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與《中國先睡后醒論》
曾紀澤(1839——1890年)是晚清封疆大吏曾國藩之子,亦是近代中國杰出外交官。1887年1月,時任駐歐外交官的曾紀澤,以英文撰寫《中國先睡后醒論》,發表于《亞洲季刊》。文中,他秉持不卑不亢的態度,清晰闡釋中國具備覺醒能力,但覺醒后不會對外侵略的核心觀點。《中國先睡后醒論》是中國官方向世界介紹古老文明與中華民族的重要發聲,在近代中國影響深遠,眾多救亡圖存之士也將“睡獅”概念的源頭追溯至此。
“睡”是暫時狀態
根據英國參贊馬格里的記載,正是他建議即將歸國的曾紀澤撰寫一篇“關乎他的祖國的未來”的文章。曾紀澤經深思后認為,確有必要向外國展現真實的中國。在《中國先睡后醒論》中,他既未刻意宣揚古老中國的輝煌歷史,也未因當時國弱民衰的處境流露卑怯,而是巧妙以從“睡”到“醒”的狀態轉變來闡釋中國。不難看出,曾紀澤的詞匯選擇蘊含著明確且強烈的政治目的:一方面是提醒西方列強“侵略必敗”的最終結局,另一方面向列強傳遞關鍵信號,在面對侵略時,中國已不再逆來順受,正逐漸走向覺醒。
近代以來,中國在對外戰爭中屢遭敗績,這讓歐洲逐漸形成“即一陵夷衰微,終至敗亡之國”的認知。這種認知進一步助長了列強的侵華野心,在他們眼中,中國儼然成為可隨意瓜分的“待亡之國”。這種帶有“殖民”的心態與行為,給中國造成了無盡的災難。《中國先睡后醒論》深入分析了這一認知形成的關鍵原因,即“中國古昔之盛與近今之衰,判若霄壤”。毋庸置疑,中國從鼎盛到衰落的斷崖式下滑,讓侵略者誤以為中國“精力業已消鑠殆盡”,從而更加肆無忌憚地推行侵略政策。
曾紀澤并未回避中國在對外戰爭中屢次戰敗的客觀史實,但明確指出——戰敗并不等同于滅亡,這也是全文的核心觀點。他強調:“中國不過似人酣睡,固非垂斃也。”“睡”是暫時的,終究會“醒”;而“垂斃”意味著走向不可逆轉的“死亡”,二者存在本質區別。他進一步剖析中國陷入“沉睡”的根源:古代中國長期在世界范圍內處于領先地位,這種優勢逐漸滋生了“日有侈心”,具體表現為“自以為金甌永固,固無待舍舊而謀新”。尤其是對于“和戰攻守”的“漠然不知”,最終導致國家在時代變革中逐漸落后。
關于中國當時的發展狀態,曾紀澤明確指出,自鴉片戰爭后,中國已開始逐漸走向覺醒,“沿至道光末年,沉睡之中國,始知己之境地實在至危至險,而不當復存自恃鞏固之心。”然而,此時的覺醒并不是“全醒”,更多的是在列強侵略刺激下的“喚醒中國于安樂好夢之中”。直到英法聯軍火燒圓明園后,中國才真正開始對自身“沉睡”狀態進行主動認知與深刻反思,意識到“始知他國皆清醒而有所營,為己獨沉迷酣睡”。
曾紀澤對中國“由睡到醒”的界定,并非單純的情感建構,而是基于當時中國社會的實際變革,尤其是清政府正在推行的洋務運動。洋務運動以“自強”和“求富”為目標圍繞內修國政、外保國體實施了一系列舉措。盡管曾紀澤并未明確回答這些舉措對中國覺醒的推動程度,當時也有質疑者發出“中國果醒矣乎?”的疑問,但結合他撰寫此文的初衷可知,他意在通過這些變革事實,向外界傳遞出中國正在擺脫“沉睡”狀態的關鍵信息。
“醒”是未來走向
作為繼郭嵩燾之后晚清政府派出的第二任駐外公使,曾紀澤在歐洲期間,既深切感受到西方國家的強大,也為祖國的衰弱現狀憂心忡忡。如果說“睡”字是用來描述中國當時的狀態,而“醒”字則是表達了他對于未來中國走向復興與強大的信心與期待。在《中國先睡后醒論》中,他著重闡述了一個針對性極強的觀點:中國“全醒”以后,并不會威脅世界的和平。這一觀點的核心目的是向列強表明,無需為虛構的“中國威脅論”擔憂,更不應刻意阻撓中國覺醒。
曾紀澤以中國歷史發展為依據,指出中國自古以來便是“自守之國”,因此“向無侵伐外國之意”。未來的中國絕對不會影響世界的和平,“嗣后,亦決無借端挑釁拓土域外之思”。針對當時西方對中國龐大人口的誤解與抹黑,曾紀澤指出,“中國本無人滿之患,無須別尋新地以為游民寄居”。直接戳破了列強以“人口過剩”為由,渲染“中國威脅”的謊言。曾紀澤強調,中國人口眾多,但同時也擁有廣袤的土地,因此“中國所應為者,不在使民謀食于外國,乃設法將民分置于國內”。近代以來,屢有外國人宣傳“中國人口過剩”,甚至把中國人污蔑為“黃禍”,其背后侵略邏輯可謂是不言自明,即通過制造虛假輿論,為侵華行徑尋找借口,這是帝國主義慣用的伎倆。
然而,現實并未如曾紀澤所愿。《中國先睡后醒論》發表后,雖然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強烈反響,“歐洲諸國傳誦一時”,但文中真摯的和平訴求,并未觸動侵略者的野心。此后,列強侵華步伐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愈發密集。這一結果深刻揭示了近代中國的尷尬處境:在國弱民衰的背景下,即便有理有據的外交發聲,也難以獲得平等話語權。
“睡獅”概念的思想源頭
在《中國先睡后醒論》中,曾紀澤著重關注了中國由睡到醒的轉變狀態,但通篇近四千的文字中并未提出“睡獅”的概念,甚至也沒有出現“獅”的字眼。然而在近代中國,眾多救亡圖存之士卻將“睡獅”一詞與曾紀澤撰寫的《中國先睡后醒論》緊密關聯,或將其視為“睡獅”概念的重要淵源。這種“無中生有”的現象,恰恰印證了《中國先睡后醒論》的持久影響力。
從史料考證來看,近代中國最早提出“睡獅”一詞的是梁啟超。1899年4月,他在《動物談》一文中寫道:“昔支那公使曾侯紀澤譯其名,謂之睡獅;又謂之先睡后醒之巨物。”自此以后,很多文獻均將曾紀澤視為“睡獅”概念的提出者。不過,關于“睡獅”的起源,在近代中國始終存在爭議:有學者將其視為外國給予中國的歧視性詞匯,也有學者把拿破侖作為“睡獅”的最早提出者。但毫無疑問,曾紀澤的《中國先睡后醒論》被認為是國人語境中“睡獅”概念的重要思想源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