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地擁抱一切歡喜與黯然 ——讀龍向梅童詩集《聲音里住著小野獸》
近些年,童詩是評論家們關注度較高的文體。童詩應該書寫更廣闊和更復雜的人生體驗,這是近年來兒童文學作家的共識。龍向梅的詩集《聲音里住著小野獸》以飛揚的想象、豐厚的質地和深刻的思想,呈現出童詩能抵達的廣度、高度。
詩集最引人注目的是寫出了一個充滿疼痛的童年。比如,《恐怖小屋》里住著一個“紅眼睛,綠牙齒,咬起骨頭咯嘣響”的“不得了”的怪物,小野獸們都驚慌失措,直到聽說“它是一個‘人面獸心’的家伙/所有的小野獸都松了一口氣”。這首童詩不像成人諷刺詩那樣鋒芒畢露,而是在不斷鋪陳的童話故事里呈現漫不經心的反轉,讓人不禁莞爾。這種舉重若輕的藝術處理帶有兒童式的俏皮和不動聲色的幽默。在《貔貅的歉意》中,人們都說貔貅只是一個不存在的傳說,貔貅只能為自己的存在感到抱歉,更為無法證明自己的存在而惶恐不安。在《不存在的恐龍》中,恐龍也陷入了這種困境,“用影子證明了我的存在/用牙齒證明了我的力量/用聲音證明了我的真實”,但這些都不夠,必須“證明你的出生、年齡、籍貫/證明白堊紀的那一場滅絕/與你無關”。于是,“恐龍茫然地站在街上/夕陽把它的身影拉得很長”。
長期以來,童詩寫作大都只是歌頌純真、渲染快樂。童年的底色固然是歡樂的,但失望、沮喪、失落、憤怒、孤獨、迷茫、困惑、悲傷、無奈,甚至絕望等情感也是成長所必須經歷的過程。龍向梅的詩歌不拘泥于童年的過度提純,它敢于面對現實的復雜和傷痛?!豆緡9緡!防?,你能聽到一顆露珠的消逝發出的驚呼;《吧嗒吧嗒》中,獨角獸被悲傷占據,一路奔跑想要逃離;《嘩啦嘩啦》里,哭泣的藏羚羊發現歷史上豐美的草原失去了生機;《轟隆轟隆》中,轟然倒塌的白堊紀讓人涌起亙古的哀愁;《叮叮當當》里時間的車輪滾滾而來,也讓人頓生朝露易晞、人生苦短的逝川之嘆;《咳咳》中,“一座很老很老的房子”連綿不斷的咳嗽和哈欠,彌漫而來衰敗的氣息;《大象隱藏了它的藍翅膀》中所有生靈都失去了飛翔的藍翅膀,在這個小野獸的國度里,浪漫總是籠上一抹輕愁。龍向梅的童詩有一種“兒童式的物哀”,哀傷里有詩人對萬物的疼惜和悲憫。
童詩也可以表達豐富的痛苦。詩人不回避沉重,但也不沉淪于傷感。在《尋找不老國》中,“一只年老的獅子/抱著它所剩無幾的時間/去尋找不老國”,獅子來到“陽光明媚,塵世的風吹不動流水/太陽永遠懸在第三棵樹上”的不老國,“在這靜止的歡愉里”死亡凝結成為永恒。詩中的死亡意象并不是陰森恐怖的,也不是悲哀絕望的,衰老的獅子尋找不老國的執著已經超越了現實的有限性,綻放出生命的輝煌,藝術化地呈現了生命的死亡。詩集里沉重的話題沒有讓我們從哀傷走向沉寂,而是走向生命的飽滿和充盈。詩人在嘆息中溫柔地擁抱了一切明亮和暗淡、歡喜與黯然?!栋パ健分v述了一個被摔碎的陶罐因承載了人們的負面情緒而逐漸變成令人恐懼的怪物,最終被女孩溫柔甜蜜的關愛化解了憤怒和不公。這正是《如果說到愛》詩中揭示的主題:如果說到“討厭”就有一朵花凋謝,如果說到“愛”,“那些云朵啊,就輕輕地/輕輕地落下來/抱住了森林、房屋/和整個野獸國”。正因為“愛”具有這樣的魔力,獅子溫順得像只貓,老虎收斂了它的利爪?!拔摇彪m然知道世界“總是有很多黑暗和困境”“陷阱、面具和欺騙”“寒冷,饑餓,災難/猝不及防的深淵/危險就藏在太陽落下的地方”,但是“我還是愛它”?!段疫€是愛它》中的誓言恰恰顯示了詩人守護光明的勇氣和決心。
龍向梅詩集中情感的復雜和境界的深廣超越了以往童詩“花園式”的狹小格局,以向上的童年美學穿透現實,抵達更為珍貴的歡喜。
(作者系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