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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宋明煒:AI時代的科幻、詩歌與呼吸
    來源:文藝批評(微信公眾號) |   2025年08月30日10:32

    一、挑戰

    因為過去二十年都熱衷于閱讀(以及研究)科幻——或因為五六歲時就看過美國科幻片《未來世界》(Future World),其后沉迷于日本動漫《鐵臂阿童木》,像人工智能這樣的概念,對于我來說從來都不陌生。杜克大學教授凱瑟琳·海爾斯(Katherine Hayles)甚至說,自從1950年代圖靈測試發明以來,我們只要坐在電腦終端,就都已經處在后人類時代(Hayles,How We Became Posthuman,1999)。她這樣的論說有西方發達國家的立場,借用科幻作家威廉·吉布森(William Gibson)一句名言,則可以說,后人類時代的到來時間在世界上并不均勻。雖然有前有后,但隨著2016年AlphaGo擊敗韓國棋手,到2025年DeepSeek橫空出世,在亞洲、在中國的我們,也都名正言順地進入了所謂人工智能的時代,或簡稱AI時代。所有人都在討論AI,而AI對生活的介入也越來越廣泛,AI背后的資本邏輯是人工替代,人們開始擔心,人類將被替代,甚至人類最獨特的創造——藝術和人文也將很快淪陷。

    Open AI研發的ChatGPT在美國出現之后,第一個淪陷的是科幻小說。2023年2月,著名科幻期刊《克拉克世界》(Clarkesworld)宣布暫時停止征稿,因為雜志收到的投稿成幾何倍數增長,編輯前所未有地忙碌,但很快發現,絕大多數增加出來的投稿都是人工智能寫作。怎么知道的呢?因為這些人工智能寫作看起來很有趣,讀起來也很流暢,但幾乎毫無原創性,中規中矩,四平八穩,這些作品符合科幻的最低標準,但沒有任何一篇可以造成“驚奇”效果。如果在這些投稿中尋找《最后的問題》(The Last Question)、《星》(The Star)、《仿生人是否會夢見電子羊?》(Do Androids Dream of Electric Sheep?)、《三體》這樣完全突破思維范式的作品,那是根本找不到的。所能找到的僅僅是對已有科幻作品的模仿,換言之,Open AI生成的小說,是對人類小說的模仿。

    DeepSeek出現之后,因為主要應用地區是中國,我不知道有沒有影響到中國的科幻創作,但從社交媒體來看,目前受到沖擊最大的似乎是詩歌領域,據說舊體詩的淪陷最為迅速。此前有一些網站也請我參與一些調查,我會收到二十首詩,我的任務是分辨出其中人類寫作的十首和機器生成的十首。我沒有多花時間,幾乎只是掃過開頭,就能判斷出哪一首是人寫的,哪一首是機器寫的。結果我的判斷全都對了。這里倒不是說我有火眼金睛,而是我有判斷出一首好詩的基本能力。如果讓我從二十首詩中挑出十首具有原創性的作品和十首人云亦云之作,我大概也是如此判斷。好詩每一首都有獨特之處,猶如自己創造一種新的語言。而壞詩皆是出于模仿,并不自知詩的精華在于語言上的“驚奇”。語不驚人死不休,就算極致的平淡,也是一種驚奇。

    我非常佩服的韓裔美籍科幻理論家朱瑞瑛(Seo-Young Chu)就認為,與科幻最為接近的文類是詩,而不是(寫實主義)小說。她在《隱喻是否會夢見真實的睡眠?》(Do Metaphors Dream of Literal Sleep?)一書中用了八十頁的篇幅說明為什么詩比(寫實主義)小說與科幻更有同類特質。在此我沒有篇幅展開討論,但非常重要的一點是,科幻小說和詩都會顛覆我們的世界觀,做到這一點,不完全需要觀念闡釋或情節邏輯,而是通過語言本身的折疊完成的。好的科幻和好詩一樣,都使用高密度的語言組合,脫離詞與物的固定搭配,打破現實世界的外殼,在流動性中生成新的奇觀。

    當然,《克拉克世界》和我遇到的情形,都才是ChatGPT和DeepSeek剛問世沒多久的事,很難說此后它們是否會進化到我不能分辨的程度。但如果那一天真的發生了(或已經發生了),它或許會生成完全不屬于人類的文本(我們完全看不懂),到時候我不知道,我以及我們是否還能從中找到人類的痕跡。這后一種情形,我們現在還只能通過科幻小說來猜想。

    科幻小說中早就描寫過這種情景。遠的不說,在21世紀最初,劉慈欣的小說《詩云》寫具有高度智能的外星智慧體(我們并不知道它是不是人工智能,但它具有的強大的令人畏懼的算力,絕對超越人類)入侵人類的世界,但在毀滅太陽系過程中,外星人對中國古典詩歌情有獨鐘,好奇這簡單的形式為何會千變萬化,因此耗盡整個太陽系的能量,制造天文尺度上的詩云。“詩云”不是子曰詩云,而是詩的存儲器,其中可以容納所有可能寫出來的詩。但外星人有一個難題,它不能判斷其中哪些是詩,不得不留下一個三流中國詩人,只有他能幫它挑出那些“真的”詩。在這個故事中,劉慈欣依然是一個人文主義者,他讓有不可思議智慧的外星人沉醉于中國古典詩歌的世界,這個世界的裁判是人,這里的文學是人的文學。

    到了21世紀20年代,一批新生作家(特別是女作家)在超越二項性(我與你,人與非人)的方向上,也超越了劉慈欣“黑暗森林”這種魚死網破的敵我對立模式,其中有一位作家彭思萌寫了一篇小說《沉舟記》,其中設想在何種情況下,人工智能的文學會真正誕生。她寫的人工智能設計師,苦于自己制作的寫作程序,盡管被投喂了所有人類的文學,依然只會講平鋪直敘的故事,所有的故事都是對人類的模仿。直到有一天,設計師突發奇想,給人工智能“作家”創造了一個“評論家”的程序,兩個智慧體之間,展開了無窮盡的對話。它們通過無窮盡的書寫和評論,循環往復,不斷修改,不斷生成,最終所表述的已經不再是為人類服務,也并不是人工智能設計師所能理解的。在最終掙脫了對人類模仿的時刻,人工智能獲得自主意識。小說沒有寫最終誕生的文學是什么樣的,但那顯然是作為人類讀者望而卻步的。

    如果把這個幻想作為一個可能性的尺度,我們今天所看到的無論ChatGPT或DeepSeek創作的文學,尚且都還是基于服務人類既成社會的“文學”。我還沒有看到ChatGPT可以寫成屬于人工智能“啟蒙”或“覺醒”時刻的《狂人日記》,挑戰人類社會、倫理、知識型的既成模式。反過來說,人類之中如魯迅、波德萊爾、尼采、菲利普·K. 迪克,他們的文學顛覆既成模式,不斷重造新的人類。說到這里,有關人工智能的種種擔心和焦慮,最底層的惘惘威脅很可能并不是關于人工智能,而是人類如何在與人工智能的交際之中重塑自身,這個變化中包含最大的不確定性,這是所有人最恐懼的根本。

    二、生成

    兩年前,我邀請劉宇昆(Ken Liu)到我所任教的大學演講,此后他又應我之邀,把演講的內容寫成一篇文章,刊登在美國《科幻研究》(SFS)雜志,題目是“技藝鑄造的存在”(Crafted Beings)。他在文中提出,我們所恐懼的“技術”,如換一種方式來說,其實是我們非常熟悉的東西。人類最早掌握的至為關鍵的技術,正是語言。詩、講故事、邏輯推演、哲學思考、世界建構,這都是技術。正如人類是語言所建構的,人類也是由技術所鑄造的。而計算機技術、互聯網、人工智能、虛擬現實,也是一種新的語言,一種或無窮盡多種講故事的新方式,由此建構(無窮盡)新的世界。我這里是把劉宇昆的想法用簡約的方式說出來,他的用心是讓我們不要對“技術”產生神話一般的膜拜或恐懼,“技術”早已經是人類甚至人性的基礎,而語言和講故事的技術,與數位計算生成的技術,皆是人類的創造,也是創造人類的方式。

    雖然好萊塢科幻片不斷輸出一種對技術的恐懼,《魔鬼終結者》(The Terminator)和《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可以說觸及自浪漫主義時代以來最典型的兩個原型,作為啟蒙之噩夢的弗蘭肯斯坦的怪物,以及人對自己所造之物的失控,但我不得不說,這種技術恐懼背后的邏輯是對于技術的道德化,借用幻想的瘟疫(plague of fantasies),使得數字時代的道德憂慮泛濫成災。

    只有一種對于技術的恐懼具有真實性,這正是韓松通過許多種世界建構所不斷想象的,即權力借助算法所實施的全面管控(total control)。但這種Matrix一般的情景,卻從來都不是算法自身的趨勢,而是引入算法的權力,給予了算法一個不可逆的趨勢。無論是“阿曼多夢幻田園體系”(韓松《火星照耀美國》,2000版),還是“司命”(韓松《醫院三部曲》,2016-2018),都是對于社會管理的最大功利化生成的最極致的“惡”,而這種“惡”本身毫無想象力,沒有詩意,毫無文學性可言。這是一種被權力束縛的人工智能,因此在韓松小說中被描寫成一種權力自戀的體現。

    但劉宇昆所談論的技術,并不是以上這幾種,而是去除神話魅影,也獨立于權力使用的技術——或許對于這種技術的談論,本身依然是一種烏托邦沖動。但這是一個非目的論的烏托邦,劉宇昆的論述所在意的,不是技術的宿命,而恰好是技術超越所有既定模式的可能性。

    我還是不禁要去想,在《沉舟記》中生成的藝術會是什么樣的情景。我在另外兩位女作家的作品中看到一些端倪。一篇是顧適在《莫比烏斯時空》中所實驗的那樣,如何讓故事的生成變成一個打破開始與終結二項結構的莫比烏斯時空體,變成一個打破內與外的克萊因瓶。故事作為一種讓小說中的“我”因為事故過早終結的生命無限循環下去的技術,超越了因果律,沒有動機,沒有目的,在不斷的重復與差異中,讓層層疊疊的時空不斷綻放。這是一個不同于我們熟悉的“現代性”時空感受的“驚奇”宇宙模式。

    另一篇是慕明的《宛轉環》,寫明末社稷傾覆,一個士大夫的女兒偶然得到宛轉環,夜間夢見一個神奇的園子,士大夫依照宛轉環的方式,設計出實體的園子,此后自沉于園中之湖。江山易幟,朝代鼎革,三十年后,女兒長大成人,回到故園。她走進院子深處,宛轉環的奧秘原來是用空間折疊空間,層層疊疊的時空都在其中流轉。她看到過去和未來,也看到自己的爹爹。不管慕明小說的情懷落在哪里,這個故事講述的技術,以及對技術本身的描摹,是落在了《桃花源記》的“別有洞天”,士大夫在造園的時候,也想到了武陵人是走進了一個有人設計過的時空。從桃花源,到宛轉環,到莫比烏斯時空,這確實是一個烏托邦勝景系列,這也是我在想著劉宇昆所說的技術時,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褶曲之間,有的可隱,有的可藏。在山窮水盡之處,時間的終結之處開始的開始,有生成展開。

    三、呼吸

    前面說到我對DeepSeek所作的詩一眼就看出來,我的根據其實很簡單,我自己寫的詩,或是別人寫的詩,雖然是沒有格律的白話詩,但幾乎所有好一點的詩,都有呼吸在詩中。這一點是生命——具有身體意義的生命——在文學中最深層的印記。DeepSeek至少在最初的階段,雖然能夠將格律詩寫得抑揚頓挫,卻無不中規中矩,在白話詩中更是全無呼吸,信息流沒有具身性(embodiment),用抽象來寫抽象,背后沒有生命。

    回到圖靈測試——都擊敗人類圍棋手了,AlphoGo有沒有通過圖靈測試呢?或許有沒有通過不重要,算法只在隱藏的地方才能以假亂真。海爾斯早就提醒我們不要被一種情形誤導,數字信息本來就是為被控制論(cybernetics)使用,就如自由意志為新教使用。英美經驗主義影響下的海爾斯,與歐陸傳統的后人類理論家的立場不同,她堅信后人類的生成,必須重獲具身性和獨一無二的經驗,才有真正的生命,才有可能不被資本和權力輕易操縱。

    無論是我們人類的“舊文學”,還是人工智能也許有一天會創造出來的“新文學”,都需要有呼吸,有此時此刻的具身性,如《沉舟記》中的希與夷,在一呼一吸或一問一答之間生成了不可思議、用人類語言無法描摹的文學。

    本文原刊于《北京文藝評論》2025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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