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東北松花江上
侵華日軍731部隊罪證遺址
矗立在這片土地上的遺址,如同沉重書頁上巨大的符號。在這由水泥所筑的通道間走著,身邊是冷冰冰的、一間又一間的囚牢。墻壁上殘留下的斑駁痕跡,是無數中國人用指甲甚至用牙齒留下的哀號,是凝固在時光里的無聲吶喊。
眼睛透過這些鐵條去看里面一間被稱作“凍傷實驗室”的地方,看見地上只留下一張矮小冰冷的鐵架床和那上面殘存的許多扭曲的印跡。我仿佛看見,惡魔石井四郎正猙獰地揮舞著刀。
這里的火刑柱和冰刑柱,曾是日寇的殺人機器。窗外依然飄落的雪,默然無聲地記錄著一切。
最后,我駐足在陳列柜前。
柜中有一些發黃的紙片,有些字跡變得有點模糊,隱約可以看到“特別移送”的字樣。紙頁旁邊擺放著一根生銹的鋼管。我貼近玻璃,從鋼管的縫隙中能夠聽到一股像風一樣的聲音,仿佛發出悲鳴。
走出陳列館,雪下得大了起來。我舉頭望向灰白的蒼穹,雪在不停地落下,白雪覆著臉頰,可我分明感到齒間咬緊的冷硬。在寒徹入骨之后,在灼痛難當之后,是歷史深處傳來的永不消逝的余音。這一切,鑄成永生難忘的碑石,鐫刻著那些不知姓名的人。
時光如雪覆蓋,卻蓋不住血液里藏匿的痛苦。那銹蝕的鐵管,那發黃的紙片,皆成為東北大地永不沉沒的坐標。它們永遠提醒我們:要將對民族苦難清醒的記憶,轉化為推動民族復興的強大動力。
《大北新報畫刊》編輯部舊址
抗日烈士金劍嘯,在雪夜印行《大北新報畫刊》(中共滿洲省委的重要抗日文化陣地)。烈士如一泓熱血,潑灑在凍土上,結成彈殼,鋼筆也凍僵了,他曾以筆跡為路,辨認白天和黑夜,夜里掙扎著報出春天的消息。
在暗室中,金劍嘯烈士沖洗著底片,就像沖洗蒙塵的星斗;他在微光下動筆,畫下流血的失地。他一直沒能完成的畫稿,被擺在紀念館的展柜里,像一片于飄搖中不肯落地的葉子,訴說著苦痛和希望。于是,他把自己也調成最濃的一抹赤紅,當作他留給世界的最后一個肖像。
當我們翻閱覆滿灰塵的紙張,字句之間似乎燃起火花。這里,原本就是抗日烈士以如刀的筆鋒與濃墨在晨曦中筑就的抗日陣地。在灑著最后一縷余暉的世界之中,烈士的遺物呈現給世人白晝破曉前的模樣。
金劍嘯烈士以血為墨的描繪,已使黎明不再蒼白。
東北烈士紀念館
走進東北烈士紀念館,空氣凝為寒霜,仿佛時間被凍結。
莊嚴肅穆的氣氛籠罩著館內四周,似乎每一寸時光都已被歷史刻印,令人心生敬意。磚刻的名字與鐵鑄的英魂,在這里巍然屹立著,像是無聲的吶喊。
我挪動著腳步,在幾個玻璃展柜之間徘徊著。一件布滿彈孔、綴滿補丁的舊棉衣,定格在我的視野中。通過棉衣上的補丁,我仿佛能看到針腳里滲出霜花的形狀,感到異常的冰冷。舊棉衣旁,陳列著半塊堅硬如石的玉米餅,上面還有淡淡的齒痕,雖已顯得模糊,卻依舊凝固了咀嚼的瞬間。
我的目光停在一塊已經生銹了的懷表上。懷表上有道裂紋,如同一雙永遠凝望著某個無法再次觸及的清晨的眼睛。耳邊仿佛響起烈士們在暮秋回蕩的聲音。我長久地站在這兒,手指輕抵著冰涼的玻璃,仿佛要隔著時空撫摸那段歷史……
盡管朽壞的懷表已發不出嘀嗒聲,但時間永遠不會被毀滅。
離開紀念館,一縷耀眼的光芒迎面照來。我冰涼的手掌竟感到了灼人般的疼痛。那些抗日烈士們的遺物,猶如沉睡于堅冰下的種子緘默無聲,卻擁有破冰而出的爆發力。
它們沉寂于展柜玻璃后面,宛如時間的裂隙,而每一道寂靜的裂隙都有注視著我們的目光。里面封存著的,既是對往昔不可磨滅的記憶,也召喚著將來需要前往的地方。從這些無言之證中,我們可聽見他們在生命絕境中的吶喊。
每一個彈孔、每一片彈片、每一條裂痕,都在講述著生命之光。
(作者:謝華,系紅色報刊史料研學中心館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