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建國:璀璨而新奇的歷史之光
我開始知道渡江戰役,是因父親當年隨軍支前榮獲的一枚軍功章;當我為書寫此役踏勘長江北岸時,時光已走過一個甲子。關于波瀾壯闊的解放戰爭的文學書寫,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以來已有不少鴻篇巨著問世。在戰爭硝煙飄散七十多年的今天,還有可能從新的維度和視角再現這段歷史嗎?命運對我似有眷顧。畢生從戎的經歷,使我在回眸疇昔時發現了新的書寫契機。這一發現,在于我看到了璀璨而新奇的歷史之光。
渡江南進這一改變了世界東方力量對比的最后的戰略性決戰,是中國二十八年新民主主義革命中,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的人民軍隊最為高光的時刻。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要解決“尋路”和在斗爭中選擇自己領路人的問題。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思想和黨的領袖集團業已成熟,培養造就了大批干部,八路軍、新四軍在抗敵御侮中堪稱中流砥柱,但畢竟力量規模有限,軍民只能以敵后游擊戰爭開展持久戰。抗戰勝利后,當蔣介石冒天下之大不韙挑起內戰,革命武裝被迫奮起進行自衛戰爭以避免中國墜入黑暗,黨在二十多年血火砥礪中煅鑄和積累的優勢便噴薄而出,人民軍隊迅速由劣勢轉為優勢,蔣介石集團及其軍隊很快遭到反噬。這一神奇變化是如何發生的?其間經歷了怎樣的峰回路轉?實現戰略轉圜的樞紐在哪里?穿行這段波譎云詭、扣人心弦的歷史,我看見一個精靈,一個戰略精靈,引導人民解放軍逆勢反攻,創造了世界正義戰爭史上力量規模并不占優但絕地反擊一舉扭轉局勢的奇跡。
2023年12月27日,我登上晉陜大峽谷西岸佳縣東方紅閣,俯瞰緊偎呂梁山奔騰南去的黃河,油然憶起1947年7月29日深夜,毛澤東電告劉鄧“現陜北情況甚為困難”,要求直出大別山以免“陜北不能支持”并增加中原困難的情形。8月,毛澤東在佳縣朱官寨先后三次與縣委書記張俊賢會商軍糧問題。張俊賢扳著指頭細數所剩無幾的存糧后說:“全縣還有萬把只羊。”“羊吃完了咋辦?”“還有兩千多頭毛驢和牛。”毛澤東聞之面有戚色:“卸磨殺驢,百姓如何種地?”遂下令不殺一牛、不宰一驢。統帥與將士心手相通,劉鄧、陳粟、陳謝三路大軍成品字形布勢經略中原、兩翼牽制,蔣介石重點進攻山東和陜北的“黃河戰略”立刻相形見拙。戰略上的勝利,使出擊外線的人民解放軍牢牢把握了戰場主動權,適時從內線轉向外線作戰這把神奇的鑰匙,打開了勝利之門。僅僅過了半年,1948年初,毛澤東就在楊家溝對陳毅說:我們肯定要在全國勝利了!深遠經略蘊含的拔山超海之力,推動戰爭局勢迅速反轉,此中奧妙至今仍引人思索和探究。
歷史不能忘卻并寫下重重一筆的是,黨中央、毛主席經熟籌采納粟裕三次建言,暫不分兵南進,集中華野、中野主力在黃淮聚殲國民黨重兵集團,廓清江北再渡江南進的佳話。經中共中央五大書記城南莊會議當面聽取粟裕匯報,決定由原擬劉鄧大軍和粟兵團兩翼齊飛南下,到粟兵團遲出江南,集優聚力與國民黨軍決勝江北。南線戰略一經調整,豫東、濟南、淮海戰役便相繼奏凱,解放戰爭勝利進程明顯加快。以南線戰略調整為貫穿線,觀照渡江南進在戰爭迷霧中演進的奇跡,一部恢宏戰爭史詩躍然眼前。
渡江南進是埋葬舊世界、建立新中國的定鼎之戰,它始終是黨的政略戰略協同實施相得益彰的結果。此役有別于遼沈、淮海、平津三大戰役的一個顯著特點,是深度觸及美英等西方大國在華利益,向江南實施戰略追擊將革命進行到底,不僅要準備應付美英等國的戰略威懾和武裝干預,而且還要化解社會主義大本營擔心引發新的世界大戰一度對南進持消極態度等不良因素。政治、軍事、經濟、外交并行交織的全方位戰略博弈,提供了廣闊歷史時空和充裕素材,讓我能夠在這部作品中展開豐贍而深邃的書寫,令人信服地揭橥中國共產黨為什么一定會勝利、蔣家王朝為什么必然走向滅亡的人間正道和歷史滄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