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東山,海做東
北京有西山,福建有東山。西山有山,包括香山,東山也有山,還有海。
東山在東海與南海的交匯處,大海是東山強大的“背景”,也是東山人揮之不去的“鄉愁”,還是東山人招待外地朋友的“客廳”。2025年7月,在東山滿打滿算逗留一天半時間,我四次來到馬鑾灣,走向這片海。
正午的海,火辣辣,熱騰騰,爆表式示威,海天一色,都是日頭爺在掌控局面。海風遁形了,不見蹤影。海水滾燙,海浪按照自己既定的節奏在奔騰,看那陣勢,心里歡得很。沙灘上“弄海”的人零星幾個,岸邊站著看海的人也沒有幾個。看海的人,搖著扇子擦著汗,看著“弄海”的人,念叨“這都是什么人,大熱天的,也不怕熱”。想必“弄海”的人也在想,岸邊的都是什么人,到海邊了也不到海里來,只在岸上拍個照、打個卡就回了,算什么事!
人類的悲歡本就各不相同。
這時,一群人帶著各自的裝備,闖入海中央。東山有國家級帆船帆板訓練基地,距離海邊50米左右。黃色的、白色的、紅色的、綠色的、藍色的、橙色的,帆船和帆板一齊涌上來,讓這片海有了躍動的神采。海浪本來就歡騰,有了這群海上精靈的加入,世界變得動感起來。借助帆船和帆板,這群人和大海盡情游戲、愉快玩耍,都是老交情了,知道什么樣叫“相互成全”。
這個時間段訓練,可能是因為海邊人少,訓練更順暢一些,而且極端環境里的訓練,堪稱“極限施壓”。這樣的天氣條件下練本事,練就的是真本事、硬本事。海上專業運動員有“大心臟”。
岸邊看海的人,有了新的風景可以看了,而且是更有滋有味的風景,其他的就顧不上了。那些在海邊“弄海”的人,感覺跟這群“玩海”的人相比,自己也沒有什么優勢了。于是,看海的人和“弄海”的人,暫時達成默契,一起把目光投向這群海上運動健將。
其實,人類還是能找到共同語言的。
晚上的海,熱浪還沒有完全退卻,但微微海風緩緩現身,已經開始接管這片區域了。海風可能是在為自己正午時刻偷偷溜走而感到愧疚,身段放低,想著要做點什么來彌補一下。海風輕輕吹,拂過臉龐,帶走身體里積攢的一部分疲憊和憂傷,于是,人是松弛的,也是閑適的。
往右看,海岸線的遠處,只見高樓大廈上的燈光在閃爍,東山展露出作為城市的那一面。其他的區域,目光所及之處,都是黑沉沉一片。大海投向黑色的懷抱里,也開始了黑色的抒情。黑夜給了大海一雙黑色的眼睛。深夜里的海,半瞇著這雙眼睛,在思索,在反芻,很安靜地“放電影”,總結這一天的得失。夜海是喜歡獨處的。人有“人生”,貓有“貓生”,海也有“海生”。這么說來,在這個時間段,黑夜也是大海的“主管”。
馬鑾灣風景區設有海上救援。夜幕降臨,海上救生員就不斷提醒大家不要下海游泳了。總有人想趁著大海喘息時與之親近,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正在海浪之中追逐。救生員拿著手電筒,用光柱指引他們上岸,扯著嗓門喊:“來來來,上岸來,還有三個月我就退休了,給你們講一課,內容呢就是海上游泳的知識。”聽他這么一說,發現福建腔是脆的,還是亮的。
看來夜海又多了一個“主管”。
人說:“夜里想了千條路,早上起來繼續磨豆腐。”海說:“夜里想了千條路,早上起來繼續把浪逐。”
晨海是新的。歷經一整夜的修復和醞釀,海有了新的面目。肉眼所見,海在循著既定的流程開始新的一天,但內在已經撐開了新的格局,有了新的謀劃。一切都蘇醒過來。此時的朝陽清秀可人,與海風、海浪溫柔以待,整個海岸也被蒙上了一層柔軟的面紗。海水清涼,運送著大自然的善意。走過的,路過的,都是輕的。有人眼看就是上班族,到單位的途中來看一眼海,或許是期望大海護佑,這一天過得好一些。海是一個寄托,包容人的心思,收納人的夢想。
或許是因為人的心思太多又太雜,人的夢想太高遠、太縹緲,隨著時間的累積,海感覺有點倦了,趁著日頭爺的威力,暴脾氣起來了,不斷奔向正午時刻的極致狂飆。到了下午,海似乎熬過了青春期,“中二病”已經有了痊愈的苗頭。熱度猶存,但已經不是酷熱、炙熱,海風在炎熱之外混雜了清爽,是涼和熱的對沖與中和。對于人來說,這是“親海”的美妙時刻。
海浪澎湃,人心蕩漾。下午的海,是人的海。
健身的效果如何,減肥的成效怎么樣,都在這里曬出來,公開展示。孩子們來海邊,挖沙是保留項目。“在大大的沙灘里面挖呀挖呀挖”,挖到了貝殼,還挖到了城堡頂呱呱。沙灘也是寵物狗的天堂。男人女人領著一只比熊來湊熱鬧。海浪從遠處快馬加鞭奔過來,比熊踏著海浪,撲打,撲打,一點也不慌亂。比熊在海中嬉戲,見了“世面”。好多人看這只比熊在海中嬉戲,也見了“世面”。男人抱起比熊,女人開始用手機給“男人與狗”拍照留念。男人把比熊扛在肩上往岸上走,女人白裙飄飄,在海中自拍。
其他的女孩子也穿著漂亮的裙子,在海邊邁著輕快的步子,“吾與大海孰美”的問句很可能正在她們的腦海里盤旋。專業的海景攝影師走上前來,試圖說服她們來一套寫真集,留下青春的美好記憶。這些攝影師常年在海邊走,鞋是濕的,臉是黝黑的,把日頭爺和海風的能耐充分暴露了出來。
七八個中年男子穿著同一款泳褲,沖向大海,他們大多有著白胖的身子,其中不乏“將軍肚”“啤酒肚”。在東山,見有人家門口張貼有“家肥屋潤”內容的窗花紙。這些男人的身段,對這四個字進行了很好的詮釋。不過,有的一看皮膚已經開始松弛了。皮膚松弛無大礙,人松弛就好。他們說說笑笑,眉目間寫著暢快,很可能是同學聚會,一起到海里開“神仙會”。有一個說剛才看見岸邊房子的墻上寫有“林谷室”三個字,“樹林”的“林”,“稻谷”的“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來走動幾步,發現是“淋浴室”,原來“淋浴”兩個字左邊的三點水,正好讓樹給擋住了。另一位說拉倒吧,肯定是你一直想那個叫“布谷”的女同學,看到什么字都想是“谷”字。其他幾位紛紛加入,有滋有味把這段青春回憶“挖呀挖呀挖”。
在海的懷抱里,人都是孩子。東山陳城鎮澳角村的沈以浩正在讀小學,寫有一首名叫《浪花》的詩,“我是波濤的孩子/波濤粉碎自己生下了我/我被大海日夜懷抱著/偶爾從大海的手心鉆了出來/多么自由呀/可又怕被風兒刮走了/被魚兒吃掉了”。浪花的心思,何嘗不是人的心思?在朗誦會上見過這個小男孩,感覺有些羞澀,模樣清秀,就像陪伴晨海的那輪朝陽。
澳角村三面環海,沈以浩是村里“小海燕”詩社的成員。海燕哪,可長心了,是要高飛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