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月詩詞的科學性
中秋佳節,人們除了吃月餅之外,賞月也是必不可少的保留節目。這一天的月亮自然是審美對象、情感載體,其實,在古人的一些賞月詩詞里,還蘊含了科學之思。
最早指出古代詩詞中蘊含有科學性的是王國維。他在《人間詞話》中說:“稼軒中秋飲酒達旦,用《天問》體作《木蘭花慢》以送月曰:‘可憐今夕月,向何處、去悠悠?是別有人間,那邊才見,光景東頭。’詞人想象,直悟月輪繞地之理,與科學家密合,可謂神悟。”王國維認為,辛棄疾展開豐富的想象,悟出了月輪環繞地球運行的道理,與科學家的見解相一致。地球可以分為東半球與西半球,這邊的人看到月亮轉過去了,那邊的人看到月亮才升起來,辛棄疾說“那邊才見,光景東頭”,正是對地球背面世界的想象。
有道是“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明月出海底,一朝開光曜”。中國人不乏對月亮生于海上的視覺認知。但是辛棄疾否定了這種說法,明確指出“謂經海底問無由”,他認為月亮懸浮于地外太空,所以有“天外空汗漫”的陳述。為什么月亮會懸浮于地外太空呢?今天,我們知道這是因為地球引力作用,使得月亮不即不離,忠實地繞著地球運轉,但辛棄疾發出了“飛鏡無根誰系”的疑問,可見他囿于時代,認知也有局限。
我們知道,宇宙天體中并沒有統一的時間,天上人間確實存在時間的差異。譬如,據天文學家測算,月球上的一天,相當于地球上的一個月。有趣的是,這種意識在古人的詩詞中也有所體現。蘇軾在《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中說:“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清人楊芳燦說:“今夕何年,皓月當頭,停杯問之。”易順鼎也說:“天上今夕是何年,人間今夕是何夕。”可見天上人間存在時間差異乃古人的共識。這種時間差異在古代小說中有更為生動夸張的表述。《幽明錄》中顯示:“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西游記》中說:“天上一日,就是下界一年。”
蘇軾還說“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高處不勝寒”之說,很符合人們日常生活中的感受。科學研究表明,地球上海拔每升高一千米,氣溫就會下降大約6攝氏度。正所謂“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古人以此來推斷高不可測的月亮的溫度,可謂歪打正著。現在我們知道,月球夜晚溫度可降至零下170℃左右,但因為空氣稀薄,晝夜溫差可達300℃。
在中秋詩詞中,文人對月亮與潮汐的關聯也有所思考。關于潮汐,古人知之不多,“或言如橐籥翕張,或言如人氣呼吸,或言海出處,皆無經據。”這種理解摻雜了想象與神話因素,顯得荒誕不經。南宋史達祖破除了這種話術,他在《滿江紅·中秋夜潮》一詞中說:“萬水歸陰,故潮信、盈虛因月。偏只到、涼秋半破,斗成雙絕。”也就是說,百川歸海,潮汐的起落與月圓月缺大有關系,他所謂的“斗成雙絕”,指的是中秋月與中秋潮堪稱雙絕美景。俞安道則在《海潮圖序》中說:“望已前為夜潮,望已后為晝潮。”也就是八月十五之前,夜晚漲潮;八月十五之后,則白天漲潮。至于海潮之壯美,不是身臨其境者難有切實的感受,故不妨引用南宋周密《武林舊事·觀潮》中的文字加以說明:“浙江之潮,天下之偉觀也。自既望以至十八日為最盛。方其遠出海門,僅如銀線;既而漸近,則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大聲如雷霆,震撼激射,吞天沃日,勢極雄豪。”現代科學研究表明,月球對地球的引力是形成潮汐的直接原因。就空間而言,由于地球各點與月球距離不同,正對月球的區域受引力較強,海水被“拉”向月球方向形成漲潮;背對月球的區域因地球自轉的離心力作用,海水外“甩”也形成漲潮。就時間而言,每月朔日與望日時,太陽、地球、月亮呈一條直線,引力疊加,潮差最大;而上弦月和下弦月之時,太陽、地球、月亮呈三角形排列,引力部分抵消,潮差最小。
地球上除了中華文明之外,還有其他的文明,不同的文明對中秋節的認知是不一樣的。清代黃遵憲在《八月十五夜太平洋舟中望月作歌》中寫道:“大千世界共此月,世人不共中秋節。泰西紀歷二千年,祇作尋常數圓缺。”世人分享了同一個月亮的光輝,但由于文化不同,中國人的中秋節在西方人眼里不過是一個普通日子罷了。這幾句詩雖然簡短,卻具有現代性與世界眼光,也反映了中西文化的差異,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科學性呢?
關于科學的定義很多,質而言之,就是通過系統性觀察、實驗和推理,探索自然、社會及思維規律的知識體系與方法論,并具有實證性與可檢驗性的特點。在中國古代的這些中秋賞月詩詞中,無疑包含豐富的文學性,但仔細揣摩,我們不難發現其中也蘊含著一定的科學性。
(作者:朱美祿,系貴州財經大學文學院教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