岜萊詩會·八月篇 “以史為鑒、面向未來,共同珍愛和平、維護和平”
編者按:
今年9月3日是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紀念日,“岜萊詩會”為此特別推出詩歌專輯,緬懷先烈,致敬不屈的中華魂。
記 憶
石才夫(壯族)
王二小的羊群
和雞毛信
八路軍副總參謀長左權
和一枚炮彈
1937年7月7日的盧溝橋
和橋上的石獅子
古都南京
和血泊里的30萬同胞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和人民英雄紀念碑
一盤沒有下完的棋
和小鹿純子
沉默的共謀
牙韓彰(壯族)
參觀的隊伍中
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小聲議論
“烏克蘭戰(zhàn)火是什么火
加沙戰(zhàn)火是什么火”
此時解說員已開始講解
“民國二十八年冬
日寇第五師團由北海登陸
犯我南寧”
解說員有些慷慨激昂
我知道這是在為下一句
“我軍奮不顧身”作鋪墊
我側身于參觀隊伍之中
已經(jīng)來了多次
這次也不會涌現(xiàn)特別的想法
我抬頭看見
幾只白鴿次第飛越方尖碑陣——
陣名:中華先烈 魂兮歸來
3400名將士220個姓氏
一直都這樣
他們列陣關前:無聲,昂首
看著白鴿飛回安靜的小窩
我在努力分辨
兩個女孩有些模糊的聲音
“是不是有些事情正在重演”
“是不是有些面孔似曾相識”
而我的擔心只是
我無關痛癢地沉默著
是不是成了某種共謀
那個嬰孩
黃 芳(壯族)
后來,那個嬰孩成為
我們的傳說
從小山坳到城市,從滿頭
霜雪的老人
到歲歲回轉的嬰孩——
80多年前那個悲慘的夏日
戰(zhàn)火燒毀了整個村莊
破碎的幸存者
在刀槍追趕中逃進山洞
山洞幽黑如深淵,如堡壘
侵略者的狂叫與亂槍
遠了近,近了遠
破碎的幸存者,屏住呼吸
那個嬰孩
在母親懷中安睡,醒來
他的世界里
還沒有語言、戰(zhàn)爭和死亡
他在沉寂的黑暗里掙扎、哭喊
尋找看不見的母親
這世界上最干凈的哭聲
觸動了最悲痛的指令
無數(shù)看不見的手,齊刷刷地
撕開黑暗
捂住嬰孩的嘴,像捂住一個
令人窒息的秘密
直到嬰孩變得越來越沉
直到嬰孩變得越來越輕
后來,那個嬰孩
成為族譜里被垂頭敬祭的部分
——是他,在灰燼中喚回村莊
喚回草木,喚回春天
是他,以最無知的緘默
保全了戰(zhàn)火中最后的
破碎的血脈
他干凈的骨肉,重生于
我們一代又一代人的骨肉中
思想子彈
楊 合
八十多年前,《救亡日報》
是生死場
每一粒鉛字
都是一顆子彈
生死場上
沖鋒陷陣的戰(zhàn)士們
把每一顆子彈
當金子一樣珍惜
也只有,把文字淬火
把思想做成子彈
才能消滅敵人
才能真正實現(xiàn)
救亡
真的子彈,已經(jīng)沉入歷史
思想的子彈
還在飛
此刻,它無法殺死日寇
卻讓日寇的子孫
依然膽戰(zhàn)心驚
它不僅能御敵
還像一味藥
醫(yī)治一個曾經(jīng)被欺凌的民族
滿血復活
大地永遠的女兒
羽微微
是生長在河池金城江的花朵
是自小習武的壯族姑娘
是抗日的鐵娘子
是說“女子亦能守四方”的韋家阿母
是有著木棉花般溫暖笑容的妻子
是賣黃牛換機槍的錚錚決絕的農(nóng)婦
是在側嶺的山坳間伏擊豺狼的英雄
是身背孫兒率隊追擊的老太太
是為了她愛的父母、丈夫和兒孫
是為了她愛的河池、金城江和打狗河
是為了她愛的家和國
是為了同樣愛她的所有
她轟轟烈烈來這人間一趟
熱烈如木棉的花朵,這英雄樹的花朵
年年在河池崖畔灼灼盛放
是一種回憶
——大地永遠的女兒,莫花棉
是一種懷念
——這英雄土地上依舊躍動的烽火
桃花深處
陳愛中
祖母在院子里種下梨花、杏花
棗花、槐花
春天,看她們繽紛多姿
秋天,看她們碩果累累
但沒有桃花
雖然鄰家的院子里桃樹如云
祖母不去欣賞桃花朵朵
也不吃那家汁水飽滿的桃子
“誰會想到,鬼子會在桃花后面開槍啊”
“老李頭是睜著眼被埋的”
“好多人,都埋在了村東頭的大坑里”
只有在祖母的記憶里,桃花才嫣紅如火
山河銘
丘文橋
烽煙在盧溝橋的石獅上
沉重點燃
八十道年輪,在紀念碑的
陡峭里聚攏
時間深處,號角漸漸喑啞
又點燃舉著的火把
那些沉入地下的姓名
和抗戰(zhàn)史里的片段
是暗夜燃燒的疆場
是倒下的身軀又托起微薄的黎明
浮雕未命名,卻在靜默里賁張
無聲的碑文
繼續(xù)刻錄光的諾言
那些被彈孔記錄的晨昏
藏著寒夜里不滅的火光
春風總在碑前輕輕誦唱
被一遍遍誦唱著
每塊磚石內部
奔涌著不竭的星光
這些星光閃耀著我今夜的詩行
所有受難的土地都明白
自由從不是孤單的守望
碑文上未涼的溫度
以山河,以永恒
以今天我們的信仰
記住那些轟鳴般的名字
韋 佐(壯族)
才去過芷江,又剛去過桂林秧塘
紀念館里一幅幅黑白照片
一個個年輕的名字
又一次重重摁住了我的目光——
陳懷民、高志航、樂以琴 ……
霍華德·克里普納、羅伯特·肖特……
格里戈里·庫里申科、
斯米爾諾夫·謝爾蓋·德米特里耶維奇
……4299位
原諒我無法細數(shù)并一一列舉
我特別牢記他們共同擁有
一個個轟鳴般的名字:
中外抗日航空先烈
已被不朽的英烈碑深深鐫刻
80多年前,曾經(jīng)的遍地焦土
曾經(jīng)飽蘸碧血的沃野
如今早被大地的歡顏和草木所覆蓋
但電火般的名字不會蒙上塵埃
只要我們會低頭銘記
只要我們會仰望長空
只要我們用一代代人的目光反復擦拭
擁 抱
唐 允
再讀穆旦的《贊美》,仍能感受到
他的踟躕。直到他在一個農(nóng)人身上
看到一個民族從屈辱中
站起來的身影。那帶血的手擁抱了
他想擁抱的人們,被擁抱的人們
擁抱了我們。我們擁抱了我。
我不能忘記每一滴血,每一朵野花,
從“不能給以幸?!钡脑搭^
醒來,盛開。我不能忘記他
曾在路上踟躕,贊美尚未到來。
再沒有比那更艱難的一刻了。
再沒有什么比那更動人了。他伸出
空空的雙手,以“一切”擁抱了一切。
回 聲
黃 秋(瑤族)
一條河,在晨光里亮翅
一座山,在秋風中朗誦
當硝煙散去,巨大的回聲
依然在骨縫里
發(fā)芽。展館里
人頭攢動,如同細數(shù)過的英烈
穿越80年的時光
一段歷史,縫補我缺失的記憶
如同一把軍刀,它的鋒芒
斬斷邪念和貪婪,而它鋼鐵般的回聲
早已化作,奔涌的脈動
如同一件
陳列的棉大衣,它遮風擋雨的過程
已融入大地青銅的碑文
九月的風,再次送來
鏖戰(zhàn)的消息……
每座山岡,每場戰(zhàn)斗
都刻著血寫的姓氏,在草莖間蔓延
當遠方的汽笛響起
血寫的年輪,就用宏大的回聲
紀念,澎湃在
萬萬千千的心胸
祭拜八百壯士墓
牛依河(壯族)
八百壯士
如今我們面對面
你們已是山林間的豐碑
風,穿過樹林
向我訴說那場槍林彈雨
整座桂林山水,是最后的掩體
你們,是漓水淬鑄而成的鋼刀
八百種怒火撲向侵略者
做最后不屈的抵抗
而今,沉默的墓碑
在平靜的晨昏里
我彎腰祭拜
是對你們的敬仰
我挺起腰桿
是你們賜予了我氣節(jié)
無字碑
李云華(壯族)
它佇立在碑林中間
煙雨中不茍言笑
筆直地站著軍姿
從山頂傾瀉下來的風
淹沒槍林彈雨的陳年舊事
戰(zhàn)火已經(jīng)薄如蟬翼
贊美詩吐出花蕊
無字碑依然保持沖鋒的姿勢
雄關漫道,碧血千秋
當銹蝕的彈殼飛出和平鴿
無字碑抖落前世的星辰
螢火漫山遍野,星星點點
它們都是從天南地北,舉著火把
夜以繼日,趕來省親的親人
無字碑隱約聽到,不遠處
有人呼喚著自己的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