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毛”為符,信念成鋼 ——重讀抗戰兒童小說《雞毛信》
《雞毛信》插圖 劉繼卣 繪
華山的《雞毛信》堪稱抗戰兒童文學的經典范本。這部短篇小說以華北抗日根據地的烽火硝煙為底色,講述了兒童團長海娃臨危受命去給八路軍張連長送雞毛信的故事。作品問世以來如不滅的星火,成為幾代中國孩子共同的紅色記憶。
故事的主角是14歲的放羊娃海娃——當日寇的鐵蹄踏碎村莊的寧靜,他接過那封插著三根雞毛的急信,肩負起關乎游擊隊生死存亡的使命。在與敵人的周旋中,少年以羊尾巴藏信的機智、帶傷奔襲的堅韌、不懼敵人的勇敢,完成了從農家娃到革命小英雄的蛻變。那封輕飄飄的雞毛信,是丈量成長的標尺,更是燭照少年靈魂在血火中淬煉的精神航標。
《雞毛信》的敘事深層,藏著一條從“小家”到“大家”的精神紐帶。海娃的父親作為民兵隊長,將雞毛信托付給兒子時那句“一不能丟失,二不能暴露,三不能耽誤”,實則是一場血緣之間的精神交接。在抗日硝煙中,這封插著雞毛的信早已超越普通家書的范疇,是“頂頂重要的急信”,成為革命共同體的“生命信物”。
雞毛信的“信”字本就暗含雙重意味:既是傳遞軍情的載體,更是“信任”的具象化。這種帶著禽羽的通信方式,實則是華夏大地上延續千年的應急智慧——早在西漢,驛道上便有插羽文書飛馳的身影,一根雞毛喻示“刻不容緩”,兩根象征“快馬加鞭”,三根則意味著“星夜兼程”。到了烽火連天的抗戰時期,這古老的符號與鄉土智慧碰撞出更熾熱的火花。除了雞毛信的輕重緩急,還有山崗上挺立的消息樹——那棵被孩童日夜守望的樹干,一旦倒地,便是“鬼子來了”的無聲警報。這些帶著泥土氣息的通信密碼,共同筑成敵后軍民的生命防線。當海娃攥緊信紙時,他握住的不僅是父親的囑托,更是整個抗日隊伍對下一代的期許,進而升華為對民族命運的擔當——為父分憂的樸素情感,最終匯入保衛家園、抗擊侵略的洪流。小說在此巧妙完成了倫理維度的躍遷:比血緣更堅固的,是革命信仰締結的命運共同體。
海娃的成長,是革命語境下“自發”向“自覺”轉化的典型樣本。開篇接受任務時,少年的使命感更多摻雜著對父親的敬畏——“爸爸,你放心吧!就算掉腦袋也不能丟了信”,這種樸素動機尚未完全剝離孩童對成人權威的依賴。直到日寇的刺刀劃破晨霧,當歪嘴黑狗趕起羊,海娃放開嗓子大哭起來,仍是未脫稚氣的本能反應。小英雄真正的覺醒發生在拿信的瞬間:“可是海娃顧不上羊了。他只顧得抱住老綿羊,抱住那只頭羊,把它尾巴底下的雞毛信解了下來。”在個人安危與情報安全的抉擇中,海娃堅定地選擇了后者,他挽救的不僅是一封情報,更是整個游擊隊的命運。自此,成長的齒輪開始加速轉動:佯裝帶路時故意繞遠的盤算,是對“拖延即是戰斗”的深刻領悟;掙脫魔爪后帶傷狂奔的每一步,都印著“必須把信送到”的信念。從“爹讓我送”到“我必須送”,海娃的心跳與革命脈搏完成了同頻共振。
華山采用海娃的有限視角敘事,為革命敘事注入了獨特的張力。讀者跟著少年的眼睛看世界:老綿羊尾巴的顫動、胳膊傷口滲血時的灼痛、望見張連長時的淚涌……這些具象的感官體驗,讓戰爭的殘酷與成長的真實有了可觸的溫度。這種視角的精妙之處在于,平衡了兒童的本真與革命的崇高。當海娃在心中想“怎么把頂頂重要的信,把送給指揮部的急信丟啦……要是丟在旁的什么地方,也好一點兒,偏偏是落到鬼子手里……世界上哪有這樣糟糕的事情啊”時,孩童式的較真里藏著對使命的敬重;當他被敵人用槍托死命砸擊時,疼痛的生理反應與“我的雞毛信啊,我的命根子啊,可不能出來啊!要是讓歪嘴黑狗看到,那就糟糕啦”的心理暗示交織,展現的是稚嫩軀體里正在生長的鋼鐵意志。兒童視角沒有拔高英雄主義,卻讓英雄主義有了更堅實的土壤——海娃的每一次顫抖與每一次咬牙,都意味著革命理想在少年心中深深扎根。
三根雞毛載著千鈞使命。當海娃把染著汗水、淚水、血水的信交到八路軍手中時,完成的不僅是一次情報傳遞,更是一場精神成人禮。這封雞毛信是革命精神的載體和結晶,它逐漸化作一枚勛章,刻在少年的生命里,讓他懂得:所謂成長,就是在危難中把“小我”的恐懼,鍛造成“大我”的勇氣;所謂革命,就是讓每個普通人的微光,匯聚成照亮民族前路的火炬。
(作者系中學語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