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稿紙上的土木工程
據傳,二十世紀末,有一位企業家提出,在喜馬拉雅山脈炸開一道口子,引印度洋暖濕氣流北上,假以時日,可以讓青藏高原變成魚米之鄉。這一天才構想流傳甚廣,幾十年間被各種影視作品一再演繹,直到今天仍是不少網友津津樂道的話題。姑且不論其可操作性,這至少是我關于科幻小說最早的想象。那時候我小學才念了一半吧,識字不多,沒讀過《水滸》、金庸、《基督山伯爵》,反而癡迷于外星人、恐龍、宇宙深處的黑洞。每個星期天的下午窩在藤椅上,捧一套《十萬個為什么》,讀累了,就抬頭看天。我到現在都清晰記得那種感覺 ——看著那漫無邊際的雨絲,瞬間感覺自己可以掌控整個世界。
好在這種幻覺沒有持續太久。想起網上一個段子:友誼會走散,愛情會變淡,金錢會誘惑你,生活會刁難你……只有數學不會,數學不會就是不會。此言得之。甚至都不用等到高考,初三上學期學完二次函數,我就知道自己做不了科學家,更改變不了世界。盡管我是一個容易半途而廢的人,但在“改變世界”夢想破滅這件事上,還是郁悶了很久。直到多年以后讀到劉慈欣的《地球大炮》(大劉在小說中挖了一條貫穿地球的隧道,用來安裝連接南北極的電梯),恍然發現,科學家沒能辦到的事情,在小說里實現了。這種感覺不亞于卡夫卡帶給馬爾克斯的“小說原來可以這么寫”的震撼。那時候我已經開始試著寫小說,所以我很后悔,世界上有那么多文學名著,為什么自己小時候偏抱著《十萬個為什么》不放呢?
就此倒戈。畢竟,相比改造世界,寫小說的成本要低得多。尤其科幻寫作,簡直是一種具象意義上的“紙上談兵”。聚變堆、戴森球、量子計算機之類的,想要什么,鍵盤一敲就有了,科學家和工程師都要羨慕我們。于是我再次想起那位企業家的天才構想,時隔多年,網友們的“腦洞”甚至更大:為珠穆朗瑪峰裝電梯,在長城上貼瓷磚,給太平洋加蓋子……我開始醉心于想象這些由人類之力打造的地質奇觀。彼時我身處重慶夏日的籠罩中,當即決定建造一個超大號的空調房。有多大呢?覆蓋整個歐亞大陸。
接下來的事情反倒乏善可陳——繪制、設計草圖,校核結構強度,推演建造方案……本科學了四年機械設計,第一次派上用場,是在小說里。我簡直有點興奮,如果有充足的資源,說不定真能把這大家伙造出來。想來想去,為了使故事不那么“現實主義”,我在故事中植入了唯一一個科幻設定——可控核聚變。在我還是小學生的時候,《十萬個為什么》就講,再過五十年,人類有望突破可控核聚變技術。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上網搜一下核聚變的新聞,你會發現,人類到完成這個目標的時間距離仍是五十年。這情景,怎么說呢,有點像夸父逐日。好在夸父永遠不會絕望。盡管我在小說中對聚變能的前景做了最悲觀的想象,但我仍渴望那一天的到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