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書讓我接觸到文學的靈魂——冰波談讀書
主持:宋莊
能談談您的閱讀嗎? 您是怎樣愛上閱讀的?
冰波:閱讀是寫作的必由之路。我小時候幾乎沒有讀過兒童文學(我的童年是買不起圖書的),讀到的所有書都是成人文學,且是借來的,童年時代我沒有一本“藏書”。我小學和初中階段,書店里賣的書品種很少,真正的文學作品就更少了。我讀的書大多是從別人那里借的。有一次,我從同學那里借到了泰戈爾的《新月集》,一口氣讀完后,我就想這才叫文學,語言居然可以寫得這么美,那么有韻律,那么有意境,我想留下這本書,唯一的辦法就是把它抄下來。我還抄過高爾斯華綏、巴金、郭沫若等作家的作品。從閱讀的效果講,沒有比抄書更直接更感性更深刻的了,抄書讓我以最近距離接觸到了文學的靈魂。
有一年暑假我去看望在外地工作的爸爸,發現一所小學有一箱兒童文學書,比如《大林和小林》《小公雞歷險記》《小布頭奇遇記》。我非常驚奇地發現,兒童文學原來是這么有意思! 整個暑假,我都沉浸在兒童文學書中,哪里也不去玩,一箱書看完了一半。以后,從初中到高中,我都一直在讀兒童文學作品。當然我的寫作是從寫詩開始的。但第一篇發表的作品是兒童文學,所以一發而不可收,就一直寫下去了。小時候我媽媽說:“我最佩服作家。”我說:“好的,那我將來當作家。”我就真的當了作家了。我后來想,那可能就是一種暗示,這種暗示就是讓我朝著夢想的方向前進。
為什么會喜歡上兒童文學? 您創作的童話經歷了哪些變化?
冰波:“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在我寫童話的時候,我的想象、意念、幻想,總會出現爆發的狀態,而當寫其它文體時,這種靈感,可能會少一些。
我早期的童話,向來被歸入抒情一派。典型作品是《夏夜的夢》《窗下的樹皮小屋》等;80年代后期,我開始挑戰兒童文學的說教。期待兒童文學擁有文學性及深刻的內涵,并有一種狹隘的意圖,為展示兒童文學的文學功底和實力。代表作如《獅子和蘋果樹》《神奇的顏色》《如血的紅斑》《毒蜘蛛之死》;再往后,我追求抒情童話的內涵,逐漸拋棄原來語言的華麗,而走向純樸。這個時期的重要作品是:《藍鯨的眼睛》《紅紗巾》《一路平安》。到了《阿笨貓全傳》,從抒情走向另一個極端:純故事性,純邏輯性;從大型叢書《南瓜堡》開始,我回歸樸實、簡單、趣味和純真,探求兒童文學的極端意義。
為孩子寫作,您對自己有怎樣的要求? 有什么寫作理念是一直秉持的?
冰波:我一直在“求變”。年輕時,為了文學夢、為了前途而寫。后來,為了兒童寫作。因為我是為兒童文學寫的,當然要寫兒童能接受又喜愛的。我的大部分作品都是這樣的。最后,由于年齡的變化以及寫作的成熟,又變了,變成為自我而寫作。我要多寫自己想寫的作品,而不太愿意寫約稿,這樣會更自由更奔放更灑脫,也會寫得更好。
作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就要考慮到各個年齡段兒童的心理和生理,寫出他們能夠吸收又愿意接受的作品。所以,對兒童文學作家來說,我們正在做的工作就是為兒童增添一些“德育”的營養。幾乎所有的幼兒童話都是成人寫的。但是成人要寫出出類拔萃的童話,便必須找回那個隨著長大而失去的世界,并且進入那個世界。
進入那個世界或許有幾扇特殊的門。其中一扇,就是稚拙感。稚和拙是幼兒的兩大天性。放下成人的架子,忘掉自己的聰明,讓自己變得又稚又拙,然而又要盡情發揮自己的語言才能、結構才能和創造才能,此時,便可以做童話的作者了。
您的寫作靈感通常從哪里來? 可否以《夏夜的夢》為例談談哪個故事給您的印象最為深刻?
冰波:每一篇作品都有背后的故事的。我算是一個嚴肅的作家,也就是說,我寫作比較認真,都是想到差不多了之后才動筆,有的還準備資料。比如,你要寫蟋蟀,我必須了解它,熟悉它,這樣,才能感動我,感動我了,讀者也會受到同樣的感動。《夏夜的夢》的構思就誕生在蟋蟀身上。我小時候就喜歡捉蟋蟀,非常熟悉它。只有熟悉它,你才能寫得動人。
寫什么不重要,怎么寫最重要。寫作的靈魂是找到最好的角度,挖出最閃光的亮點,突出最有立意的高度,這些,其實講的都是“怎么寫”。
您如何做到了“首先要感動自己”?
冰波:學生寫作文時,常常寫不出讓人感動的字、句,只好挑一些好詞好句來寫。其實,人家的好詞好句,寫到了你的文章里,或許沒變成好詞好句,因為你寫的都是抄來的,是機械的,不靈動的。所以,我就勸小作者們,多寫讓人感動的。感動的在哪里? 那要自己尋找。觀察、體驗、思索,都是感動的源泉。
舉一個例子:我們做一個小實驗,一起來寫一篇作文,題目叫:小青蟲的夢。你見過小青蟲吧?你見過小青蟲最后變成蝴蝶了吧? 這樣的故事,你或許也見多了吧? 如果讓你寫一篇小青蟲變成蝴蝶,你可能一會兒就會交稿了。如果語言通順,加幾個好詞好句,加幾個成語,你就能過了。如果你這樣寫,那就是作文。現在,來了一個作家,也來寫:小青蟲的夢。作品的內容不討論,問一下細節:要寫小青蟲,請問:你知道小青蟲走路的樣子嗎? 你知道小青蟲的步伐是怎樣的嗎? 小青蟲難過的樣子,你見過嗎? 它為什么要結一個繭呢? 躲在繭里,它有哪些感受呢? 我寫過,完成了,這篇作品一直被用在幼兒園教材里。所以,再重復一遍:觀察、體驗、思索,都是感動的源泉。
您經常去學校講座,是不是會有很多獨特的發現?
冰波:有一陣子,我輾轉于很多小學,會進行這樣一個實驗:我與孩子在現場共同完成一個命題作文,完成之后,我們來比較一下,作家的寫作與小學生的寫作到底有哪些區別?
比較下來最重要的區別是:一個小孩子,非常“整齊”“自然”地想在他構思的文章里講一個道理給我聽;而我,一個作家,卻想把最有趣或者最感人的事講給他們聽。說他們“整齊”,表達的是他們大多數都會不約而同地朝一個方向去構思,說他們“自然”,表達的是他們認為寫作文當然最重要的是講道理。這種“整齊”和“自然”,顯然表現出了學生們對于寫作文這一件事,已經“訓練有素”了。
我常想,寫作真的可以“訓練有素”嗎? 當寫作變成像一種套路或者一種模式的時候,寫作的意義恐怕只剩下語言的功能化,而失去了語言的藝術化了吧?
學生作文里很少有真正的“我”,這是學生作文最普遍存在的問題。什么時候,我們孩子的作文,除了完成“語言功能化”的基本功之外,同時還能激發孩子的藝術潛能,能發現孩子的語言天賦,能提升孩子獨特的思維(準確地說是思辨的、或者感性的藝術思維),能訓練孩子的生動而準確的表達能力就好了。我期待孩子們的作文里有一個寶貴的“我”。
現在童書市場龐雜,如果請您為孩子選書,有什么建議?
冰波:只有一個原則:選與你年齡相近的書,比如你是三年級,那你就挑適合2~5年級的書,別太早,也別太晚。閱讀是一輩子的事,也就是說,我們一輩子都要閱讀的,既然一輩子都要讀,那就有一個效率的問題,那就要挑你最能吸收的。總之,要挑自己最能理解的、喜歡的、能帶給你力量的書。
您的作品獲獎無數,如《毒蜘蛛之死》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狼蝙蝠》獲全國優秀兒童文學獎和宋慶齡兒童文學獎,《阿笨貓全傳》獲全國優秀少兒圖書獎、全國“五個一工程”獎等。郭敬明曾經在您的《毒蜘蛛之死》再版前言中提及這部作品對他的影響:“《毒蜘蛛之死》在少年時代留給我的那種類似暗夜力量的震撼至今縈繞于心,甚至大大影響了我的后期的創作。”
冰波:《毒蜘蛛之死》是36年前出版的,1993年獲全國第二屆優秀兒童文學獎。郭敬明沒有忘記他閱讀作品時的體驗。將《毒蜘蛛之死》重新出版,應該是看到了作品潛在的生命力。一個作家的某一篇作品,或許真的會影響他的人生。就像我讀到張天翼的《大林和小林》永遠不能忘懷一樣。
請談談您所理解的童話文體?
冰波:它應該是簡單的——簡單到你看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它應該是有空間的——你的作品勾起了讀者潛在的、具有創作意味的想象,以便于他將這種想象與你所寫的融匯到一起;它應該是有邏輯、有智慧的——這里說的智慧,表達了合理、精妙、神韻、深遠、博大等等意蘊的綜合。
童話的基礎或本質是想象力。想象的世界就是童話的世界。當你像一只鳥,在想象的世界里飛翔,天空因你的飛翔而廣闊;當你像一條魚,在想象的世界里遨游,水流因你的遨游而涌動。
你就是世界。你的世界就是你的境界。您如何看待中國童話創作的現狀?
冰波:目前中國童話創作的現狀,我想用“行色匆匆迫不急待”八個字來形容。作者在創作時“行色匆匆”,忙于批量制造,而究其原因則是浮躁的心態,即“迫不急待”地期望迅速擴大自己在市場上份額和優勢。以上描述既發生在新作者身上,也同樣發生在成熟的、著名的作家身上。而出版社、報刊雜志社的趨利行為,對上述現狀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而且是一種強大的作用。這些原因導致近十多年,兒童文學的生態越來越差。
您有枕邊書嗎?
冰波:我沒有枕邊書,看書是必須專門在書桌上認真地看,這是我從小養成的閱讀習慣。
您常常重溫讀過的書嗎?
冰波:德國作家奧·普雷斯勒的《大盜賊》,這本書我至少看了三四次。我在寫作的時候,也會反復閱讀自己的作品。
如果可以帶三本書到無人島,您會選哪三本?
冰波:只選一本,《大盜賊》。
假設策劃宴會,可以邀請在世或已故作家出席,您會邀請誰?
冰波:汪曾祺,我佩服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