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80周年特稿 《雨花》2025年第8期|孟獻國:清明半城行
他出生于七里莊,犧牲于八里莊,安葬在半城。從七里莊到八里莊,數字上僅一里路程。其實,光是參加紅軍長征,他就走了兩萬五千里。他是紅軍,是八路軍,還是新四軍。他一生中輾轉河南、天津、內蒙古、湖北、湖南、江西、貴州、四川、寧夏、陜西、安徽、江蘇等地,足跡踏遍大半個中國。他文武兼備,智勇雙全,是中央軍委1988年確定的我軍33名軍事家之一。他就是無產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彭雪楓將軍。
今年是抗日戰爭勝利80周年。清明節這一天,老劉從河南七里莊趕來江蘇宿遷,專程祭拜在這里戰斗并長眠于此的一代名將彭雪楓。從出生地到安息地千里之遙,一個是生養他的故土,一個是他曾經戰斗的根據地,兩地都建有他的紀念館,他給后人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一
老劉比我年長兩歲,我倆同為河南奔流文學院十八期作家研修班學員,那期培訓地點在駐馬店。開始,我與老劉交流大都是在文學方面。直到采風那天,我們在確山竹溝革命紀念館因對彭雪楓的共同情感而打開了話匣子。老劉來自河南鎮平,那里是彭雪楓將軍的出生地,他對彭雪楓有著天然樸素的感情。彭雪楓青少年時期的成長故事,在老劉口述中形象生動,栩栩如生。從少年私塾教育到習武練操,從天津求學到綏遠游歷,他都如數家珍般地向我一一道來。
老劉聽說我來自江蘇宿遷,便黏著我講述彭雪楓當年在洪澤湖畔戰斗的細節。說實在的,我曾多次到雪楓墓園拜謁將軍,也曾多次到大王莊新四軍第四師司令部舊址接受紅色教育,還曾認真拜讀《彭雪楓傳》和《彭雪楓家書》等書籍,但我對彭雪楓將軍的介紹總是程式化敘述,不能令老劉滿意。我知道,作為研究彭雪楓將軍的專家,老劉正在創作一部長篇紀實文學,他需要更為豐富的細節。為此,我多次邀請老劉實地到訪宿遷,親身感受彭雪楓戰斗生活地域的風土人情。就這樣,有了這次我與老劉的清明節半城行。
研修期間,我與老劉有過一場激烈爭吵。“彭雪楓最愛讀文學名著,如若沒有犧牲,他應該成為一位文學家。”老劉坐在對面床上,如此感慨。我曾讀過《彭雪楓軍事文選》,對彭雪楓軍事家形象根深蒂固,對老劉的“文學家”觀點不以為然。我盯著老劉說:“彭雪楓更重視戰爭書籍,一部《戰爭論》被他反復閱讀,后來又讀《孫子兵法》,他還計劃創作《戰爭論與孫子兵法之綜合研究》,只是由于戰事倥傯而耽擱了。即使讀文學書籍,也是為軍事服務。他曾說過,《三國演義》里有統戰。無論如何,軍事家是第一位的。”可能我語氣有些武斷,大大冒犯了老劉的專家權威,他從床上跳下來,沖到我面前說:“若不是戰爭,彭雪楓更鐘愛文學。他不僅自己愛讀文學作品,還推薦給妻子林穎學習。光是給林穎的書信中,推薦的文學書目就很多。比如,《家》 《春》 《秋》《子夜》《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儒林外史》《茶花女》《戰爭與和平》《靜靜的頓河》……”老劉很是激動,用手指掰扯著冒出一大串文學書籍名。我也不甘示弱,“騰”地從床上站起來,避開老劉走到窗前,緩上一口氣,回頭沖著老劉高聲說:“彭雪楓對軍事的研究是超乎想象的,咱們從他創作的作品可見一斑。井岡山反圍剿和長征時期,彭雪楓創作大量軍事方面的文章。《八角亭戰斗的教訓》《婁山關戰斗紀實》等文章發表在紅軍刊物上,他還出版《游擊隊政治工作教程》《三十三天反掃蕩述略》等著作。不僅有理論,而且有實踐。1930年,他率部首登長沙城,攻打婁山關時……”沒想到老劉并不買賬,他打斷我的話,大手一揮,竟碰倒身邊的水杯也不管,只顧提高聲調說:“你知道嗎?早在五四運動期間,彭雪楓就寫下《李自成打梁寨》的文章。二十歲左右,他在《國聞周報》上刊載散文《塞外瑣記》《煙臺紀行》,在《大公報》發表《又是在電車上》,在《世界日報》發表散文《說太原》。他當年報考北平民國大學報的就是中文系。”老劉正說著,突然停住了。原來,相鄰宿舍的學員們不知發生啥事,都擠著過來勸架。待大家明白過來,都釋然地笑開了。真是不打不成交,從此,我與老劉更是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二
早早地,我來到宿遷高鐵站等候。時間尚早,我抬眼望去,一切都沐浴在春日的柔光中,天穹如洗,湛藍的底色上綴著幾縷輕紗般的薄云,暖陽漫天灑下來,為站前廣場鍍上一層金輝。旅人步履匆匆,行李箱的轱轆聲與鳥鳴交織,空氣中浮動著淡淡花香。
接到老劉時,已過中午十二點。我提議到市區用餐,當即被老劉拒絕了。“先到半城吧,今天是清明節,我從七里莊帶來一包泥土,盡早讓彭雪楓將軍聞聞家鄉的味道。”老劉言辭懇切,我表示理解。于是,我倆驅車直奔泗洪雪楓墓園而去。
“為何叫半城呢?”途中,老劉發出了疑問。我想了想說:“半城,原為古徐國都城所在地。南北朝時期,因洪水等自然因素,城市低洼處被水淹沒,僅存部分城墻遺跡,故稱半城。”頓了頓,我問:“你們七里莊有什么含義嗎?”“哦,沒什么。只是因位于鎮平南七里而得名。”
“從鎮平來嗎?”“不,從夏邑,我拐彎去了一趟八里莊,在將軍遇難處拜祭一下。”“哦。”顯然,老劉對這次行程進行了精心設計。1944年夏,日軍妄圖打通大陸交通線,河南大片土地陷于日軍之手,彭雪楓受命率師西征,在攻打投靠日寇的李光明部時,倒在夏邑八里莊抗戰第一線,生命永遠定格在37歲。此時,距離日本無條件投降不足一年。
車輛在鄉間大道上行駛,窗外已被綠意涂成春天色調,空氣中混著湖風與小草的味道,耳畔不時傳來翠鳥的鳴叫。我無心欣賞眼前的春景,心緒飛馳到八十年前那戰火紛飛的歲月。一個剎車卻將我的思緒拉回到眼前,目的地到了。
“半壁江山留戰績,兩淮風雨慰忠魂。”雪楓墓園的大門莊重肅穆,兩旁是李一氓先生題寫的對聯。走過梧桐大道,在“淮北解放區抗日陣亡將士紀念塔”右行,眼前呈現彭雪楓將軍的墓地。見到墓碑,我仿佛看到彭雪楓將軍縱馬馳騁的身影。老劉小心地從衣兜里掏出紅色包裹,雙手微微抖動,慢慢舉起,直到頭頂。我靜靜地站著,見證這莊嚴時刻。老劉嘴角顫了一下,又慢慢彎下腰去,將黃土倒在墓前。“彭師長,我從老家來看您了!您聞聞故土,我們都想著您呀。”話語中帶著濃重的河南鄉音。接著,老劉取出一方潔白的手帕擦拭墓碑,將“彭雪楓同志之墓”七個大字逐一擦拭。我想,老劉帶來的這捧黃土,可以讓將軍聞著家鄉的芬芳入眠了。正想著,老劉向我輕輕招手,我向他走近了。老劉向彭雪楓墓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我也跟著做了。隨后,我們一起向彭雪楓墓深深三鞠躬,再沿著墓地順時針走了一圈。
我曾多次踏上這片紅色土地,但此番與老劉重走彭雪楓足跡,卻別有一番心境。或許是因為清明節的特殊節點,又或許是老劉來自彭雪楓的出生地。
三
“彭雪楓1907年9月9日出生在河南鎮平縣七里莊,是中國共產黨早期杰出的軍事家,新四軍高級將領,被中央軍委列為33位軍事家之一。”解說員開啟了講解。
我們漫步在彭雪楓紀念館,有幾位身著“淮北中學”校服的中學生也加入了隊伍。隨著解說員引導的線路,我們從“前言”到“結束語”,回顧彭雪楓37年波瀾壯闊的人生軌跡。圖片和實物在解說員言辭演繹中立刻鮮活起來,眼前仿佛又呈現出那烽火連天的戰斗歲月。
彭雪楓原名彭修道,生于耕讀人家,在祖父和伯父的私塾教育啟蒙下,懷著對知識的渴望,1921年考入南開中學,靠勤工儉學完成學業,1925年加入共青團,次年轉為中共黨員。講到這里,人群中一位中學生問:“彭雪楓將軍是河南人,怎么會到天津上學?”老劉撫摸著那小伙子的頭,很和藹地說:“彭雪楓是河南鎮平人,因生活所迫,14歲那年,到天津投奔伯父彭延慶。他是拿著母親給他的15塊銀元上路的。”那位中學生似有所悟,微微點頭。解說員接著講解。
1930年,彭雪楓被組織上派往湖北參加紅五軍的工作,途中,彭修道正式改名為彭雪楓。彭雪楓在歷次反圍剿中常為先鋒,屢建奇功。后來,紅三軍團師長郭炳生挾持的第五團叛變投敵,作為師政委彭雪楓星夜追趕,挽回一場重大事變,因而獲得一枚“紅星獎章”。聽到這里,大家爭著要一睹那枚“紅星獎章”的風采。解說員搖搖頭說,這里只能看到圖像,實物存放在宿遷市區的雪楓公園。那群中學生聽說彭雪楓參加了五次反圍剿,眼睛都睜得大大的。
人群中,出現“嗡嗡”議論聲,進而變為大聲喧嘩,兩位中學生各執一詞,爭得面紅耳赤。原來,他們為彭雪楓的身份起了爭執,一個說是八路軍,另一個偏說是新四軍。弄明原委后,我示意解說員暫停,雙手合掌啪的一聲,現場立刻安靜下來。“你們兩個說得都對。”大家瞬間將目光向我聚攏,我提高聲調說:“彭雪楓曾是八路軍總部少將參謀處長兼駐晉辦事處主任,帶著毛主席的親筆信親赴綏遠和太原,與傅作義、閻錫山斗智斗勇,為建立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作出重要貢獻。當年的少將軍服還保存在雪楓公園紀念館。”那個說是八路軍的學生高興地跳起來。我接著說:“彭雪楓作為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兼政委更是為眾人熟知,抗戰時期,師部辦公地點曾在管鎮和大王莊之間來回搬遷,他帶領新四軍第四師在淮北抗日民主根據地與日偽作戰,著名的33天反掃蕩勝利就發生在我們腳下這片土地上。”那位說是新四軍的學生立即作出勝利姿勢,大喊一聲“耶!”
解說員向我投來感激的微笑,她帶著激昂的聲調說:“是啊,彭雪楓將軍參加五次反圍剿和紅軍長征。湘江戰役,四渡赤水,攻打婁山關,強渡大渡河,爬雪山,過草地,直羅鎮戰役等等,都能看到彭雪楓將軍的身影。”解說員充滿激情的語言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人群中自發響起一陣掌聲。
全面抗戰爆發后,彭雪楓奉命組建新四軍游擊支隊。1938年9月,他率領373名戰士從竹溝鎮出發,在豫皖蘇邊區創建抗日根據地,最終發展為擁有3.7萬人的新四軍第四師,開辟了華中抗日新局面。
我正入神地聽,老劉用肘悄悄碰我一下,將手機遞給我看,原來,是我倆兩年前在竹溝采風時的照片。老劉說:“明天到宿遷雪楓公園,我想見見紅星獎章和八路軍少將軍服。”我答應了。這時,有人問:“彭雪楓是哪一年任新四軍第四師師長的?”解說員說:“那是‘皖南事變’以后。1941年,八路軍第四縱隊奉命改編為新四軍第四師,彭雪楓任師長兼政委。”頓了頓,解說員也向大家拋出一個問題:“誰能說出彭雪楓的三件寶?”“我說,我說……”學生們爭先恐后地舉手,有的甚至擠到解說員面前。解說員點了近處一位稍胖的少先隊員,只見他不慌不忙地說道:“騎兵團、拂曉劇團和《拂曉報》。”“完全正確!”接著,解說員對“三件寶”進一步解讀。
“三件寶”是抗戰時期彭雪楓治軍智慧的集中體現。第一寶是“拂曉劇團”,由新四軍第四師組建的文藝宣傳隊,通過戲劇、歌曲喚醒民眾,凝聚抗日力量;第二寶為“騎兵團”,這支機動部隊在豫皖蘇平原馳騁縱橫,以快速突襲戰術震懾日偽軍;第三寶系《拂曉報》,作為戰地報紙,既傳播黨的政策,又記錄戰事狀況,成為軍民精神紐帶。用文藝激發民族意識,以鐵騎捍衛疆土,借報紙鞏固思想陣地,構建了敵后抗戰的立體化斗爭格局,生動詮釋了人民軍隊政治建軍、文化育兵的重要原則。
四
“同學們,大門口集合向大王莊出發。”聽到召喚,我們身邊的學生們瞬間沒了蹤影,僅剩下我和老劉等幾個人繼續參觀。
接下來的介紹,大都是當年洪澤湖畔發生的故事。老劉聽得特別認真,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我走近了,看到老劉清晰地記下一行文字:“1941年9月24日,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彭雪楓與林穎結婚的日子。彭雪楓在洪澤湖畔收獲了愛情,戰火紛飛的三年多時間里,彭雪楓共給林穎寫下近90封信件,后來由林穎以《彭雪楓家書》為題編印出版,成為他們革命愛情的見證,也為研究淮北敵后抗日戰爭留下寶貴史料。當解說員講到彭雪楓治軍“五不走”時,老劉又工整地記下了:“水缸不打滿不走,地不打掃好不走,門板不上齊不走,借東西不歸還不走,損壞東西不賠償、不道歉不走。”
當解說員講到“雪楓堤”“新四井”的故事時,館長接過話題,親自為我倆講述80年前發生在泗洪大地的故事。
顧名思義,“新四井”是新四軍打的井。1943年春天,新四軍代軍長陳毅與第四師師長彭雪楓在大王莊村外散步,碰到一位老大爺吃力地挑著水桶走過來。經問詢,方知全村只有一口井且離村較遠。彭雪楓回到司令部立即開會研究為群眾打井事宜。動工那天,彭雪楓帶頭與戰士們一起揮鍬挖土,經過四天努力奮戰,清冽冽的井水被提到井上。“看了這水俺心里高興,喝了這水俺心里甜。”一位老大娘雙手捧著井水,一邊喝一邊道出心里話。大王莊百姓為感念新四軍恩德,將此井命名為“新四井”。
“雪楓堤”也是一個感人的故事。1943年中秋,洪澤湖畔連續二十多天大雨,淮河水位猛漲。8月28日,雙溝鎮對面的大柳巷堤壩突然崩塌了好幾丈,3萬畝良田和萬余人生命財產危在旦夕。彭雪楓正在附近參加醫務工作會議,聞訊抽調3個連隊,與機關干部和學生五千余人組成防洪搶險隊,數十日晝夜奮戰,共運土石5萬多方,筑成長達20多公里的新堤。當地百姓感念其恩德,將堤壩稱為“雪楓堤”。
接著,解說員講述了彭雪楓在大王莊一帶的戰斗歷程,我印象最深刻的是關于33天反“掃蕩”的介紹。
1942年11月,日軍集結萬余兵力,對淮北抗日根據地發動大規模“掃蕩”,企圖消滅新四軍第四師主力。彭雪楓率部采取“避敵鋒芒、靈活游擊”戰術,將主力化整為零,配合地方武裝與民兵,在洪澤湖周邊展開反“掃蕩”斗爭。
戰役初期,彭雪楓指揮部隊誘敵深入,以“敵進我退”的戰術消耗日軍銳氣,跳出敵人包圍圈,實行外線作戰,并號召根據地群眾實行堅壁清野,“以三光對三光”的辦法與敵偽斗爭,即以我方“搬光、走光、藏光”對付敵人“搶光、燒光、殺光”。隨后,他抓住戰機,在朱家崗、屠園圩等地發起突襲,利用地形優勢伏擊日偽軍,殲敵數百人。同時,他發動群眾破壞交通線,切斷日軍補給,使其陷入“盲人騎瞎馬”的困境。經33天鏖戰,共斃傷日偽軍700余人,粉碎了敵人的“蠶食”計劃,成功保衛了根據地。在這段晝伏夜出的日子里,彭雪楓有時在荒村曠野里給林穎寫信,除了表達掛念之情,還會報上前線的戰斗情況。在講述馬公店戰斗情形時,彭雪楓在信中說,鬼子兩個中隊密集于一個院子里,我方戰士猛擲手榴彈100余枚,并以機槍交叉掃射,殺傷鬼子60余名,實在痛快!
五
從彭雪楓紀念館出來,館長提議到彭雪楓將軍原來的安葬處憑吊。我們來到一處大水塘,大家在塘邊石頭上坐下來,館長將彭雪楓犧牲前后的來龍去脈詳細地敘述了一遍。
1944年春,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已走向大規模戰略反攻。歐洲戰場,蘇聯紅軍已完全掌控戰爭主動權;亞洲、太平洋戰場,中國敵后戰場開始攻勢作戰;華中的淮北蘇皖戰場,新四軍第四師對日偽發動春季攻勢。8月15日下午,新四軍第四師西征誓師大會在半城召開。彭雪楓戎裝整潔,面對群情激昂的指戰員,他在主席臺振臂疾呼:“同志們,今天我師奉命打回路西去!”
西征誓師大會那天,林穎到會為彭雪楓和西進的部隊送行。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在反掃蕩期間夭折,彭雪楓從來沒有見過。現在林穎又懷孕半年了,彭雪楓卻要西征,而且,彭雪楓還有胃病。想到這里,林穎便小聲啜泣。彭雪楓勸慰說,哭什么,不吉利。等我和部隊西征獲勝之時,我們的孩子就出生了。
彭雪楓率領部隊初戰小朱莊告捷,決定殲滅長期盤踞八里莊投靠日寇的偽區長李光明部。第十一旅旅長滕海清跑到師部主動請纓,他想讓師長休息兩天。彭雪楓沒有同意,約定勝利后在王白樓相聚。
9月11日,天色已亮,八里莊戰斗進入最后的激戰時刻。彭雪楓、張震等人從指揮所出來觀察戰場情況。突然,一顆流彈擊中彭雪楓左胸,他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37歲。根據形勢需要,上級決定暫緩公布彭雪楓陣亡的噩耗,將彭雪楓遺體輾轉送回半城鎮東南的洪澤湖畔。為了不使林穎生疑,四師領導以“雪楓”名義給她發電報,盼她順利分娩,勿念西線。12月23日,林穎生一男孩,取名小楓。
直到1945年2月2日,淮北各界3000余人前往洪澤湖畔,恭迎彭故師長雪楓的靈柩。沿途群眾含淚設案致祭,靈堂前,林穎放聲悲哭。
彭雪楓不幸犧牲,是我黨我軍的重大損失。1945年2月2日,中共中央辦公廳、第18集團軍司令部發出訃告:“新四軍第四師師長彭雪楓同志于1944年9月間陣亡淮北前線。雪楓同志早年獻身革命,艱苦備嘗。抗戰后組織人民武裝,于豫皖蘇一帶驅逐強敵,解放人民,創造淮北抗日民主解放區,功在國家。噩耗傳來,同聲哀悼!謹于2月7日上午10時在楊家嶺中央大禮堂舉行追悼會。”2月7日,毛澤東、朱德及中央各有關負責人率延安各界代表千余人參加悼念活動。禮堂門口高懸中共中央委員會挽聯:“為民族,為群眾,二十年奮斗出生入死,功垂祖國;打日本,打漢奸,千百萬同胞自由平等,澤被長淮。”
1946年11月下旬,邊區黨政機關撤離半城地區,國民黨反動派窮兇極惡地破壞了彭雪楓陵墓。1949年1月,彭雪楓遺骨重新入殮,改葬塔北新墓地。
原來,眼前這片水塘就是被毀壞的彭雪楓將軍安葬之處。我和老劉都默默站起來,面向水塘向一代名將彭雪楓行注目禮。“一躹躬,再躹躬,三躹躬。”隨著館長的口令,我們一起向彭故師長雪楓同志舉行簡單而隆重的紀念儀式。
接著,我們又到大王莊新四軍第四師師部舊址參觀。走進彭雪楓當年的舊居,老劉神情莊重,輕輕挪動腳步,仿佛擔心驚擾熟睡的主人。太陽已經西沉,夕陽的余暉將大王莊裝扮得異常瑰麗。老劉在彭雪楓舊居內流連徘徊,望望那里,看看這里,仿佛與將軍交心對話,又仿佛將眼前景象與想象中的場景一一對應。
我肚子里“嘰哩咕嚕”直叫喚,這才想起我們還沒有吃午飯。老劉終于出來了,是退著出來的,他右手高高舉起,頻頻揮手致意。我們在暮色中踏上歸途。老劉將額頭貼在車窗上,動情地回望半城蒼茫的輪廓。我突然領悟,將軍用37年生命丈量的萬里征途,早已化作貫通華夏的血脈,讓七里莊的炊煙與半城的湖光水乳交融。
【作者簡介:孟獻國,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宿遷市文聯副主席,宿遷市作家協會主席。作品散見于《雨花》《奔流》《現代快報》等報刊,著有散文集《閱讀秦嶺》和小說集《洋河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