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最浪漫的節日:星河寄情,彩線穿針
當我們凝視從魏晉南北朝至清朝的古畫,月下引線的女子、銀河相望的仙人,仿佛聽見了穿越千年的低語——對智巧的渴求、對愛情的堅守、對美好的祈愿,始終是華夏文明中不曾褪色的底色。
星神之戀:從天體崇拜到愛情傳說的藝術升華
七夕的起源可追溯至上古時代的星宿崇拜。《詩經·小雅·大東》中已有對牽牛星與織女星的擬人化描寫:“跂彼織女,終日七襄……睆彼牽牛,不以服箱。”此時星辰尚未與愛情關聯,而是作為天文符號被觀測。東漢時,牛郎織女的故事開始人格化。應劭《風俗通義》載:“織女七夕當渡河,使鵲為橋”,鵲橋相會的傳說自此成為藝術創作的核心題材。
東漢畫像石《牛郎織女圖》(河南南陽出土)以星象與人物結合的形式,生動表現了這一神話:牛郎牽牛仰望,織女坐于織機旁,二人隔云氣紋象征的銀河相望,體現了“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的意境。這一構圖模式為后世繪畫奠定了基調——天上星河與人間乞巧的雙重敘事。
魏晉南北朝時期,“七夕”的節日習俗豐富起來,乞巧當時已成為七夕的核心習俗,不僅繼承了漢代的穿七孔針和“曝衣”,還以瓜果祭牽牛、織女。南朝宗懔的《荊楚歲時記》記載七月七日有:“是夕,婦人結彩樓,穿七孔針,或以金、銀、石為針,陳瓜果于庭中乞巧,有喜子網于瓜上,則以符為應?!?/p>
喜子是一種紅色長腿小蜘蛛,如果它結網在瓜果上,就會被認為得到織女的青睞,必然乞得靈心巧手,萬事如意。南朝顧野王在《輿地志》里還記載南朝齊武帝蕭賾時曾專門修建一座樓,每到七月七日,宮女們都登上這座城樓來穿針,世人稱之為“穿針樓”,可見當時穿針乞巧風俗之盛。
佚名《乞巧圖》 美國大都會美術館收藏
唐宋詩詞中,婦女乞巧被屢屢提及,唐朝和凝有詩說“闌珊星斗綴珠光,七夕宮娥乞巧忙”。據《開元天寶遺事》載:唐太宗與妃子每逢七夕在清宮夜宴,宮女們各自乞巧。只是目前沒有畫作傳世。目前所見最早的與“乞巧”有關的畫作是現藏美國大都會美術館的五代或北宋時期的佚名《乞巧圖》,畫中繪七月初七當天,宮中女子們在庭院中設宴乞巧的景象。宮中樓閣亭臺重重疊疊,排列整齊,建筑考究;長廊上幾位婦人或抬頭向天,或低首默禱,或相顧而語,或憑欄而望,桌子上擺放各種供品,正虔誠地向織女星乞求智巧。
佚名《乞巧圖》局部 美國大都會美術館收藏
宋代七夕:宮廷與民間的乞巧圖景
宋代是七夕文化的鼎盛時期?!稏|京夢華錄》記載,汴京從七月初一便進入節日氛圍,潘樓街等地開設乞巧市,售賣“磨喝樂”泥偶、巧果等節令物。宋太宗更頒布《改用七日為七夕節詔》,糾正民間六日過節之俗,強化了七夕的官方地位。
宋 李嵩 《漢宮乞巧圖頁》 故宮博物院藏
這一時期的繪畫注重表現節日的繁華與民俗的細節。現藏于故宮博物院的李嵩《漢宮乞巧圖頁》畫人物雖小,然姿態婀娜,神情動人。人物之結體較修長,為南宋典型風格。城門為方形,也是宋代建筑典型的結構形式,斗拱清晰工整,顯示界畫之嚴謹。持平而論,以界畫而言但要法式嚴整,尺度于規矩之內又要不失刻板,筆墨要靈活而不逞任,因此畫界畫非要有高超之技巧不可。觀此樓臺之結構謹嚴寫實,將屋內陳設,一一描繪出來,更有點出景深之效果,為界畫中之佼佼者。
《七夕乞巧圖卷》(傳宋人繪)
此外,臺北故宮博物院也藏有一幅宋人《七夕乞巧圖》卷,描繪宮廷女性在露臺設香案、陳瓜果、穿針乞巧的場景。畫面中彩樓高扎,侍女捧針線、果盤穿梭,遠處銀河璀璨,牛女二星隱約可見,將天人相應的宇宙觀與世俗儀式巧妙融合。 《乞巧圖》中的“磨喝樂”:這種泥偶常被置于乞巧樓中,作為供奉織女的吉祥物,寓意多子多福。仇英《乞巧圖》中供桌上的泥偶正是此物,反映了宋代七夕節物與信仰的結合。
《歲時廣記》引《提要錄》稱“梁朝汴京風俗,七夕乞巧有雙眼針”,宋代更發展出“雙針引雙絲”的競技游戲。
明清繪畫:融入文人意趣的七夕題材
明清時期,七夕繪畫在技法與內涵上均達到一個高度,并融入更多的文人意趣與生活氣息。
明清時期最常見的是“拜銀河”、也叫“拜雙星”?!皡情T四家”中的唐寅、仇英、尤求都有類似描繪此景的乞巧圖傳世。
明 唐寅 《畫乞巧圖》扇面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 仇英 《乞巧圖》(局部) 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明代尤求的《七夕穿針圖》是白描手法繪寫的長軸畫作,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生動描繪了古代女性在七夕夜間進行穿針乞巧的民俗活動,兼具藝術價值與民俗學研究價值。畫面清雅疏朗,一彎新月在云中若隱若現。畫家采用對角線構圖,將六位女性巧妙安排在庭院一隅。畫面左側三位女子圍坐在石案前,專注地進行穿針引線;右側兩位女子似乎剛剛到來,一人手持團扇,一人手捧器物;遠處還有一女子正緩步走來。這種布局既保持了畫面的平衡感,又營造出時間的流動感。
畫家對人物神態的捕捉尤為精妙:居中女子微微頷首,目光聚焦于手中的針線,神情專注而寧靜;身旁的伴侶側身凝視,面露期待之色;右側持扇女子則唇角微揚,仿佛對眼前的乞巧活動充滿興趣。每個人物的表情都與乞巧主題相呼應,展現了畫家出色的人物刻畫能力。
明代尤求的《七夕穿針圖》
清代沿襲了漢族的傳統節日,進入宮廷服務的畫師在這一時期也繪制了許多與七夕有關的繪畫,著名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軸》展現了清代宮廷在圓明園四時節令活動的場景,其中一幅便是七夕之夜,后妃們在樓臺上設宴的場景?!肚宄笆反笥^》卷二《清宮遺聞·宮闈歲時紀四》記載“七月七日,祭牛、女,宮殿監司其事。西峰秀色,為御園四十景之一,七夕巧筵,曩時常設于此,有彩棚朱盒之勝。乾隆御制詩云:‘西峰秀色靄硝煙,又使新秋乞巧筵’蓋紀實也?!本褪敲枋龃司?。
清 《雍正十二月行樂圖軸》之七夕之夜 故宮博物院藏
陳枚《月曼清游圖冊》中一冊描繪的也是七月“桐蔭乞巧”。此圖在技法上所繪人物造型生動準確,筆致工細嚴謹,源于宋代院體畫風。
清 陳枚 《月曼清游圖》冊之七月“桐蔭乞巧” 故宮博物院藏
此外,晚清海派繪畫中也有一些畫作,如任頤繪有《乞巧圖軸》,五名少女圍桌投針,神情專注,一旁侍女持果盤侍立。人物衣紋流暢,設色淡雅,生動捕捉了閨中乞巧的肅穆與期盼;唐培華(約十九世紀后半至二十世紀初)繪有《牛郎織女圖》(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用筆古雅,唐培華是吳縣(今江蘇蘇州)人,寓上海,工人物、仕女,宗法費丹旭。與沙馥、錢慧安等先后同時。
晚清 唐培華《牛郎織女圖》(臺北故宮博物院收藏)
清 緙絲 《七夕圖》(局部) 故宮博物院藏
古代繪畫中的七夕題材,既是對星神傳說的摹寫,也是對世俗生活的禮贊。它將銀河的浩瀚、鵲橋的縹緲、穿針的專注、乞巧的虔誠融為一體,構建了一個聯結天人的浪漫宇宙。當我們凝視畫中月下引線的女子、或銀河相望的仙人,仿佛聽見了穿越千年的低語——對智巧的渴求、對愛情的堅守、對美好的祈愿,始終是華夏文明中不曾褪色的底色。
(本文部分畫作資料據故宮博物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