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錚:《雙刃劍》創作談
《雙刃劍》寫于我的44歲,距《三叉戟》已過去八年。作為寫作者,對生活的體悟、看待世界的視角,都會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累積悄然變化。回頭看《三叉戟》,那時筆下的警察像是黑白邊界上挺立的一堵墻,正邪對立、愛憎分明,帶著傳統英雄落幕的蒼涼與重披戰袍的榮光。但如今再讀,卻略顯刻意和單薄。
時過境遷,寫《雙刃劍》時,如何描摹警察的精神世界、呈現他們行動中的思想動因,如何在虛構框架里搭建真實的骨架,一度成了我首先要解決的問題。從《三叉戟》到《雙刃劍》的這些年,我已跳出非黑即白的二元對立,更多關注人性褶皺中的灰色地帶。25年的從警生涯,輾轉不同警種,曾在一線帶隊攻堅,也曾面對復雜態勢赴境外緝捕……這些獨特經歷讓我積累了先天的創作素材,也讓我的小說帶有現實的質感,但對于一名寫作者而言,這是遠遠不夠的。前段時間受某個平臺邀請,我參加了一個AI寫作的討論會,平臺朋友信誓旦旦地宣稱,大部分寫作者在未來會被AI替代,當下已有部分寫作者開始了“本地部署”,只要用自己以往的作品進行投喂,便可生成新的作品。在創作《雙刃劍》期間,AI寫作成為熱議話題,不光是寫作者,就連身邊的同事,只要對著AI工具輸入三兩行提示,就能生成上千字流暢文本。這令我思考,當文本生成不再是門檻的時候,寫作的核心價值該往何處去?在我也嘗試了“本地部署”后,會心一笑,覺得真正能讓寫作者安身立命的,絕不是經過“投喂”依靠自己以往作品重新生成的“新作”,而是要推陳出新和與眾不同。更精妙的構思、更遼闊的視野、更獨特的生命體驗、更豐沛的信息密度,唯有這些,才能打動讀者,不至于淪為被AI替代的失敗者。而那些重復的、陳舊的、教條的、信息量低下的作品則會大概率被AI取代,在涉案領域,離奇案件、血腥橋段、追逐社會熱點的創作邏輯,也遲早會被AI精準復制。所以我改變了創作前首要解決的問題。
寫作從來不是對素材的粗暴堆砌,而是在親歷的土壤上種出思想的藤蔓,讓這些藤蔓順著現實的肌理攀爬,穿透現實的表層,觸摸那些更隱秘的靈魂。《雙刃劍》里的警察形象相較《三叉戟》,在突出“人味兒”的基礎上,更加深了人性的復雜性。毋庸置疑,警察是人民的保護神,是持光者,是守夜人。他們總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就像我常在作品里寫的,真正的警察都是憑著一口氣活著,這口氣在,榮譽就在。可在不同人眼里、持不同立場的人眼里,“警察”二字各有不同:有人覺得警察手握特權,能做常人不能做的事;也有人視這份職業為“鐵飯碗”,認為所謂的挺身而出不過是工作職責。在職業生涯中,我見過太多對警察的多元解讀,包括我八歲的兒子,他曾天真地問我:“爸爸,警察就是抓壞人的對嗎?但警察如果犯了錯呢,他還是好人嗎?”這個問題曾讓我陷入思考,“警察究竟是什么”。我首要解決的應該是重新解構“他們”?他們的面孔清晰了,他們的精神世界、行動邏輯才能經得住推敲。
我告訴自己,應該找到一個答案,哪怕它帶著偏頗與主觀,也要以此為起點讓我的警察故事呈現不同樣貌。于是在《雙刃劍》里,警察不再是《三叉戟》中那樣棱角分明、一往無前的傳統英雄形象,而是換了個視角:他們各有各的頑疾痼疾,甚至曾在復雜態勢中做錯了選擇,但當這些被命運反復碾壓的刑警面對再現的罪惡時,如何在取舍中守住初心,每一步的糾結和困惑,鋪就了他們的從警生涯,也決定了未來的命運走向。有的人在猶豫中步步退守,職業生涯急轉直下;有人看似平步青云,卻在升遷中玷污了警察的榮譽;也有人帶著執念蹣跚前行,如蒙塵利刃,雖然最后脫下了制服,卻能剖開自身傷疤,將正義的鋒芒直指罪惡。他們都是一個個披著警服的“人”,他們的選擇也是大多數普通人的選擇,他們的困境也是大多數普通人的困境。于是由“他們”組成的故事,形成了《雙刃劍》的主線。
在創作過半的時候,我在稿紙上寫下兩個互為矛盾卻也互為因果的詞:“刀刃向內”與“刀尖向外”。要想刀尖向外,必先刀刃向內,這便是《雙刃劍》的主旨。在未來的創作中,我會更專注于“警察”二字的精神內核。作為一名警察,我喜歡自己寫過的兩句話,一句是“洞悉黑暗,篤信光明”,一句是“在陽光普照的時候,光亮并不奪目,但暗夜里的微光,有時卻能將前路照亮”。我覺得,AI能替代的,永遠是趨同的表達,而在趨同中尋找差異,在差異中錨定人類共通的情感,才是文學永不褪色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