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洋，70后，云南昭通人，現居昆明。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電影家協會會員、中國報告文學學會常務理事、中國電影文學學會會員。在《中國作家》《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報刊發表作品百余萬字。作品曾被《小說選刊》《散文選刊》等刊選載。已出版長篇小說《大救駕》等文學作品15部。中篇小說《包裹》被改編為同名電影；長篇小說《萬物生》被改編為同名電視劇；中篇小說《易地記》被改編為電影《安家》，獲第三屆亞洲華語電影節長片單元最佳影片獎等多個獎項；曾獲《小說選刊》年度大獎、第九屆徐遲報告文學獎提名獎、首屆秋白中短篇報告文學獎、云南文化精品工程獎、云南文藝基金一等獎、云南省優秀作品獎、云南十大好書獎等獎項。

那是一個遠古的早晨，皚皚白雪中有個黑黑的背影在金沙江畔的山間穿行，這個雄鷹般的背影正是彝族部落武士長俄也木乃，他正在以鷹一樣犀利的眼光觀察山嶺和河流，希望找到渡江的出路。

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索：“木乃武士長。”

他轉過身子，吉次畢摩踏著積雪朝他走來，他連忙攙扶著畢摩說：“畢摩，你怎么來了。”

畢摩說：“孩子，達鐵酋長果然有眼光，我剛才看了你的背影很久，威武雄壯。你確實是太陽和雄鷹的子孫。”

木乃說：“畢摩，不只是我，我們每一個人都是太陽和雄鷹的子孫啊。”

畢摩好像如夢初醒說：“好了，孩子，快跟我回去吧，達鐵酋長病得很重，他要見你。”

木乃急忙跟著畢摩來到遷徙的駐扎營地，走進達鐵酋長的臨時屋子，跪在酋長的身邊，達鐵酋長抓住木乃的手，咳嗽厲害。

酋長說：“孩子，我不行了，我有很多事情要交代你和畢摩。”

木乃說：“你太操勞了，應該好好地休息，這冰天雪地的山頂，你感染風寒了，畢摩給你念經祈福和治病，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你是部落的太陽，我們需要你陽光的照耀。”

畢摩說：“你要好好保重身子，部落離不開你啊！”

達鐵酋長十四歲從老酋長手里接過酋長之位，帶著自己的妻兒，娃子（奴隸）、武士、德古、畢摩和部落族人歷盡千辛萬苦，一生都在遷徙，希望尋找到最安定、神圣、美麗、溫暖的家園。原本他要帶著部落到傳說中有松樹和刺猬的地方，那就是如今的涼山州布拖縣，可是波濤洶涌的金沙江，阻斷了他們遷徙的腳步。他們被迫停下來，準備待江水消退后再趕路去大涼山的布拖。布拖是個彝語地名，翻譯成漢語就是有松樹和刺猬的地方。在他們心中松樹是神樹，保佑子孫繁榮昌盛，牛羊肥美，那里有水草豐茂的牧場。可是剛到這里，金沙江水卻咆哮翻滾，阻斷了他們前行的路，他找來畢摩商量過江的方法。畢摩占卜，觀天象，得出的結果是此地就是部落最安定美好的家園。酋長欣喜萬分，決定帶著部落在此安居樂業，可就在這時，他病倒了。他有生之年最大的心愿就是讓部落尋找到那個祖先和神靈指引的家園，現在找到了，可是現在自己生命快走到盡頭，就必須要找一個繼承人繼續帶著部落開拓建設家園。部落現在最合法的繼承人是自己的兒子拉木，但是他沒有寬廣的胸懷，堅強的意志，也沒有為部落犧牲自己的品格。所以酋長就想把酋長之位傳給木乃。

酋長抓住木乃的手說：“孩子，我不行了，我要把酋長的位置傳給你，你要承擔起保護族人安全和讓他們安定繁榮的責任。”

木乃說：“酋長，酋長之位應該是傳給你的兒子的，我愿意永遠做部落的武士，他們最忠心的守護者。”

酋長聽到兒子繼承酋長之位的話，情緒激動，大聲吼叫道：“拉木永遠不可能擔任酋長之位。我絕對不會把酋長之位傳給他，他擔當不起如此重大的責任。”

酋長瘋狂咳嗽，女奴阿古急忙端來熱水，木乃喂酋長喝下，咳嗽才算平息一點，阿古接過水碗并未離去，而是側耳傾聽主子們的談話。

酋長說：“我們的部落是聰慧、勤勞的部落，必須要有一個勇敢、堅強、善良、勤勞、智慧的人擔任酋長，部落才會永不衰落，繁衍生息，越來越強盛。拉木是我的兒子，但是他沒有寬廣的胸懷，堅強的意志，也沒有為部落犧牲自己的品格，但是你有，木乃。酋長的位置我會傳給你，絕對不傳給我的兒子。原本我想帶著部落到遙遠的布拖，但是江水阻斷了我們前行的腳步，我讓畢摩占卜，祖先指示了我們，這里就是我們未來的家園。不，原本它就是我們祖先的，我們遷徙的這些年，被異族人和別的諾蘇人占領，現在要在這里再次生存繁衍嘛，非常困難，所以你和拉木誰能夠讓部落在此地繁衍生息立穩腳跟，誰就是酋長，我相信一定是你。”

酋長說著叫來了兒子。

酋長說：“這條江阻斷了我們前行的腳步，但是它給了我們新的家園，因此這條江就是我們的神江，它將給我們無盡的財富和祝福，這條江原本就是我們的。我們只是要回屬于我們的東西，現在我們要想在這里生存繁衍，就必須從外族人手里把它搶奪回來，現在你們兩個都是酋長繼承人的人選，要是誰能夠完滿把這條江奪回來，我就把酋長之位傳給誰。”

拉木很不服氣，自己是合法的酋長繼承人，現在卻要跟著一個武士長去競爭做酋長，很是憤怒，但也不敢表現出來，只能帶著部落走下山去，到金沙江畔去驅趕外族人。他們所到之處，總是燒殺搶掠，讓在這里居住的外族人和別的部落的彝族人離開這里。拉木所到一個村莊，總是把人們召集到廣場說：“這片土地原本是我們祖先的，我們的祖先多年前遷徙到別的地方，現在他的子孫，我們又回來了，所以請你們立刻離開這里。對了，你們的房屋建造在我們的土地上，你們的牛羊是吃我們牧場的水草長大的，你們的糧食和莊稼也是在我們的土地上長起來的，因此你們不能帶走，必須給我留下。如果你們想留在金沙江畔生活，也可以，但是必須稱呼我們色破，也就是漢人說的主子。你們必須做我們的娃子（奴隸）。如果你們不愿意，我就帶領英勇的諾蘇人用手里的刀砍下你們的頭顱，背上的箭射穿你們的心，把你們全部扔進金沙江喂魚。”

拉木的暴行弄得人們民不聊生，奮起反抗，多次血流成河，把金沙江水都染紅了。拉木也遭到了部落人的強烈反對。

木乃也帶著自己的部下四處奔走。他不準部下偷搶掠奪和恐嚇，而是彬彬有禮對待異族人，他也把異族人召集起來，和顏悅色地說：“尊敬的人們，我們受到祖先的指引，來這金沙河畔，我們將在這里居住，據說這里是我們祖先捕魚養蠶，放牧耕種，唱歌跳舞的地方，曾經是我們祖先的家園，后來祖先帶著部落去了遠方，現在又回來了，你們在這片土地上居住了許多許多年，這兒也是你們的家園，雖然我們不是同族人，但是我們擁有共同的家園，有共同的家園就是兄弟姐妹。相信你們是好客善良的，會敞開胸懷歡迎我們，我們的部落是仁慈的，如果愿意我們共同居住在金沙江畔，我們將善待你們。你們愿意留下的，你們可以繼續居住在自己的房子里，種莊稼放牛羊，我們將像對待自家兄弟一樣對待你們。如果你們不愿意在這里跟我們和平共處，我們就贈送你們牛羊和糧食，送你們去尋找新的家園。”

木乃所到的地方一片祥和，得到大家的歡迎，當他們帶著結果回來時，部落里的人們一致擁護木乃做部落首領，因為木乃仁慈善良，而拉木殘暴血腥。酋長很是高興，讓畢摩占卜擇良辰吉日舉行新酋長繼位儀式。日子定在下個月的月圓之時。拉木仇恨萬分，他到處派人尋找木乃的過錯，希望毀了木乃繼承酋長的計劃。

多日之后，拉木的心腹女奴阿古終于給他帶來了好消息，那就是她知道了木乃跟自家的女奴阿嘎私通，而且有了孩子。這個消息簡直就是一個天大喜訊，拉木高興地在地上蹦起來三尺高。

阿嘎是很多年前木乃在戰場上撿回來的女孩，那個時候，她只是一個五歲的女孩，孤苦伶仃站在雪地里，木乃覺得她可憐，就把她抱回家給母親養著，因為她是漢族人，按照習慣法她只能是奴隸的身份。但是木乃的母親和木乃從來沒有把她當做奴隸娃子對待，而是當做親生女兒和妹妹對待，十幾年的時間，她學會了諾蘇人的語言和各種本領，徹底成了一個諾蘇人，但是她的身份卻永遠是個奴隸。她在成長的過程中深深愛上了木乃，木乃也對她產生愛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他們獻出了彼此，并且有了孩子。她一直不敢告訴木乃，因為木乃一旦知道她有了孩子，一定會娶她為妻，這樣木乃將失去尊貴的武士身份，變成曲諾，也就是奴隸。她就死也不愿意讓心愛的男人受到傷害。

那天，阿嘎坐在一棵樹下織布，織布的羊毛線一頭纏在她的腰上，一頭纏在大樹上。阿古為了探聽木乃的過錯，來到阿嘎家。阿嘎一邊織布，一邊嘔吐。她雖然穿著寬大的百褶裙，但是微微凸起的肚子還是被阿古看到了。阿古仔細尋思，阿嘎懷孕了，孩子會是誰的呢？她從小跟木乃住在一起，對木乃懷有深深的感情，對眾多追求她的奴隸她都嗤之以鼻，連我的主人拉木喜歡她的美貌，她也不理會。要是這個孩子是木乃的，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拉木，拉木就會在部落公開消息，木乃將會失去尊貴的身份，變成奴隸，那么就會失去做酋長的資格，拉木也許就會成為酋長，我將立大功一件，拉木將會怎樣獎賞我呢？阿古想到這兒，心里竊喜，她走到阿嘎身邊。

阿嘎看到好朋友，驚喜萬分，說：“阿古，你怎么來了？”

阿古說：“我想你了，就來看看你。”

阿嘎說：“我也想你了。”

阿古故意把手伸到阿嘎的腹部摸了摸，確定阿嘎懷孕了。為了掩蓋自己的目的，阿古抓起纏在阿嘎腰間的羊毛線，說：“你一定是累了，我來幫你織布吧，”

阿嘎說：“不用了，你坐著，我們說說話就行。”

那個傍晚，阿古用了各種計策套了阿嘎很多話，確定了肚子里的孩子就是木乃的。然后阿古急匆匆跑去告訴拉木。拉木驚喜萬分，卻不動聲色，他要等到酋長繼承儀式舉行的那一天。

所有部落成員和愿意留下的外族人都在山頂上，畢摩搖晃神扇子，敲響神鼓，向祖先和山神昭告新的酋長將要繼位，就在老酋長要把象征部落最高首領的雄鷹圖騰遞給木乃時，拉木卻讓人押解著阿嘎走了出來。

拉木說：“父親，木乃沒有資格繼承酋長之位，因為他跟女奴私通，而且懷了孩子。”

阿嘎哭泣著說：“不，不，這個孩子不是他的，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請酋長懲罰我吧。”

木乃雖然跟阿嘎有了肌膚之親，但是自己忙于四處奔走勸說外族人跟自己的部落和平共處，基本沒有回家，也不知道阿嘎懷孕了，現在看到阿嘎微微隆起的腹部，知道了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非常驚訝和心疼阿嘎，不知道她這段時間經歷了多少磨難和痛苦。

拉木說：“父親，一個尊貴的武士，竟然去跟著女奴私通，按照部落的規矩，要么木乃變成一個奴隸，要么就是殺死奴隸。”

老酋長拖著顫巍巍的身子來到木乃身邊，說：“孩子，你告訴我，阿嘎肚里的孩子是你的嗎？請你告訴我阿嘎肚里的孩子不是你的，這是她故意懷了別人的孩子來誣陷你，就是為了阻止你做酋長，我會處死她，你仍然是我們偉大的酋長。”

阿嘎說：“酋長，我肚子里的孩子確實不是木乃的，一切都是我的錯，我愿意承受所有的懲罰，請不要牽連木乃。”

木乃知道酋長是想用處死阿嘎的方法來保全自己的酋長之位。木乃攙扶起阿嘎，來到酋長身邊，坦坦蕩蕩地說：“酋長，阿嘎肚子里的孩子確實是我的。”

阿嘎站了起來，走到山崖上說：“酋長，各位部落族人，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木乃的，我用生命證明木乃的清白，請不要再怪罪木乃。”

她說完從山頂跳下了金沙江。這時酋長愧疚難當，急火攻心口吐鮮血一命嗚呼，雖然大家極力推舉木乃做酋長，但是木乃因為失去了心愛的人，一蹶不振，拉木利用各種手段，坐上酋長之位。他兇殘暴虐，經常殘殺外族人，對部落成員也殘酷無情，惹怒了金沙江神，江神就把兩邊的山崖合攏來，堵截了江水，從此江水翻江倒海蔓延到兩岸，淹沒了田地、房屋和牛羊。

畢摩占卜觀天象說：“金沙江說要想洪水消退，就必須用雄鷹之子作為祭奠，而且要是自己心甘情愿地獻出自己的生命做祭奠，哪怕有一點點不愿意都不可能消除洪水，消除災難。”

拉木四處號召人們去勸說雄鷹之子獻出生命，但是沒有人愿意。就在洪水淹沒到山頂將讓所有人死亡的時候，木乃跳進了金沙江中，用身子劈開合攏來的山崖，洪水奔流而去。當洪水退卻時，人們發現山崖變成了一只騰空的雄鷹，大家都說那是木乃把自己作為祭品獻給金沙江，幻化成的雄鷹。后來，這個彝族部落遷徙走了，漢族人又慢慢來到這里居住，他們看到被白云暈染的雄鷹樣子的山崖，就把它想象成可以給自己帶來吉祥幸福的白仙鶴，因此大家把這兒叫做白鶴灘。

聽說這只白鶴騰飛之時，那江水翻滾中的每一朵浪花都會吐露無數的財富，這個寓言隨著白鶴灘水電站的修建而應驗，白鶴展翅的瞬間，電站又何嘗不給人們帶來無數財富。這雖然只是一個傳說，卻講得如泣如訴、肝腸寸斷、百轉千回、感天動地，這也足以見出人們對于白鶴灘的美好向往。

 

多年后，誰也不曾想到，白鶴灘水電站大壩，正是矗立于大寨鎮境內這片叫做白鶴灘的灘涂之上。

位于金沙江右岸半坡上的大寨集鎮，背倚雄奇的大藥山，面迎奔騰浪涌之金沙江，這個距縣城僅52公里的寧靜之鄉，最高海拔3229米，最低海拔578米，相對高度差2651米，一境之內盡享春夏秋冬一山四季之精華。因為白鶴灘電站的修建，只有近四萬人口的大寨鎮涉及搬遷安置移民4個村（社區）26個村民小組，搬遷安置712戶2296人。搬去哪里，這是移民群眾最為關心的事，也是關乎他們安身立命最大的事，盤算去盤算來，最終還是選擇了后靠安置的方式，這些因為大國重器白鶴灘水電站建設而失去家園的鄉親們，搬到了他們祖祖輩輩心心念念想去而永遠只能望而卻步的大寨集鎮。為啥大家都向往大寨集鎮這塊寶地呢？據當地人說，大寨集鎮海拔僅1375米，是個冬無嚴寒，夏無酷暑，氣候宜人之地。大寨境內物華天寶，擁有花椒、核桃、烏洋芋、芭蕉芋粉條、姜甘李等地方名特農產品，擁有銅礦、鉛鋅礦、煤礦等豐富的礦產資源，還有40余種稀缺野生動植物資源。這些世世代代陪伴著大寨人的自然恩賜，可是他們安身立命的根本啊！

看到眼前這一片依山勢而建的錯落有致的現代氣息十足的移民安置房，觸景思故，不免對大寨的過往感了興趣。

《巧家縣志》顯示，清代時期，大寨屬歸治里八甲，民國28年（1939年），置第十區，民國29年置文華鎮，民國33年與永懷鎮合并設崇階鎮。1950年巧家解放后設大寨區，1958年改六區設火箭、紅旗公社，1988年改鄉，2002年改鎮。大寨除了有綿長深遠和厚重的歷史文化，其轄地車坪村至今還留存著民國年間彝族土司陸蓋凡修建的陸家莊園遺址，以及多處省、市、縣級文物保護單位。史載，巧家是彝族的發祥地之一，而大寨鎮車坪村彝族是巧家最古老的土著民族，其豐富多元的民族文化代代傳承，2011年車坪村被確定為省級民族團結示范村。

如何實現傳統與現代的有機結合，如何在移民安置區融入傳統文化與現代文明，讓傳統文化、民族文化、現代文明有機和諧交融，這是當地干部群眾盼之久遠，久久為功、綿綿用力的課題。大寨鎮借白鶴灘水電站建設契機，尤為注重傳統民俗活動和歷史文化的挖掘和打造。每一年，當地都會舉辦盛大的彝族火把節活動，助推文旅融合發展。依托大寨鎮濃厚的歷史文化底蘊，2012年，當地政府共投資四百余萬元修建了“吉水安瀾”文化廣場和三百余米長城垛口觀景臺，通過打造二十二米長的浮雕墻將大寨鎮悠久的歷史文化及白鶴灘水電站籌建背景分“銅運開江、聞風向義、驛道春秋、賈道儒行、紅色記憶、白鶴夢圓”六個部分在廣場上予以立體全面展現。

大寨鎮是一個多民族散雜居鄉鎮，漢、彝、苗、布依等多個民族長年相依相伴，融合共通，美美與共，共同發展。在白鶴灘水電站建設前，這里是個交通閉塞之地，但并不妨礙當地豐富歷史文化的點滴積淀，除了白鶴驛道、車坪彝族土司府、黃葛神樹等人文歷史遺跡和神奇的自然存在，當地居民還創造了輝煌燦爛的民族服飾、語言和飲食文化。同時，民間還流傳著無數動人心魄的神話傳說。

帶著對大寨的神奇向往，2024年2月20日，我再次踏上了大寨這片神奇的熱土，企圖去發現、去體驗、去解密。接待我們的是大寨鎮宣傳委員唐春榮，安瀾社區黨總支書記郭興敏和安瀾居委委員舒吉高。

說明來意后，我們在輕松的氛圍中開始了當天的采訪。

說到安瀾社區的家底，黨總支書記郭興敏如數家珍：“安瀾社區安置點有安瀾、明達、欣榮、永定4個移民小組，有居民1192戶，3599人。搬遷移民229戶，739人。”

說到移民群眾搬到新小區的生活，郭興敏志得意滿：“一切都很好。以前才搬過來時，多少有些不適應，但現在都習慣了，覺得還是搬到集鎮更方便些。再加上巧家的移民生活保障和后期扶持政策很到位，比如給他們修建的安置房就在集鎮周邊，上個學看個病買個菜啥的都很方便，住房也建成了聯排別墅式的房屋，明亮舒適，家家都有個露臺，房前屋后還有花園，比起在老家時的居住條件，真是糠籮跳米籮了，好得很。”

說到后期扶持措施，大寨鎮宣傳委員唐春榮也激動地說：“鎮里正推進開發鄉村旅游，打造特色農作物蔬菜基地，并不斷加大對移民生產生活技能的培訓，讓移民群眾掌握一至二門生存技能，提高移民群眾的收入。鎮里除了獨具特色的米花糖和七彩洋芋形成一定規模，還大力發展櫻桃、枇杷、藍莓、金絲棗、花椒、核桃、砂仁、芭蕉芋、紅米等種植。”

紅米，就是大寨小而精產業的翹楚。歷史上，大寨紅巖、安居等地盛產紅米。民謠曰：“大寨紅米沖不白，茂租姑娘惹不得。”由于土質的原因，這里的紅米色澤鮮紅，味道佳，口感好，更奇特的是煮熟的飯粒顆顆直豎于鍋內。因其獨特，清代大寨紅米成為供應朝廷的“貢米”。

此外，大寨鎮海口村三灘、大田壩村民小組因海拔低、氣候炎熱，種植的甘蔗糖分極高，產出的小碗紅糖成色好、味道芳純，是巧家小碗紅糖的主產地之一。巧家的小碗紅糖俗稱“碗碗糖”，歷來享譽四方，是女士坐月子的最佳選品。

大寨鎮還種有花椒約三萬畝、核桃約兩萬畝，每年均大宗銷往省外。值得一提的是，當地還在花椒、核桃樹下大力發展芭蕉芋產業。

臨近年關，在官村村芭蕉芋粉條加工廠，移民群眾正將自己種植的芭蕉芋分揀、過磅，機器轟鳴聲和人們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渾然一派豐收之景，儼然一部新時代鄉村振興交響樂。官村村黨總支書記王成有說：“芭蕉芋適應性廣，種植技術簡單，是一種綠色、生態、周期短的山地農作物。官村村種植芭蕉芋歷史久遠，且林地、山坡地廣，能種芭蕉芋的地方多，幾乎家家戶戶都多少會種植一些。由于周期短，見效快，群眾還大量套種在核桃、花椒樹下，大大提高了土地的利用率，綜合效益很高。”

也正是有如此效益，全村大興芭蕉芋種植之風，共種植芭蕉芋一千余畝，種植農戶達七百余戶，每畝收入近三千元。為促進芭蕉芋產業提質增效，王成有帶領村“兩委”積極謀劃出路，多方爭取資金，以“黨組織+村經濟合作社+農戶”的運作模式，在村上配套建設芭蕉芋粉絲加工廠，并依托資源優勢，大力鼓勵和扶持村民種植芭蕉芋。

作為村里的致富帶頭人，王成有一直在琢磨如何將種植業轉化成加工業，提升芭蕉芋的附加值。在當地，傳統的種植思維已根深蒂固。“以往，我們種芭蕉芋主要用來喂豬，有時也拿來磨粉做成芭蕉芋粉絲自己吃，經濟價值不是很高。芭蕉芋是高淀粉作物，為什么不能加工成袋裝粉絲、淀粉打進市場？”王成有一臉疑惑地說。看得出來，這個問題已經在他的心里沉淀許久了。他那一臉堅定的表情也顯示著他的決心和信心。

說干就干，這一向是王成有的行事風格。王成有帶領村“兩委”一方面來一場頭腦風暴，打破腦殼想問題、找思路，一方面八方求援，爭取資金。最終，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探索出了“黨組織+村經濟合作社+農戶”的運作模式。經過“山路十八彎”的艱辛攀爬之后，終于如愿，在村上配套建設了芭蕉芋粉絲加工廠。在運作模式上，則由農戶種植芭蕉芋，村集體經濟公司將成熟的芭蕉芋收購到加工廠加工成芭蕉芋粉條，形成“種植+深加工+產品”的農業產業鏈。加工廠在生產工藝上也特別講究，通過磨、浸泡、過濾、煮蒸等多道工序精制而成，粉絲細膩柔軟，潔白透明，既可燉老豬腳、煮烏骨雞等做成當地群眾喜愛的獨特菜肴，又是最拿得出手的伴手禮。

我在當地市場尋訪得知，加工出來的芭蕉芋粉條成品每公斤能賣六七元左右。如此一來，加工廠的興起，讓芭蕉芋這種傳統農作物一夜之間成了包裝精美的商品，有效解決了群眾致富難和村集體經濟發展難的“兩難”問題。

探訪加工廠，是在一個太陽當頂的上午。巧家縣的陽光，總是那么直，總是那么硬，照射到身上，能真切地感受到陽光直達身體，那種傳導之直接和硬朗，那種熱烈與奔放，無以倫比。地處半山的加工廠，機器聲轟隆作響，穿過陽光和樹木傳進耳膜，未進廠子，就已經感受到了一派繁忙。加工車間，工人們正在熟練地洗粉、掛粉，動作麻利而專業，不大一會工夫，一排排晶瑩剔透的粉條就在廠區掛成了一片片風景。這個加工廠屬巧家縣順澤種植農民專業合作社所有，負責人謝治軍是個充滿激情的人，從他口若懸河的介紹中得知，當地近三百戶農戶加入了合作社。

經過反復摸索，大寨鎮以“水電特色旅游小鎮”為突破口，一把擰住地方特色農產品這個硬拳頭，著力打造“芭蕉芋粉條”“侯家米花”“肖家腌菜”“大寨面條”等一批特色農產品品牌，讓游客除了能看美景、體驗當地的風土人情，還能品美食，帶走當地農特產品。同時，還大力建設農特產品交易市場，帶動銷售全鎮三萬畝花椒、兩萬畝核桃等大批農特產品。并借助旅游資源，大力鼓勵和支持民宿、酒店、農家樂發展，共享旅游發展帶來的紅利。

聽說大寨鎮海口社區的現代藍莓產業園時下正火，我擇一晴朗日子前往，果然沒有失望，一株株藍莓樹長得整齊旺盛，一顆顆藍莓像深藍色的寶石般在陽光下泛著藍瑩瑩的光芒，格外誘人。當地人告訴我，每公斤可賣到八十多元，我都驚呆了。在類似的土地里種植洋芋、苦蕎，也就五六元一公斤，真是讓人感嘆。

打理現代藍莓產業園的主人，是四十歲出頭的王勇，這位來自黑龍江的小伙子，初中畢業后就外出打工，奔波多年，才于2013年到巧家創業。

王勇通過多次田間考察，最終把創業地選在了巧家縣的馬樹鎮，盡管他也知道這里海拔高，年平均氣溫低，尤其每年的四月間，正是藍莓開花季，都有倒春寒，稍有不慎就會被凍死。一旦遭災，當年產量會嚴重減少。但他也看到了馬樹種植藍莓得天獨厚的有利條件，在此一干就是十年。就連王勇的母親孫洪敏，也來巧家二十年了，她說：“我之前做過水電工程，有點積蓄，我將這些年積攢下來的錢全部都投入到了兒子的創業項目中，并一直幫著管理。種植藍莓，畢竟是兒子的一個夢想，我也想助力他一把。”

母親永遠是王勇的堅強后盾，在生意場中，母親的經驗更為老道，她通過自己的渠道，專門邀請了一批專家，就白鶴灘水電站旁海口社區的種植條件進行研判，專家意見十分一致，結論就是：海口更適合種植藍莓。吃下這顆定心丸，王勇下了進軍海口種植藍莓的決心：干。王勇告訴我，僅2022年12月，他就在海口成功種植藍莓35畝。

王勇說到藍莓，就像說到自己的孩子一樣興奮：“現在藍莓收益挺好的，幾個品種都很甜，我們也不打農藥，種一批良心藍莓，采摘下來就可直接吃。”孫洪敏今年雖已六十多歲，但她很健朗，在大棚內邊采摘藍莓邊和我們分享種植藍莓的趣事。

王勇是有些興奮的，他說：“現在形勢很好，國家的政策挺好的，對我們青年創業很支持，關鍵是白鶴灘水電站的建設為巧家引來了更多的人流，也為鄉村振興提供了更廣闊的發展空間，這么好的條件，我也想為巧家縣的鄉村振興助一臂之力。”

王勇還說：“我們的種植園走的路線是無土栽培和原生態種植。”

我對此話題有興趣，便一直追問：“此話怎講？”

王勇一臉興奮地說：“為了種植好藍莓，我是下了一番功夫的。我多次外出考察藍莓種植現代化模式和技術要領，還對藍莓的市場前景進行了摸底，對市場風險進行了評估，綜合各方面因素之后，我決定采用無土栽培的種植方式，也就是你眼前看到的這些藍莓。”

“做農業，還是個良心活計，你看，我們這三種藍莓都不打農藥，熟透的藍莓果蒂部分沒有紅色，這樣口感才更好，又甜又糯的。像L25這個品種，就是又甜又脆并自帶玫瑰香味的藍莓，可受人喜歡了。”王勇用右手指著前方的一排排藍莓說道。

說到種植技術要領，王勇儼然成了權威專家：“我們采用無土栽培技術和水肥一體化設施，可最大程度保證藍莓的品質，這樣種出的藍莓無公害、果實大、果型好、色澤亮、甜度高、有香味、硬度好，口感脆甜，香氣濃郁。可以說，正是這十多年的無數次技術改良，才真正實現了巧家本土化藍莓的高產穩產，也才真正填補了巧家高端藍莓產業的空白。”

在銷售方面，王勇也自有一套邏輯：“我們的藍莓主要通過線上和線下兩種途徑銷售，在線上，我們有自己的主播在各個短視頻平臺帶貨。線下的話，我們會發到深圳、東莞、上海、成都等一、二線城市供給果商，我們還就近供應巧家及寧南的各大商超連鎖。我們的產品，也供給當地群眾，他們都會過來購買，產品供不應求。

“我們計劃發展剩下的一百多畝河床閑置土地，在未來三年把它發展成藍莓產業種植園區。”王勇對未來早有規劃，一臉的志得意滿。

交談中，王勇還給我們分享了藍莓的營養價值，他說：“藍莓不僅富含常規營養成分，還含有極為豐富的黃酮類和多糖類化合物，有著增強視力、增加免疫力、抗氧化等功效，是名副其實的‘漿果之王’‘水果皇后’。”

“目前，我的種植園已投入五百余萬元，我們種植的藍莓很受歡迎，可持續暢銷五個月左右，不僅滿足了市場需求，還帶動了當地村民務工增收。現在，每天有近十余人在基地內忙著摘果、分揀、包裝、運輸等，村民們實現了家門前就業，可高興了。”王勇高八度的話語里，透著的，是抑制不住的得意。

王勇說的話，從正在采摘鮮果的楊朝強大姐口中，也得到了印證：“在藍莓園打工，我主要是幫王老板扯草、摘藍莓，一天收入一百塊錢左右，關鍵是離家近。”

據巧家縣熱區產業發展中心副主任謝治群介紹，白鶴灘水電站建成后，來巧家旅游的人多了，過往的人流量大大提升，加之巧家得天獨厚的地理、氣候條件和王勇等一批致富能人的帶動，目前，巧家縣藍莓種植面積已達一千余畝。巧家縣正從品種選擇、種植管理、技術創新等方面加強對種植業主的指導培訓，力爭把藍莓產業打造成白鶴灘電站建成后新興的富民產業，真正促進移民與當地群眾的有機融合，共同致富。

鄉村要振興，產業必振興。是的，產業的振興才是鄉村振興的核心要義。如果中國的鄉村只有美麗的人居環境，只有干凈整潔的村中小道，沒有能讓農民群眾腰包鼓起來的產業支撐，那鄉村振興是不可持續的。當地也是看到了這些深層次的問題，于是下大力氣打造各種產業。最近兩年，大寨鎮在當地農特產品和美食上做足了文章，建成了占地面積近兩千平方米的花椒交易市場和占地面積一千余平方米的美食城等。如今的水電移民新鎮大寨，其人居功能、造血功能、發展動能火力十足，前景無限。而這一切，皆因國之重器白鶴灘水電站的建設。正是白鶴灘水電站的崛起，倒逼了小鎮的建設與發展。今天，走在大寨鎮依懸崖邊蜿蜒而建的“小長城”之上，信步于吉水安瀾文化廣場，在燈火通明之夜晚，去感受鄉村小鎮的寧靜與繁華，皆是不可多得的消閑享受。

當地干部介紹：“為解決移民安置區群眾出行不便的問題，助推農業產業發展。三峽集團出資六百余萬元，新建了一條繞行公路，把兩個村民小組中斷的路連通到集鎮公路上，極大地方便了當地群眾。”

如今，原來集鎮上的大寨社區變成大寨、白鶴、安瀾三個社區，集鎮面積從原來的不足一平方公里擴展至兩平方公里以上，人口從原來的五千多人增加至一萬人以上。一個傳統與現代完美并存，青瓦白墻、石板梯步、古樹成蔭、小橋流水、鳥語花香、功能齊全的特色旅游集鎮在金沙江右岸悄然崛起，正成為人們鄉村悠閑旅游之秘境，吸引著八方來客，成為鄉村振興的新引擎。

談到大寨鎮未來的發展，鎮長程大洪說：“為充分利用好白鶴灘水電站這個獨有資源，我們正通過招商引資，計劃投資兩千萬元，結合電站景觀打造、白鶴驛道玻璃棧道改造項目、海口社區農旅融合項目等，串點連線投資開發馬脖子、紅巖、艾家村觀景平臺及白鶴驛道、吉水安瀾文化廣場、小長城、彝族村落等一批鄉村旅游精品景點，形成水電站旅游、生態旅游、極限運動游等特色業態，把大寨鎮打造成水電站觀光及多元化文旅融合體驗的旅游小鎮。”

程大洪鎮長越說越激動：“我們將依托白鶴灘水電站大壩及其形成的天然湖泊，實施海口社區、白鶴社區農旅融合項目，依托白鶴灘水電站、白鶴驛道、神秘福樹、車坪彝族土司府等特色旅游資源，打造以觀光農業、田園康養、健康森林氧吧為主題的綜合旅游服務區。”

在深入大寨開展田野調查的過程中，我發現，位于大寨集鎮北部的車坪村是一個傳統彝族村寨，因多民族融合和獨特的地理環境，造就了獨有的民族風情和神奇的自然風光，是一個鄉愁滿滿的地方。這里不僅有歌有酒有故事，還是山外人向往已久的詩和遠方。近年來，車坪村先后被確定為省級民族團結示范村、省級民族特色村、第四批中國傳統村落。自火把廣場建成后，車坪村已經連續舉辦了多屆彝族火把節，吸引了上萬名游客。目前，車坪村正在大力發展旅游業，先后建成了百畝梨園、大型停車場、少數民族文化展示廳等項目，還引進牦牛養殖發展產業，成了昭通市牦牛產業發展的“先行者”。

“下一步，車坪村將結合五百畝梨示范種植及彝寨文化建設，融合發展養牛產業和旅游產業，最終實現‘百畝梨花、千畝草地，牛犇車坪、魅力彝寨’的鄉村振興目標。”從鎮長程大洪的口中，分明能看到鄉村振興進程中一個欣欣向榮的傳統村落之蝶變和新生。

在一個煙雨朦朧的早晨，我走進了大寨的車坪，一個隱藏在神秘、葳蕤深林中的山間村落，漫山遍野的翠綠和路邊野花的嬌艷，以及萬千鳥雀的歡快鳴唱，還有云霧繚繞間時不時顯現的悠閑吃草的牛馬，都顯示出一個靜謐鄉村的必備要素。我坐在車里，忍不住把頭伸出車窗外，呼吸帶著野花芳香的新鮮空氣，沁人心脾的大地氣息親吻我的肌膚，讓我感覺如入仙境，一瞬間忘卻了塵世煩惱。心里不禁感慨，這個地方確實充滿靈性，怪不得土司老爺都選擇這里作為他的大本營，除了易守難攻的特殊地理位置，這里綠樹成蔭、植被絕佳、山青水秀，最大的優勢還在于康養宜居。因為這是一個傳統的彝族村寨，主要居住著漢族和彝族，其中彝族占全村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是較早在這里居住的村民。彝族人民以勇敢、善良、勤勞、智慧而著稱。悠久厚重的歷史、古老迷人的彝族風情，形成了獨特的彝族文化。這里的彝族人民能歌善舞，創造了絢麗多彩的民族民間文化，他們在長期的生產、生活實踐中，創造了豐富的飲食、起居、婚喪、嫁娶、服飾等民族風俗，孕育了神秘悠久、多彩燦爛的彝族文化。來這里，吃彝家砣砣肉，喝彝家土酒、吃山野時鮮蔬菜，看粗獷豪放的彝族舞蹈，那可是滿滿的鄉愁味道啊！

在車坪，除了可以領略地道的彝族文化，其獨特的土司文化也是值得去琢磨的。史載，民國年間，彝族土司陸蓋凡憑著大藥山、金沙江的天然屏障，在車坪建了一座中西合璧的莊園。莊園落成，民國昭通行政督察專員王鳳瑞題寫對聯一副，聯曰：據金江上游高屋建瓴蜀雨滇云朝甲第，承象山余蔭箕裘克紹翚飛鳥革壯鴻圖。字里行間彌漫著一股王者之氣。

陸蓋凡，原本貴州籍彝族人氏，入大寨彝族土司陸佩金門下為其入贅女婿。原名陸世賢，字蓬仙，從名到字均蘊含著非同凡響的意旨。陸家在貴州威寧也是黑彝大戶，事實上，滇東北的彝族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民國時期，云南王龍云同張汝驥火拼于昭通時，陸世賢的父輩曾助龍云一臂之力，打得張汝驥丟盔棄甲而逃。龍云感恩圖報，對陸世賢另眼相看，視同子侄，傾力培植，讓陸世賢擔任團長職務。

有一次，龍云派陸世賢到巧家大寨公干，再次遇見了陸佩金的女兒陸二小姐陸云仙，兩人一見鐘情。陸世賢入贅后改名陸蓋凡。1935年，老團總陸佩金去世。陸蓋凡雖然不是陸佩金的親生子，卻有老團總的老練與才智，更有過人的奸詐與膽識。陸蓋凡繼任后，除廣收田租外，厲行“以煙養政、經煙養兵”的政策。在縣境，不斷與龍繩曾及其盟友發生摩擦，武裝械斗，從中獲利。在金沙江畔，以六城壩為中心，不斷攻打二十一寨頭人祿擇擇、祿阿莫，爭土地，種植大煙，霸占煙租，積累錢財，買槍支，抓壯丁，組建武裝。

1948年，陸蓋凡對自己的衙署（陸家莊園）進行了翻修，從昆明用騾馬馱來水泥，開了巧家用水泥建筑的先例。為確保建筑品質，陸蓋凡請了上海的工匠設計督造，用本地工匠施工。這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四合院，正廳飛檐畫棟，十分宏偉，一樓一底。樓板釘了兩層，中間夾以木花木屑，用以隔音，樓上走動，樓下不聞其聲。還專門建有一舞廳，歌舞之聲不斷。正廳門前置一對形象逼真的石獅，院子里鋪上青石板，石坎、石基、護欄皆刻上簡潔圖案，大方又不失文氣。護墻上設置垛口望臺，南面建有五層碉樓，每層皆有三角形射口。

遺憾的是，陸家莊園毀于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大隊赤腳醫生的一把大火，如今只剩下王鳳瑞撰書對聯、兩座碉樓、石質浮雕和破損石雕若干。

遠古的磚瓦，古舊的樓梯，蒼涼的垛口，無不印證著淹沒在歲月塵埃、被歷史碾壓得面目全非的土司們曾經的輝煌和奢靡。站在碉樓上，看著莊園殘破的模樣，眼前好像浮現出陸蓋凡還是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從貴州來到此地，邂逅美麗的土司小姐時的場景。他們也許曾經在莊園的花木下溫聲軟語，也在鳥語花香的山林捕捉過蝴蝶采摘過迷迭香。他們也許曾經在莊園里處決過不聽話的奴隸，懲罰過交不起地租的佃農。看著遍坡蒼翠的玉米和豆角，想象這里曾經種滿了漫山遍野的罌粟花，紅的像鮮血，白的似雪花，藍的如天空，綠的嫩葉也許就像金沙江修建電站形成的碧綠的湖泊。那漫山遍野的罌粟花都是他財富的來源和維護土司權威的經濟基礎，那也是多少奴隸和佃農的血淚啊！他也曾在自家的廣場上檢閱過自己的軍隊，發出出征前的吶喊，給武士們鼓舞士氣。隨之而來的就是武士們帶著對英雄夢想的追求和對土司老爺的忠貞奔向了戰場。

撫摸著精致的雕欄畫棟，想象著陸蓋凡跟著嬌妻美妾在舞廳里漫步輕舞，何等的愜意逍遙，可是這一切都消失在了歲月的長河中，再也無法尋覓。能留給后人的，還是那些從傳統文化中過濾出來的歷史積淀，正像那些斷壁殘垣的縫隙間偶爾釋放的文化氣息。

鎮上的干部告訴我，因為陸家莊園遺址的存在和車坪彝族村落的區位優勢，加之有其他江邊村寨無法比擬的自然和人文資源，依托白鶴灘電站大壩建設后高峽平湖風光對游客的引流效應，車坪村正在謀篇布局，在文旅融合上下功夫做文章，企望能走出一條與眾不同的路子來。

在挖掘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方面，大寨的干部們也是有一些想法的，其行動亦可圈可點。當地依托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區建設，把車坪村列入大寨民族團結進步示范村建設的示范點，將彝族建筑文化、服飾文化、飲食文化、歌舞文化、農耕文化與鄉村旅游深度融合，充分挖掘、保護、傳承彝族民間傳統文化，改善民生，開發民族特色產業，培育發展彝族非物質文化藝術傳承以及原生態民俗文化旅游業，先后投入上千萬元實施了特色民居保護改造、民俗文化傳承保護、少數民族文化展示廳建設等項目，有力地保護傳承了民族文化，增強了群眾的自信心和自豪感，有效促進了民族團結進步。車坪村，在短短的幾年間，成為了巧家縣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區建設的新標桿。

村里的一名干部說：“有了這個文化廣場，無論是每年的火把節，還是平常日子，全村男女老少都會到廣場上，參加當地組織的達體舞、斗牛、摔跤等活動，歡慶我們的傳統節日。或者自發來廣場上，給前來旅游的人表演彝族人的獨特舞蹈，我們村終于吃上了旅游飯。”眉宇間，分明能夠感受到村干部心里自然升騰的豪氣與自信。

如今，依托已建成的大國重器白鶴灘水電站、當地特有的峽谷風光和豐富的自然資源，車坪村已然闖出了一條獨具特色的發展路子。據悉，2023年以來，車坪村每年接待旅游團游客皆在二十余批次一萬人以上。

今天，走進車坪村，村頭矗立的“牛犇車坪、魅力彝寨”大門別具一格，兩側成排的銀杏樹與紅葉李樹已然形成夾道歡迎之勢，春夏秋冬都紛呈不一樣的景致。一磚一石堆砌的土司碉樓，布滿歷史痕跡的土司府門上對聯、破損滄桑的石雕，皆見證著昔日陸氏莊園之繁華，也見證著在動蕩不安的民國時期當地村民生活的苦難和艱辛。

在品嘗完獨特的彝家美食后，漫步在村中小道上，隨處可見的彝族故事，以墻畫的形式盡情地在農家小院墻上展現。傍晚，在阿普篤慕廣場圍著火把和篝火翩翩起舞，體驗獨具彝族風情的斗雞、斗羊、打糍粑等民俗和胡琴、笛子、嗩吶等當地器樂文化，真可謂氛圍熱烈濃厚，民族團結力量彰顯爆棚。

安瀾社區黨總支書記郭興敏說：“1992年時任大寨黨委書記韓萬書，帶領哆車村白鶴灘、馬安、麻塘、謝家坪四個村民小組的人投工投勞鑿石開道，從‘神樹’到謝家坪僅九公里，卻足足修了一年時間。村民們帶著工具，熱血沸騰，炸開石頭，開挖土方，硬生生在懸崖峭壁上開出一條道路，當時參加修路的村民七百多人，犧牲了兩個人。”

郭書記的介紹讓人心情凝重，一向如此，未來之坦途，皆由前人之犧牲而鋪墊。

開路人的形象，已然電影鏡頭般在眼前晃動。

多年前的那個早晨，高登海，就像往常一樣，告別家人，背上干糧、鋤頭、撮箕等工具去修建白鶴驛道，他熱情澎湃，精神飽滿，走路帶風，指望著通過自己的付出，能早一天讓白鶴驛道開通。可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別就是永遠。他掄起大錘敲碎懸崖上的巨石時，用力過猛，巨石碎裂的瞬間，一塊巨大的碎石打在他身上，瞬間昏迷的高登海也如石頭一樣墜下山崖，在場的村民驚得目瞪口呆。當他們反應過來時，急忙朝下看，可是什么也看不到，巨石和高登海都消失在了金沙江谷底。大家悲痛萬分，急忙找來繩索，拴在身上，在山崖的樹枝、巨石中尋找，搜尋了兩天兩夜只找到一點點皮。這個堅強勇敢的漢子，用生命為白鶴驛道開山。他犧牲后，人們并沒有停下修建驛道的腳步，也沒有放棄修驛道的信心。村民們為隊友舉行了葬禮，再次拿起家伙在懸崖上忙碌。

沒過多久，又有一個隊友的生命再次定格在這里，那就是許正奎，許正奎犧牲的場景，因為時間久遠，再也無法考證。他們早已化身守護白鶴驛道的山神了。

人們在懸崖峭壁上歷經千辛萬苦，修建了一條白鶴驛道，改善了人們的交通，但就當地的交通狀況看，運輸仍然要靠人背馬馱，白鶴灘一帶的村民到大寨鎮上趕個集，要走六個多小時，邊遠山寨的村民就更要多走一段時間。然而，光是時間長還不算，那驛道從懸崖中間開鑿穿過，道僅尺余寬，非常危險，一旦失足，就將摔下懸崖粉身碎骨。今天，我們站在這條驛道上，也都渾身顫抖，十分害怕，根本不敢向前挪動一步。

1997年臘月的一個清晨，每家每戶都在忙碌著準備年貨，馬安村吳順英早早起床，梳洗打扮，背上自家種的玉米，與老公和孩子一道，歡歡喜喜出了門。他們也是到大寨鎮置辦年貨的。她家到大寨集鎮必須經過白鶴驛道，他們身子緊貼驛道崖壁，丈夫拉著妻子，妻子拉著孩子，小心翼翼地走在白鶴驛道上。一家人邊挪動腳步，邊相互提醒要小心一點。道路上還有很多跟他們一起趕集的人，也是扶老攜幼，小心謹慎。這條道路，他們走了無數次，但每一次都是用生命在行走，因此每一次行走大家也都格外小心謹慎。吳順英一家走完白鶴驛道，站在“神樹”下長長舒了一口氣，默默祈禱，感謝神靈保佑，自己一家人安全走完白鶴驛道。其實很多人走完白鶴驛道都會站在“神樹”下默默祈禱，感謝“神樹”的保佑，自己終于平安走完了白鶴驛道，當他們趕集返回，要踏上白鶴驛道的時刻，也會在“神樹”面前祈禱，保佑自己平安走過驛道。

吳順英一家來到大寨集鎮，他們置辦完年貨，就去加工廠炒泡桐花（一種玉米加工食品），因為逼近年關，炒泡桐花的人太多，他們排隊，直到傍晚，才炒完。他們急匆匆往回趕，當他們到達神樹前，她同樣虔誠祈禱，希望“神樹”保佑他們一家平安走過白鶴驛道。可是這一次“神樹”卻沒有聽到她的祈禱。她跟老公和孩子如履薄冰地走在驛道上，抓住枯枝敗葉，扶著懸崖石壁，屏息靜氣，但是“神樹”還是沒有眷顧這個可憐的女子。鬼使神差般，一個趔趄，她便如一塊石頭般滾下懸崖。據知情人說，她老公孩子在月光下，發現妻子在飄灑的泡桐花中像一只白色的鳥兒在夜空中閃現一下，然后就消失在了夜幕中，丈夫和孩子被嚇得魂飛魄散，但是卻無任何辦法，丈夫緊緊把孩子摟在懷里，生怕嚇著孩子。妻子的死亡，他雖然悲痛欲絕，但是一點兒也不敢松懈，摟著孩子屏息靜氣回到家里，才一跟頭倒在地上失聲痛哭，訴說妻子滾下懸崖的事情。第二天親朋好友跟他去尋找妻子時，只找著滿山的沾滿妻子鮮血的泡桐花。

今日之白鶴驛道，已然成了一道探險的旅游線路，其海拔正好1314米，吸引了好多少男少女打卡拍照。今天的大寨，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山腰上的小村莊了，人們想到的，往往都是繁華、熱鬧這些詞匯。那些過往，皆已成傳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