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茂:毛井
環縣的地名,總是容易讓人產生無限的好奇和聯想,如甜水堡、曲子、木缽、虎洞等。詩人第廣龍先生曾在一篇小文中講到,其實甜水堡的水是堿性的,之所以叫甜水堡,是老百姓對甜水的向往,就起了這樣一個充滿期許的名字。
初聞毛井之名,是因為大學同窗好友家在那里,以當時的認知,覺得這個地名有點神秘。一口古老的井里長滿了毛,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存在呀!這種感覺一直維持了好多年,總想著能夠有機會親臨其地,一探究竟。
時光飛逝,歲月不居,要實現去一個偏遠鄉鎮的愿望,還真不容易。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機緣總會在心心念念中出現。今年7月,我帶省文聯“高天厚土·多彩慶陽”作家采風創作團到慶陽采風。慶陽文聯、作協對此次活動做了充分周到的安排,采風點幾乎涵蓋了慶陽七縣一區的歷史文化人文精髓,毛井作為鄉村振興的一個典型赫然在列。
不來不知道,一來嚇一跳!
走進毛井,首先被毛井獨特的地形地貌所吸引,山慢慢地演變為一個一個的大饅頭。山上樹很少,只有隨風搖擺的荒草,一座饅頭山上只住著一家農戶,山路蜿蜒如藤蔓,山上的農戶就如同這藤蔓上結的瓜,散落在群山之中。鎮黨委書記梁立群面對我們一大群人稍顯局促,嘴里自言自語,不是說只有幾個人嗎,怎么來了這么多?但那只是一瞬間的遲疑,當知道來的都是省里知名的作家時,書記的責任感讓他立馬就來了精神,立即開始了自信又流暢的介紹,毛井的歷史人文、風土人情、民風民俗,發展愿景如畫面般徐徐展開。
毛井的名字是怎么來的呢?據說乾隆年間環縣大旱,毛井尤甚,當地毛姓居士(舉人)掘井濟民,吃水不忘挖井人,人們為了記住這位毛姓大戶人家的功德,遂將此地命名為毛井。此前這個地方叫什么名字,現有資料已無從考據,而且也不重要了。
毛井成為毛井之后,出過一個大人物,在中國近代史上多處留痕顯跡,那就是董福祥。董福祥的父親是當地哥老會的會首,少年董福祥耳濡目染,好武輕文,青年時期放浪不羈,彪悍好斗,常流連于賭場,往來于幫會,喜談兵習武,結交豪俠。同治初年與張俊等組織民團反清,后又歸降左宗棠,被編為“董字三營”,隨劉松山、劉錦棠鎮壓西北回民起義,參與平定新疆阿古柏之亂,收復烏魯木齊等地,因戰功升任喀什噶爾提督,旋又調任甘肅提督。1900年義和團運動期間,董福祥率軍與義和團聯合抗擊八國聯軍,圍攻東交民巷使館區,失敗后護駕光緒和兩宮太后西狩西安。庚子事畢,八國聯軍將董福祥推為“首惡”,逼迫清廷嚴加懲處,慈禧和光緒帝無奈下令將其免職,永不敘用,回固原居住。董福祥為此意難平,不斷向榮祿申訴,榮祿左右為難,手下師爺出主意,給董寄了10萬兩銀子。董遂知自己復出無望,英雄氣短,沒幾年便憂憤而死,享年68歲。董的生死搭檔張俊也累官至甘肅提督,一個偏遠的鄉鎮,能同時出兩位甘肅提督,實屬不易!
走在毛井鎮修建一新的街道上,感受著從饅頭一樣的山丘間吹過的粗硬的風。從梁書記熱情的介紹中,從毛井的飲食文化中,我們對毛井的認識從歷史回到現實。
毛井地處甘寧交界,漢回雜居,民風熱情彪悍,既有古道熱腸的俠義之風,又有率性任情的斗勇耍狠。正因為如此,許多神奇的故事在毛井大地上并行不悖。毛井的老百姓算不上富裕,但招呼好友親朋必是“大件”羊肉,一碗蕎剁面,碗底下埋的是指拇蛋大的羊肉疙瘩。毛井“村BA”的火爆程度絕不輸貴州黔東南臺盤村,一到比賽的日子,為了村子的面子,在外地打工的男男女女都會請假回村,為榮譽而戰,或披掛上陣,或搖旗吶喊。過去毛井人會為地畔犁溝、草場界線、墻邊水路、鄰里糾紛一言不合而打架斗毆,祖祖輩輩如此,誰也不覺得有什么不正常。現在鎮里號召建設“有禮毛井”,毛井人的法律觀念、市場意識明顯增強,大家有事好商量,有時間都忙著掙錢去了。
天氣熱得像著了火,大太陽曬在胳膊上有點疼,梁書記領著我們來到毛井窯洞山莊,一進門一股瘆氣撲面而來,渾身涼透。坐在酒店標準的窯洞里,梁書記說,這是為發展鄉村旅游做的基礎性工作。“村BA”、文化旅游節期間,一床難求。聊到毛井的未來發展,梁書記曬得黑紅的臉膛上,一雙眼睛閃閃發光,他說,我們將圍繞“國家產業強鎮、能源工業重鎮、文旅融合新鎮”的目標,持續打造“草原旅游、美食體驗、體育賽事、紅色研學”四張名片,形成“三鎮同創,有禮毛井”一體推進的鄉村振興新格局。這些絕不止是寫在紙上的藍圖,很多設想已經在毛井大地上成為現實。2024年毛井鎮成功獲批創建“全國農業產業強鎮”,全鎮羊只飼養量已達28萬只,年出欄量10萬只以上,毛井30萬只羊羔肉加工廠正在加快建設,年內建成投運。全鎮風光電總裝機容量突破百萬千瓦,楊東掌白云巖礦開工建設,年產800萬噸的錢陽山煤礦即將開工建設。已成功舉辦了六屆農民運動會,毛井“村BA”正在成為文化旅游的靚麗名片。
毛井正在變化之中,毛井的未來可以想見的好。
“你們這里還有草原?”我充滿疑惑地問梁書記。
“一會兒,我領你們去看我們毛井的草原,這時候去時間正好!”
站在毛井大草原的草灘上,夕陽的余暉映照著遠處的層巒疊嶂,風掠過山崗,掠過草尖,掠過每一個人的頭發,發出呼呼的聲響,遍布山崗的是巍然聳立的風力發電機,巨大的葉輪散漫地轉動,為這片亙古的荒原帶來時代的氣息。當我為梁書記已在基層多個鄉鎮流轉十幾年而未能調回縣城工作而感慨時,這位精明強干的西北漢子沒有如我預料的怨憤,只是淡淡一笑,說,我很慶幸能干成一些事。對于大部分的普通人來說,有機會干成事就已經很不普通了。
夕陽落下去,暮色由遠及近,涼氣漸漸合圍,風越來越大。我們站在馬西林先生題寫的“聽風”二字的石碑前,望著遠方,一個富裕文明幸福的新毛井仿佛正向我們走來。
【作者簡介:王正茂,中國作家協會會員,甘肅省文聯黨組成員、副主席,業余創作詩歌、散文,作品散見于《詩刊》《當代》《飛天》《甘肅日報》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