朋友一起游歐洲,歐洲說是個大洲,其實就跟中國一個省差不多大,一周時間就可以輾轉好幾個國家。年輕的朋友們舍不得睡覺,整宿整宿地喝酒、唱歌,第二天累得東歪西倒,還要去看圣母百花大教堂,頭暈目眩,啥也沒看懂。大家哈哈大笑,笑完孫老師又說,不過呢,懂不懂得不重要,重要的是體驗。大家問,什么體驗?孫老師說,浪漫的體驗。半大小孩一聽這個詞,都開始起哄,原來孫老師是跟男朋友去旅游的!
孫老師說,“浪漫”不是這個意思,不是情侶之間才有浪漫的,浪漫是一種超越日常現實的體驗。大家搖頭晃腦,聽不明白,孫老師笑笑下課了。教室有三扇窗,孫老師的身影從三扇窗依次掠過,光線的明暗以某種韻律投入宇智眼角的余光。
兄弟兩個都沒考上高中。海珠有個三十多歲的侄子,叫大鼻,專門運番薯去外地賣,這幾年賺了些錢,樓房蓋到五層。海珠打算七月下旬就跟著他去做生意。宇智呢,跟家里人商量了許久,決定去廣州讀技校,學費便宜,也好就業。兩個人于是都有了小小的假期。夏天日子很長,地里的活兒也不多,百無聊賴之中,宇智想起孫老師,畢業旅行這等奢侈事物他不敢想,這才提議,去好大名氣的“榕湖莊”轉轉,開開眼。
天色緩慢地暗下來,只剩下湖水邊緣一線金邊。藏在草木叢中、樹梢間的燈盞早就點起,此時如同從暗地里滾出來的顆顆明珠,一一顯露亮光。亮光引來細小蚊蚋,飛舞不止。宇智和海珠雖然決定留下來,潛入這些樣板房中的一間過夜,但真正實施起來,不免心虛。他們逛菜市場似的轉來轉去,挑挑選選,選中一間宇智覺得最為偏僻安全,又能打開窗戶進去的。進到屋里,漆黑一片,玲瓏美麗的水晶吊燈只是裝飾,其實不亮。兩個人喝了幾口水龍頭里鐵銹味的涼水,仍感到渴和餓。
他倆又去看能睡覺的地方,有好幾個齊備的房間,均是繁花似錦的絲綿厚被,好看但并不好睡。客廳有皮沙發,一坐,整個人深陷進去,海珠跳起來:“我睡地板,地板涼快。”
宇智陷在沙發里,心里想著孫老師所說的“浪漫的體驗”,眼睛適應了之后,黑暗變淡了很多,草木叢雜的影子在墻上輕搖,四下里浮動著灰塵。不久前吃進去的饅頭早已消化殆盡,他看著海珠把抱枕安置在地毯上,躺下去試了試——顯然這個枕頭又高又硬實,很不舒服,海珠感到胃連同胸膛一片空虛。
突然,窗邊響起咳嗽聲,宇智心頭猛地一跳。逆著光,他看不清晰,好像有人招了招手,說:“你們快出來,一會兒有人來巡查。”
海珠一骨碌爬起來,兩個人翻出屋外,發現來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宇智認出,正是下午在榕樹下睡覺的“癲佬”。未及反應,屋后小道上果然有燈光游弋,由遠及近。兩個人匆忙跟著“癲佬”越過灌木叢,在樹后等待。片刻,一個人影走過來,隨著輕快的腳步節奏,白色的燈光時亮時滅。到了近處,月光下出現一個女孩,一邊走一邊反復撥弄著一只手電的開關,到了窗前,舉起手電往里瞧。樹后幾個人這才想起來,剛剛忘記關窗了,幸而女孩心不在焉,拿手電草草劃拉幾下,又踩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危機解除,三個人面面相覷,一時都有些尷尬。“癲佬”一言不發,掉頭要走,宇智說:“你住在這里嗎?”
“癲佬”指著別墅中的一幢,說:“那間屋子有水電,你們兩個可以過來。”
兩個人跟上他的腳步,他解釋說:“他們巡查過,晚上就不會再來看。生意不好,其實日間也不來人。”
進了屋子,他打開電燈,走進餐廳,拎出來一個大塑料袋,放在餐桌上解開,從中取出飯盒、面包。倆兄弟看得目瞪口呆,他又說:“你兩個餓的話可以吃一點。”
倆人細看,物品竟是干凈的。水晶吊燈把餐廳照得輝煌明亮,這個流浪漢端坐在餐桌旁,骯臟的手掌放在閃閃發亮的倒映著燈光的桌面上,他不理他們,打開泡沫飯盒,里面的飯菜碼得整整齊齊,他抬起筷子就吃起來。這真是宇智見過的最奇怪的場面了,他本該覺得驚訝,很想不通,有很多懷疑和好奇,但奇異的是這種理智上的驚訝和迷惑好像隔了一層,另有一種朦朧的東西悄悄填充著他的心,使他產生了一種偷喝了酒般的醺醺然。
宇智也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拿起一個面包,剝開包裝紙,掰下一半遞給海珠。海珠驚呆了,拉著他的手臂小聲說:“哎,這都不知道是偷來的還是撿來的,你就吃?”
宇智看那“癲佬”一眼,見他八風不動,不理不睬,便說:“你不餓嗎?”海珠身體比宇智壯實,食量自然大得多,宇智知他早就饑腸轆轆。他不接,宇智就自己先吃起來:“沒有壞,是香的。”
海珠接過那一半面包,遲疑地吃起來。半塊面包不夠他吃兩口的,“癲佬”看他一眼,又從塑料袋里摸出一個丟給他。海珠啪的一聲接住,撕開分一半給他表弟,宇智擺擺手:“我吃飽了。”海珠又三兩口把它下了肚,面包干,噎嗓子,他就要去水槽處接水龍頭的水喝。“癲佬”制止了他,打開櫥柜取出幾瓶礦泉水來分予兩個人。這些事他做起來真是有條有理,倆兄弟不由自主地就配合著他,跟隨著他。
這個奇怪的夜晚像其他所有的夜晚一樣正在流逝。兄弟倆躺在客廳的地板上,宇智聽見海珠輾轉良久,終于坐起來打起游戲,他也坐起來摸出手機。宇智說:“哥,你還餓嗎?”
海珠說:“還有點。”
“餓得睡不著嗎?”
“也不是。”
倆人沉默一陣,手機屏幕熒熒發亮,一局游戲間歇,海珠說:“我覺得好奇怪,我們在這里好奇怪。”
“嗯?”
海珠想了想:“哎,我也說不清楚。”
“……我也覺得。旅游就是這種感覺嗎?”
倆人又沉默一陣,海珠說:“那個女孩,就是打著手電的那個女孩……”
“嗯?”
“她的波很大耶!”
倆人在黑暗中輕輕笑起來。
第二天,他們就知道“癲佬”的物資從何而來了。一個打掃衛生的中年婦女,早晚各來一次,更新櫥柜里的礦泉水,帶來旅游中心廚余的食物。她第一次見到這倆兄弟的時候確實大吃一驚,但就像在自家灶窩里發現了兩只貓崽似的,她很快就接納了他們,一并承擔起喂養他們的任務,甚至帶來了香皂和衣物——幾件后背上印著“榕湖莊”字樣的白T恤。
他們在“榕湖莊”留了一天又一天,在12號別墅中,他們睡一樓客廳,“顛佬”睡二樓,雙方相安無事。海珠說,這個“癲佬”好像不怎么癲。的確,他除了形象實在不敢讓人恭維,行為舉止看起來并無癲狂之處,甚至可以說是沉靜的。他每天的活動不過是夾著本破書,尋個清涼處睡覺,來去之間碰面,他略點一點頭,做出一種兄弟倆并不熟稔的禮節,他們拿不準是該回以同樣的點頭,還是該用某種稱呼回應。他身體似乎不好,每每拿手遮住嘴巴悶悶地咳。宇智覺得他不像個流浪漢,倒像個老師之類,又跟學校里的老師不同,跟他們往日世界里認識的人都不同。他拿他們當成大人,而且是他們沒見過的那種大人。“癲佬”的這種舉止在宇智眼里變成了一種期待和訓練,使他不自覺地挺直了背。
父母在外地,宇智長年跟老人生活,十幾歲之后同家長話就說得少了,學校的老師又疏遠,他實則缺少真正的與長輩交流的經驗。宇智年少多思,不免孺慕,卻空無所托,如今跟個古怪的流浪漢朝夕見面,見他雖破衣爛衫,卻別有斯文,每每想同他多講些話,又總是感到羞澀。
反倒是海珠,一旦放下戒心,無所掛礙,很快跟“癲佬”熟起來。倆人拿塊瓦片在地上畫了棋盤格,樹枝拗斷當作棋子走五子棋。海珠走不贏,喊宇智來走。宇智蹲到“癲佬”對面,眼睛盯著地上的淺白色棋盤格,走了幾步抬眼看到對方的雙眼正在花雜的亂發后面注視著自己,羞澀又涌上心頭。“癲佬”問:“幾年級了?”
宇智答:“讀完初中了。”
“還有書讀嗎?”
宇智搖搖頭,海珠說:“去賺錢咯。”
又走了幾步,宇智輸了,抹了樹枝棋子再起一局。“癲佬”說:“還是讀書好哦。”
宇智說:“去讀技校。”
“學什么?”
“汽車什么的吧。”
“還是讀書好哦。”“癲佬”重復道。
沿著緩坡向下,大榕樹巨大的樹冠如綠云遮繞,湖水在層層密密的綠樹間碎金般一點點地閃爍。盛夏的天,外頭熱起來地面都在顫動,水稻田真真兒會冒煙,腳插在地里水是燙的,進了屋也熱,像進了黑黑的蒸籠。但這里不熱,這個莊園涼爽、靜謐,連蚊蟲都比別處少,與世隔絕。宇智深深地感覺到這假期跟以往不同。以前是過完假期,再回課堂,盡管無聊,但是個篤定的去處,這次結束就不知道將來如何了。這種不同似乎飽含意義,但深究起來卻只有一片虛空。他看了看旁邊的海珠,海珠正全神貫注地盯著棋盤,黝黑的鼻尖上有一滴汗珠。
察覺到他的目光,海珠轉過頭來:“你又要輸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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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思諺,1992年生,廣東湛江人。有作品見于《香港文學》《作品》《都市》等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