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一場千年集市
在時光的長河中,有一條街跨越了一千三百多年,它叫三月街。
三月街是一條街,扎根蒼山腳下,形成六萬平方米的街區;三月街不只是一條街,白族人有火把節、栽秧會、朝花節、三月街節等傳統節日,三月街節是其中最盛大的節日之一,上世紀90年代初明確為大理州各族人民的法定節日。
三月街的起源:相傳隋末唐初,蒼洱大地上盤踞著女惡魔羅剎,百姓遭殃,觀音大士來到大理,施展法術,降服了羅剎,各族人民為表達感恩之心,每年三月十五聚于蒼山中和峰麓講經說法,南詔時期逐漸成為貿易集市。因此,三月街也稱“觀音市”“觀音街”。
《大理縣志稿》記載:“盛時百貨生意頗大,四方商賈殆十萬計……馬騾、藥材、茶市、絲綿、木材、磁、銅、錫器諸大宗。每逢三月街時,街上人山人海,商貿云集,貨物琳瑯滿目。”同時舉辦賽馬、霸王鞭舞、對歌等民俗活動。大理是西南絲綢之路與茶馬古道的交匯處,可以想象,當年貫穿川、滇、藏并延伸至東南亞的茶馬古道,馬幫的銅鈴一路搖到三月街,“昔日繁盛幾春秋,百萬金銀似流水”的盛況。如今,作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三月街,不局限于每年農歷三月十五開始的慶典,新增每月四天的趕集日,如同老樹樁長出新枝芽。于是,我也有機會穿過“千年趕一街”的牌樓,去探看尋常月份里千年集市的模樣。
裹入人潮,滿眼絢爛。密密麻麻的冰箱貼,把花草菌子凝聚在方寸之間。一塊橢圓形底座的松木板上,一朵松茸菌的傘蓋染著晨曦的胭脂紅,菌褶露出褐色的紋路,菌柄胖乎乎直挺挺,玫瑰花的花苞剛剛綻放,紫羅蘭托起一棵翠綠的小松枝,松茸仿佛剛從松針堆里挖出來。湊近聞,有淡淡的松木香。戴藍布頭巾的阿姐看出我中意這一款,指著這些冰箱貼說:“都是去年的菌子,烘干后再封進樹脂里,就成了永遠的菌子。”我把冰箱貼裝進雙肩包,如同裝入菌子的季節。游客捧著手機挨個拍,挨個挑,因為定價平實,沒有討價還價。由十三個世居民族組成的大理州人給我特別實誠的感覺。
挪開腳步時,銀器的冷光散射過來。白族老匠人的小錘敲得“叮叮”響,銀坯在砧子上慢慢顯出蝴蝶的輪廓,再在翅膀上鏨出細密的紋路,每一筆都透出能工巧匠的精思。邊上一只老銀盒,鎖扣是朵立體的山茶花,“這是民國時馬幫婆娘的首飾匣子,現在年輕人不愛這些重物,就多打造輕巧的吊墜。”他舉起新做的銀鏈,墜子是片銀質的茶葉,看那葉脈,像極了滇紅。
茶葉的香氣飄過來。層層疊疊的普洱茶餅上印著“老班章”“昔歸”“冰島”“章香”等字樣,揭開來看,深褐色的餅面像是蓋上了歲月的墨色圓章。
煙草就攤在青石板上,散發著醇厚的香氣,用麻繩扎住的煙段,截面能看到細密的煙筋。“這是巍山的葉子,卷成煙棒,配茶喝最解膩。”賣煙葉的老漢煙袋桿上的銅嘴磨得發亮,儼然一件古董。
扎染布在帳篷外掛成一片海,帳篷里的長裙在風中舒展,來自周城的扎染藝人說:“這藍是板藍根煮的,白是蒼山水漂的。”這些深淺不一的藍紋里,藏著陽光的軌跡、扎染人的手力,還有白族人對“青出于藍”的堅守。
三月街有四排攤位,沿坡而上,穿梭其中,我恨不得變成希臘神話中百眼巨人阿爾古斯,看盡熱鬧和新奇。
在這里,老手藝是時光的陳釀,新技藝似剛沏的春茶。年輕姑娘手中的刻刀不停地轉動,游走處,露出蒼山的云,洱海的浪。她掏出一塊黑棕色的菩提果果實,劃開表皮,內里潔白如玉。她說這是棕櫚樹上長出的菩提果,產自尼泊爾。大學畢業后來到大理,因為喜歡,就住了下來。平日雕刻菩提果,每月四天揣著雕件來趕集。邊上年輕的畫師正蘸著丙烯顏料,三分鐘就能在木板上畫出人物漫畫,一對母女小心收好畫像,下一個等候著的游客馬上坐在畫師對面的椅子上。
再往上走,聞到醇厚的草木香氣。彩色糯米飯在竹蒸籠里冒著熱氣,像是彩虹落在蒸籠里。隔壁攤位的中年男人在砧板上揉餌塊,裹上肉醬、酸菜和折耳根,極像我家鄉溫嶺嵌糕。炸乳扇的油香很霸道,乳扇在油鍋里蜷曲,甜香混著奶味。
我拿著餌塊和炸乳扇,透過人群看見一幅布簾上寫著“你說天長,我就遞酒”,多么有情緒價值的文案。我擠進攤前,看個究竟。攤位上擺著古法釀造的玫瑰醉紅顏、桂花落金盞、青梅釀春愁;也有新派花酒如櫻花月色、茉莉清露……我在小桌子邊坐下來,白族大哥用竹勺舀起酒液,在我眼前劃出優美的酒線,酒杯是劍川木匠的老雕件。
暮色中,我看蒼山落日染紅酒杯,看花瓣顯現風花雪月的圖騰。三月街,一瞬千載,它是千年疊加的民族歷史文化符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