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東文學》2025年第8期|袁炳發:鋤奸
春天的一個上午,李牧臣一副修鞋匠的裝扮,坐在葦子溝中街大戲院對面的一家小酒館旁。
陽光漫過屋脊上的青色瓦片,落在小酒館門前,李牧臣仍然覺得有一絲寒意。他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脖子,把一只圓頭布鞋套在鐵腳鞋撐上,用小鐵錘輕輕地敲打,眼睛卻在有意無意地盯著對面大戲院。
盡管他面前放著修鞋箱子,泡棉、皮胚、錐子、胡桃鉗、銼刀等修鞋工具,腳上套著靰鞡,身上穿的衣服都蠻像一個修鞋匠,可這些表象不足以掩蓋他的真實身份,他的眉宇間透著一股不怒而威的殺氣。李牧臣參加抗日游擊隊已經有三年多時間。最近他帶著偵察小隊一直在家鄉葦子溝一帶活動,目的是阻止和破壞日本人收繳出荷糧。開始,他對接受這項任務是有抵觸情緒的。他一直都在一線部隊和鬼子面對面作戰,看多了戰友的犧牲。昨天還在一個鍋里喝野菜湯,今天人就不在了。仇恨日積月累,每一名犧牲的同志都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堆在他心里,越堆越高……游擊支隊政委耐心地做他的思想工作,把關東軍要把出荷糧運到前線支援鬼子對付八路軍,以及這件事的危害性都詳細地解釋清楚了。李牧臣覺得,一個打游擊的偵察隊長不去打鬼子,卻整天和出荷糧攪到一起,做這些事情,沒有在戰場上直接打鬼子痛快。
政委說,李隊長,這是上級軍部今年的整體工作部署,支隊黨委經過研究給你下的死命令!因為你是葦子溝人,群眾基礎好,而且對軍警特憲也有所了解,你不去誰去?
李牧臣只好服從命令。
有人經過小酒館門前,只要在他攤位前稍事停留,都會引起他的警覺。李牧臣今天要執行一項特殊任務,他手里的小鐵錘敲打著鞋撐,一股冷硬的風撲面而來,接著幾只麻雀喳喳叫著落在了小酒館的屋頂上。李牧臣抬起頭,正好看見大戲院墻上的海報被風掀開,上面畫的是張生和崔鶯鶯。
這出戲他是聽過的,那是他唯一一次在葦子溝大戲院聽戲。妻子柳梅依偎在他身邊,手里托著一包剛買的椒鹽瓜子,邊看戲邊嗑瓜子,眼睛直直地看著舞臺??衫钅脸悸牪贿M去,在鄉下,草臺班子的戲他聽得多了。一包瓜子嗑沒了,戲也謝幕了。在回家的路上,柳梅意猶未盡地跟他討論劇情。
想到自己的妻子柳梅,李牧臣心里生出一股極其柔軟的情愫,冷峻的臉上也有了笑容。他已經有好幾個月沒見柳梅了,柳梅的工作性質和他的游擊隊身份,不允許他們隨便見面。李牧臣想,等執行完這次任務,他無論如何也要和柳梅見上一面,哪怕是跟政委請假,哪怕只待上一小會兒。
李牧臣拿起一塊泡棉用手掂了一下,輕輕地撂在地上,回手很自然地按向腰間。他的目光再次穿過馬路上蕩起的浮塵看向有些灰暗的大戲院,不知什么時候,墻上的海報已經被風吹沒了。戲院門前靜悄悄的,只有一個賣瓜子的老頭兒縮著脖子蹲在那里。
李牧臣感到戲院里的戲應該要收場了。這次政委來得很突然,李牧臣知道政委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跟他說,他給政委點了一支煙,以為政委要把他調回一線部隊。
政委吸著煙端詳著李牧臣,好像此前他們根本不認識似的,那剛柔相濟的目光里居然有了質詢的成分。李牧臣清晰記得他到游擊隊以后第一次去葦子溝鋤奸,政委就是用這樣的目光,足足看了他兩分鐘也沒說話。他知道政委是在說服他自己,要相信自己的戰士。于是李牧臣有些激動地說,政委你說吧,我保證完成任務!
政委嚴肅地說,這次任務很特別,支隊領導經過再三研究,還是決定讓你去,因為你是咱們支隊的神槍手。政委詳細交代了行動方案。
李牧臣向政委保證,不就是除掉一個女叛徒嗎?這種鋤奸行動我又不是沒干過,放心好了。
按照事先預定的鋤奸方案,支隊給李牧臣派了兩個助手,讓他們趁人進場的時候混進大戲院伺機行動。李牧臣認為,敵人剛入戲院警惕性肯定很高,不如等散場。李牧臣說,女叛徒身邊有保鏢,我也只有一槍的機會,你們在我身邊目標過大,反而不利于我的行動。你們守在大戲院后面的胡同,等待接應。
李牧臣按了一下藏在衣服內腰間的手槍,自己可以在以秒計算的最短時間內出槍,完成近距離的擊殺。隨著一聲槍響,叛徒橫尸在大戲院門前,那時候必然人聲大噪,混亂不堪。如果時間允許,他再擊殺兩個保鏢就更好了……
一槍在手,不論在如何殘酷險惡的環境下,李牧臣都能處變不驚。他有信心完成這項任務。
陸續有人從戲院出來。李牧臣起身緩緩向對面的大戲院走去。這時兩個偽警察已經出了戲院大門,接著十幾名警察護衛一個女人向馬路走來。李牧臣單手按向腰間剛要拔槍,整個人立馬僵住了,大腦頓時一片空白,甚至連視線也模糊不清。叛徒離他越來越近,只有幾米的距離,他已經能看清她隆起的腹部。
李牧臣遲疑著。
女叛徒在一幫偽警察前呼后擁下走遠。從葦子溝回來,李牧臣當天回到了他工作的村子。游擊隊戰士二猛子一看他的神色就知道任務失敗了。他趕緊給李牧臣卷了一支煙,李牧臣毫不客氣地把二猛子推出了屋子。
此時的李牧臣傷心欲絕又心亂如麻,叛徒偏偏是自己的妻子柳梅!妻子對革命的熱情一度是他的驕傲,無論遇到什么困難,只要一想到她,李牧臣就會無比堅強。多年來因為愛情,因為共同的信仰,他們對彼此的信任早已經融進血液。這就像他們曾經蓋了一座房子,現在這座房子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轟然倒塌了,李牧臣忽然有種無家可歸的感覺。
政委是第二天中午過來的。這次他給李牧臣點了一支煙,然后說,對不起,事先我們也不知道女叛徒是你妻子,如果知道,是不會派你去執行任務的。我們是接到上級秘密通知,內線傳出情報,說昨天有叛徒去大戲院看演出,上級便把這次鋤奸任務交給了我們。
政委說完,反復搓著手。
李牧臣說,可她現在懷孕了,我真的……政委拍了一下李牧臣的肩膀說,上級對女叛徒懷孕的事情也是有所不知,否則不會安排這次行動。這不能怪你,你們是夫妻,又有那么深的感情,她有罪,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沒罪。
李牧臣心里一熱,眼淚就出來了。
李牧臣慶幸自己有了孩子,同時也傷心失去了一份那么美好的感情,在亦喜亦悲的復雜心理下,他把政委送到村口,并向政委保證他一定要除掉叛徒柳梅。
政委說,你們倆已經見過面,她以后肯定會加強安保措施,你再想出手恐怕沒有機會了。
回到駐地,李牧臣一直在想政委說的“她有罪,可她肚子里的孩子沒罪”這句話。天黑了,二猛子把飯端到李牧臣面前,看著李牧臣說,隊長,政委說了,這事兒他不怪你。
李牧臣說,你懂啥?政委那是安慰我呢!
月光暗淡,一切看上去都模模糊糊,李牧臣坐在村后的山坡上,心里想的全是柳梅。結婚多年,柳梅一直沒有懷孕,上次柳梅執行任務回來路過李牧臣的駐地,兩人終于有了一次難得的相聚。夜里,他們誰也睡不著,從國際形勢談到國共聯合抗日,再談到游擊隊的發展壯大。兩人熱血沸騰,在美好的憧憬中,柳梅依偎在李牧臣的胸前說,我要是現在能給你生個孩子就好了。
李牧臣問,為什么是現在呢?
柳梅說,我想讓孩子親眼見證他爹娘是怎么打鬼子的。
李牧臣知道柳梅說的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是想把孩子作為完美的愛送給他。李牧臣緊緊地摟住柳梅說,沒有孩子也不打緊,這樣不也挺好的嘛。
柳梅說,時間太快了,都說男人三十而立,你這都三十出頭了,連個孩子還沒有,這哪兒行?
李牧臣怕柳梅順著這個思路說下去而自責,只好岔開話題說,戰爭結束后,你想干什么?
柳梅說,聽從組織分配,讓我干什么都行,不過……我要先去大戲院看幾天戲。
這是他們最后一次見面,即便是李牧臣巧妙地轉移了話題,柳梅依舊會有意無意地提到孩子?,F在他真的有孩子了,可他最心愛的女人卻離他而去了,一種錐心刺骨的痛像潮水一樣吞噬著李牧臣的記憶。他想盡快遺忘,他想把和柳梅的一切感情經歷全部抹去,可他做不到……
很快到了秋天,李牧臣算了算時間,柳梅應該把孩子生下來了。他一個人走在葦子溝的街上,不知不覺來到大戲院門前,那個賣瓜子的老頭兒還在,對面小酒館門前有一個修鞋匠在修鞋。一切都似曾相識。李牧臣看著大戲院散場的人流,想到柳梅有可能出現,便又下意識地按了一下腰間。他寧肯孩子沒娘,也不能讓叛徒再活著離開。
柳梅沒有出現,李牧臣幾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了駐地。
二猛子給支隊送信剛回來,李牧臣問他支隊現在的情況。二猛子說,最近支隊兩次派人到城里想除掉柳梅,可去的人沒一個回來。李牧臣這次進城也聽說這件事兒了,只是他還不敢相信,柳梅從前那么痛恨日本人,為了趕走小鬼子她寧肯拋頭顱,現在怎么能對自己曾經的同志下手?
李牧臣連夜去支隊駐地,他必須向政委親自求證。
政委說,我們不僅犧牲了幾個同志,主要是因為柳梅的情報,偽滿警署和憲兵隊聯手端掉了咱們葦子溝的交通站。
李牧臣急切地說,政委,都怪我當初手軟。請你務必再給我一次機會!
政委說,現在你要想除掉柳梅恐怕太難了。
不管她的手下有多少人,我必須除掉她!李牧臣說。
政委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你想到沒有,一旦你把柳梅殺了,孩子怎么辦?
我不能因為她是孩子的娘,就容忍她的背叛。
政委看李牧臣的態度十分堅決,只好同意讓他先到城里偵察一下,見機行事,別做無謂的犧牲。
回到駐地,李牧臣向二猛子簡單交代一下,準備化裝去城里。
二猛子依依不舍地問,隊長你還回來嗎?
李牧臣說,不知道。猛子,你知道柳梅對咱游擊隊的危害有多大?無論如何我必須把她除掉,不然對不住那些犧牲的同志。
二猛子說,這些我當然知道,你根本沒想活著回來,我是想讓你帶上我。
李牧臣心中一酸,趕緊轉身離開,但沒想到二猛子悄悄跟在他身后,也進了葦子溝縣城。
李牧臣發現二猛子后,十分生氣,他把二猛子拽到一個胡同,聲色俱厲地說,出荷糧的工作沒人盯著不行,再說政委只是讓我做好鋤奸前期的準備工作,至于到具體執行階段,支隊肯定會給我增派人手。
二猛子說,你咋想的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就讓我留下吧!
李牧臣見說服不了二猛子,只好同意讓他先留下。
兩人化了裝,對偽警察署前后左右的地形進行了縝密的偵察,又通過以前內線留下的關系查清了偽警署建筑的內部構造,以及人員數量和武器配備情況。李牧臣為此特意拿鉛筆畫了一張草圖。根據草圖上的標記,偽警署有兩所院子,分前院后院。前院是普通警察辦公的地方,后院是廚房、水房還堆著一些警用的給養雜物,包括馬棚和一輛日式挎斗摩托車。按照偽警署的辦公分配慣例,偽署長一向在后院辦公,沒事很少到前院來。
二猛子在偽警署對面的胡同口蹲守,兩天了,柳梅一直沒有出現。晚上李牧臣和二猛子把這幾天搜集的情報匯總一下,都覺得短時間內要想除掉柳梅,只能夜里潛進偽警署冒險行刺??申P鍵是他們對后院的地形,只局限在夜間偵察的結果。至于具體到柳梅住哪間屋子以及安保措施,他們一無所知。二猛子看李牧臣在猶豫,著急地說,咱這都來幾天了,偵察得也夠細了,既然知道目標在哪里,還等啥呀?
李牧臣說,我們還需要時間。我們犧牲事小,我是怕再次失手給支隊帶來更大的損失。李牧臣一覺醒來發現二猛子不見了。月亮還沒出來,只有稀疏的星光。他剛上大街走到御生堂門前,偽警署那邊便傳來了槍聲。一切都跟李牧臣推想的一樣,二猛子剛進入偽警署的后院,就被便衣發現了,雙方經過近距離槍戰,二猛子前胸后背中了數槍。
這次鋤奸行動的失敗,李牧臣是負有一定責任的。為此支隊給李牧臣一個嚴重警告處分。他本來想回一線部隊,因為鋤奸行動的失敗又遙遙無期了。內心的糾結、對柳梅的仇恨,還有對二猛子的愧疚,讓他生不如死。
幾年時間過去,抗日形勢更加嚴峻。李牧臣所在的游擊支隊一直活躍在葦子溝地界,雖說傷亡不小,可也打擊了鬼子的囂張氣焰。
尤其是游擊支隊發動民眾抵制偽滿洲政府收繳出荷糧,破壞了關東軍往前線輸送給養,更在精神上摧毀了他們占領中國的野心。
那天,李牧臣按照計劃到山河屯做出荷糧工作,這個區域以前是二猛子負責的,現在二猛子不在了,他只好自己去。他的大姨也在這個村,他把工作安排完了來到大姨家,大姨立即招呼一個小男孩兒過來。
這小男孩兒竟然是李牧臣的兒子。
李牧臣怎么也沒想到柳梅會把孩子送到這里。兒子的眉眼很像柳梅,這讓李牧臣一陣恍惚。大姨趕緊讓小男孩兒叫爹。李牧臣把胡子拉碴的臉貼在孩子的臉上,兒子呵呵呵地笑起來。
李牧臣看著大姨問,她沒說什么嗎?
大姨說,她讓我告訴你,不論到啥時候,孩子可以沒娘,但不能沒爹。
李牧臣立馬從這句話里捕捉到一條信息,那就是柳梅現在已經把自己置之度外了,言外之意是讓他好好撫養孩子。李牧臣呆呆地看著大姨,半天沒說話。李牧臣給兒子起名鋼鐵,他下決心把兒子鍛煉成鋼鐵一樣的人。
在一次和鬼子的夜襲戰斗中,李牧臣不幸被炮彈炸掉右臂。他無法留在支隊,服從組織安排轉入地下工作。
李牧臣終于有時間和兒子待在一起了。小鋼鐵一直寄養在大姨家里,李牧臣在葦子溝郊區找了兩間房子,把兒子接了過來。小鋼鐵跟他一點兒也不陌生,好像父子倆一直都待在一起,從來都沒有分離過一樣。
李牧臣把孩子抱在懷里,在小鋼鐵清澈的目光里,李牧臣看到了兒子對他的依戀,同時也看到了柳梅的影子。這是一種極其復雜的感情,一對母子相似的眸光把李牧臣帶進了愛恨交織的旋渦,他恨自己當時意志不夠堅定,給革命帶來不可估量的損失。時至今天,如果說他注定要有鋼鐵這個兒子,代價是必須要讓這個叛徒活在世上,那么他寧肯不要兒子。
懊悔和痛苦是自相矛盾的心理演變,只能在心里完成,他沒法跟兒子說。當孩子問到娘的時候,他只好說,你娘在執行一項特別的任務,要很久才能回來。
孩子問,那她是英雄嗎?
李牧臣說,當然,她是真正的英雄!類似這樣的對話不是每天都有,但李牧臣還是能從小鋼鐵的神色中,看到孩子對母親的景仰和親近她的渴望。
柳梅曾經悄悄來看過小鋼鐵,這倒是出乎李牧臣的意料。那天李牧臣忙了一天,回來已經很晚了。小鋼鐵穿著一身新衣服坐在外邊等他,李牧臣一怔,小鋼鐵說白天來了一個嬸嬸,說是娘給他捎來一身新衣服。
李牧臣說,這就對了,你娘不是不來看你,是沒有時間??!
柳梅的到來讓李牧臣意識到,盡管他自認為保密工作做得很到位,可事實上他一直都在偽警署的監視之下,想到自己隨時都可能面臨的危險,他不敢再往下想了。
又是一個春天,李牧臣特意拿回一棵柳樹苗,當時小鋼鐵正好在門前坐著等父親歸來。他看到父親進院,立馬撲到父親的懷里。
李牧臣問,你在干什么呢?小鋼鐵說,想爹呢……
他見李牧臣從屋里拿出鐵鍬也不說話,又補充說,也想娘了。
李牧臣把樹苗戳在剛剛挖好的坑里,抬頭看著兒子說,你娘肯定也想你啊。
小鋼鐵說,那她為啥不回來看我?
李牧臣把土埋到樹根上用鍬夯實,這時兩只燕子呢喃著落在廊檐下。李牧臣心里忽然一動,看著兒子說,別急,你看這對燕子飛了那么遠的路不是也回了?等這棵柳樹開花,你娘也該回來了。
從此以后,小鋼鐵每天都不定時地蹲在柳樹跟前,一臉神往地看著,他的希望不再那么渺茫了。李牧臣要是出去工作夜里回不來,鄰居大嬸便把小鋼鐵接到家里照顧。
李牧臣雖然失去了右臂,但一直在練左手用槍。他必須隨時做好鋤奸的準備。然而柳梅整天都待在偽警署里,即便是出門也有很多偽警察護衛,他一直都沒機會下手。
隨著日本人在遠東戰場的頹敗,李牧臣所屬的支隊又打了兩場勝仗,政委帶領支隊路過葦子溝特意交代李牧臣,讓他務必搞到葦子溝日軍憲兵隊軍火庫的詳細情報,配合支隊炸掉軍火庫,把葦子溝縣城從日本人手里奪回來。
李牧臣和交通站的同志聯手偵察,但軍火庫戒備森嚴,他們根本靠不上去,他們所得的資料大致都是內線傳出來的,由于無法親臨現場,實用性難免大打折扣。
柳梅的老爹死了,李牧臣覺得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他提前來到柳梅家的墓地附近埋伏。柳梅帶了一隊便衣警察,她好像早已算準李牧臣肯定會來,所以在給老爹入葬以后,像是很隨意地來到了不遠處牧羊人的草棚子跟前。雖說李牧臣做了必要的偽裝,草棚子前的草地上有幾十只山羊在吃草,但柳梅還是發現了李牧臣的破綻。
草棚子沒有門,只有半截草簾子翻卷著掛在門楣上。此時的李牧臣隱蔽在屋里,只能看見柳梅的下半截身子。他手按腰間,現在他的左手槍和右手槍一樣準,只要他開槍,即使無法安全撤離,對犧牲的戰友也算有了交代。
這時,柳梅站在門外說,我知道你一直都想鋤奸,其實你也不必著急除掉我,我不是給你帶話了嗎?孩子可以沒娘,但不能沒爹?,F在我爹已經死了,孩子又給你送回去了,我沒什么顧慮了……
說完,柳梅把一封信扔進了門里,人就離開了。
李牧臣彎腰拾起信,展開。
牧臣:
不管你相信不相信,我要把真相告訴你。那天,我去葦子溝縣城執行任務,由于撤退不及時,被日本憲兵隊抓捕。審訊室里,如果我不招供,鬼子就要挑死肚子里的孩子。當時我已經決定舍掉孩子,閉上眼睛等待憲兵處決,突然肚子里的孩子踢了我幾下。我想到前兩天二支隊隊長在一次黨小組會議上說的一件事:潛伏的叛徒已向日軍泄露三次我們的關鍵行動。叛徒身份成謎,我們要盡快挖出,減少損失。我決定演一出“假投敵”。保住孩子的同時,想借機查出真叛徒除掉他。我便假招供,與日本人周旋。
假投敵后,我從來沒傷害過自己的同志。那次去城里打算除掉我的同志一個沒回來,葦子溝的交通站被端,還有二猛子的犧牲,都是那個真叛徒設圈套伏擊所為。我想往外送情報,但日本人把我看得死死的,警署的院子一步也走不出來。
現在我已經確定真叛徒是誰了,他是游擊二支隊后勤主任趙金水。
我會用自己的方式鋤奸。
李牧臣淚流滿面地讀完信。
幾天后,據內線從憲兵隊傳出來的情報,柳梅渾身綁滿炸藥,把軍火庫炸了,和她一起被炸死的還有憲兵隊長和叛徒趙金水。
城外游擊支隊借此機會順利攻下葦子溝縣城。
事后,李牧臣把柳梅的事向支隊政委做了詳細匯報。當時兩人站在一處山坡上,政委神情嚴肅地看著遠方,許久沒有說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