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越西,幻與實的交疊
“越西”這一地名中的“西”,是從“嶲”字變更而來的。坐落于四川橫斷山區中的越西大地,腳踩在上面,觸感是很強的;眼睛望向四處,也多見煙火人家。越西是現實的,與時光同行。縣城里車水馬龍,半圓形的越西縣全民健身中心造型別致,氣勢不凡;中心長街的花蕾形路燈放射著熾亮的光芒。街兩邊的許多商品房建筑也很美觀。我看到一個小區一座挺高的樓,樓側嵌著四個黑色行書大字——“水墨領地”,字跡瀟灑俊逸而又遒勁有力。以此四字命名小區,即使擱在大都市也絕對是領異標新,奪人耳目。然而,它實實在在存在于今日的越西。
走進越西板橋鎮中心的六尺街,是在一個細雨后的下午。天已放晴,地還是濕的。六尺街看起來似乎是一條普普通通的馬路,但2024年才得名的它有一段動人的故事。
板橋村和河沿村是板橋鎮的中心區域,兩村的街道是村民出行趕集、學生上學放學所必經的。然而多年來,道路狹窄,交通擁堵,成為板橋鎮經濟起飛的一大難題。2024年,板橋鎮開始拓寬板橋村和河沿村的主要道路,在鎮政府和村干部的努力下,96戶村民全部同意無償讓地。拓寬至6米多的路面、修整一新的街道周邊,連帶著兩村村民謙和禮讓、無償退地讓路的美談,使六尺街名動四方,成為當代美德和基層治理的典型。而“六尺街”這一街名,聽說是來自四川省作家協會的作家朋友的智慧。
流連于黃昏涼風中的六尺街,站在街旁河沿村兩委辦公小院的一面墻前,誦讀墻上書寫的清代大學士張英詩句“千里修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再品板橋人透著豪邁的兩句話“古有安徽桐城‘六尺巷’,今有越西板橋‘六尺街’”,真是令人思接千載,視通萬里。
陽光匿影,輕風微拂。青松村的青石板路,統一的赭黃色房屋外墻,古色古香的土碉房,村民院子里大片艷紅的三角梅,墻外柵欄上怒放的朵朵藍色妖姬,貼掛木柵上“去撒歡,放輕松,萬物皆可詩”的中英文白色字體……這個曾經是南方絲綢之路古驛站的村莊,讓我恍惚了。
青松村盛產花椒、烤煙,在鎮村兩級的規劃下,村民們心懷“涼山的富春山居圖”愿景,讓花椒上山、烤煙下田,又引水入村、入田,進行道路硬化、廁所革命和垃圾污水治理……措施條條實在,效果如詩如幻。如今,這里已繪就“室內現代化、室外四季花”的山鄉新風貌。
在瓦巖村,我似乎找到一些更強的“現實感”。這是大涼山重重環圍的一個彝族村落,距離縣城15公里。村落得名來源于地多巖石,而地形像瓦片的溝部。瓦巖村是四川省作協的定點幫扶村,脫貧攻堅完成之后,四川省作協繼續分批派出駐村第一書記和工作隊員,接力推進鄉村振興。
民以食為天,文學單位幫扶,也首先得從物質上的精準幫扶入手。瓦巖村常住人口158戶787人,仍有邊緣易致貧戶等監測對象17戶73人,其中已消除風險的7戶37人。全村共有耕地920畝,主要種植土豆、玉米……看著這些數字,著實讓人心里不輕松。四川省作協現任駐村干部是2023年7月派出的,他們到任后積極引導村集體整合資金投入水廠,為村集體每年增收3萬元;協調縣里相關單位為村里捐贈并安裝路燈;采取以獎代補的方式,鼓勵村民硬化自家院壩、地坪、入戶路;為村道開挖排水渠,解決污水橫流問題。
文學單位的幫扶,當然也要體現自家特點,要有點“文學性”。一方面,四川省作協為全體村民捐贈桌子、板凳、家用垃圾桶、不銹鋼碗筷瓢,為失依兒童捐款,為困難兒童提供助學金,捐贈書包、文具、暖冬物資,常態化參與控輟保學等。另一方面,他們還先后組織鎮村多名干部代表赴廈門大學、瀘州市委黨校參加培訓,為板橋鎮相關小學和其他單位定點幫扶村捐贈大量兒童讀物,更組織多名作家到瓦巖村開展“彝族人民過新年 我們的傳統節日”“新時代山鄉巨變 文學與你同行——走進瓦巖”等主題活動,為瓦巖村村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注入新鮮、溫馨和高雅的內容。在四川省作協設立的“書香瓦巖學堂”里,我看到了四壁掛滿作家的書法和畫作。這寂靜的山村中,這些書畫如一盞盞點起的燈,在閃閃昭示文學藝術與百姓生活、人間煙火的關牽。
碧透的觀音河、神秘的拜仙橋、潭化飛瀑的水觀音、金馬山上文昌大廟的裊裊香火、紫府飛霞洞和鼠石的生動故事……距越西縣城西南七公里的中所鎮文昌故里,則把我帶進了一個神話般的幻境之中。
水觀音的水是從金馬山數十處溶洞中涌出成潭的。在當地傳說中,文昌帝君張亞子修行時在此遇難,得觀音菩薩顯靈搭救。如今,潭水從水電站攔壩飛流直下匯成觀音河,一路向西南流,注入越西河。觀音河碧藍之中透著青綠,時而激流低吼,時而水波蕩漾。沿河觀波聽流,心潮隨之起伏,心弦不時顫抖:此時今夕何夕,此處何方仙界。
文昌原為星宿名,系北斗七星之一,亦稱文曲星,在中國神話傳說中,文曲星乃主文運審定星宿,文昌帝君是“主文運、司科舉”的神祇,歷朝歷代受讀書人的叩拜尊崇。張亞子在歷史上被稱為文昌帝君并建廟,傳說一是因“孝”,“母病疽重,乃為吮之,并于中夜自割股肉烹而供,母病遂愈”;二是因“善”,“值瘟疫流行,夢神授以《大洞仙經》并法篆,謂可治邪祛瘟,行之果驗”。在古代,文昌祭祀被納入國家祀典,文昌文化因而在全國遍地開花。僅2024年我的參訪見聞中,即有貴州貴陽市青巖古鎮文昌閣,福建上杭縣蛟洋村曾為中共閩西第一次代表大會會址之文昌閣,福建長汀縣縣城楊時、朱熹、楊方、王陽明等大儒曾講過學的臥龍書院之文昌閣……
越西地方志記載,張亞子于晉太康八年(287年)二月初三,降生于中所金馬山下觀音泉邊蘆林溝。越西人對自己是文昌故里人甚為自豪,在瓦巖村鏵頭尖水廠,我看到廠區懸掛著一幅巨大彩噴,文字部分題為“文昌故里——越西”,文中釋解“北孔子,南文昌”之說,認為一個是人間的圣賢人,一個是天上的文曲星,古時讀書人對二者都頂禮膜拜,是追求真善美、反對假惡丑,追求文明進步、反對蒙昧荒愚的表現,“故二者都是讀書人的精神加油站”。
不知當今還有多少人深解文昌文化?從越西文昌故里的山門出來,我的腦海里除了其間人文勝跡的浮想,更回放著水觀音的天光云影,觀音河的風車吱扭、水色旖旎……靈感突來,內心不由擅改兩句杜詩:此景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