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與經驗之歌——《澄明山下》創作談
這篇小說萌芽于我對重逢這件事的理解和聯想。男人功成名就,某日偶然遇到年少時愛慕的對象,昔日那個清純明媚的女孩從容顏到身材都已經變了形,臃腫衰老到讓他幾乎認不出了,顯然她一直在過苦日子,讓人唏噓。現實中講故事的人唏噓過后,與對方也沒什么后續,女人消失在人群中,就像沒有出現過,男人繼續走自己的路,越走越遠。后來在另外一個場合,我又聽到一個差不多的故事,只不過性別換過來了。
我開始留心這當中幾個值得深思的方向:一場看起來只剩唏噓的重逢,前緣和發生的意義是什么?重逢后發展新的關系的可能性在哪里?如果境遇相反會怎樣?講述者通常是發展得不錯的一方,那么內容會不會存在夸張的成份,也許對方的情況并沒有那么糟糕,講述者只是借著一件誰也無法驗證的事,表現他們不易察覺的心理優勢,或恰恰相反,是一種自卑?那么對方呢,那個相對落魄的人會如何看待這場重逢?等等。這些想法在我的心中盤旋,一段時間以后,我將它們糅合在一起,寫出《澄明山下》這篇小說。小說由重逢入手,進入深層次的關于純真與原罪的精神探討。
按一般的理解,重逢的落點在未來,但其實也可以在過去。《澄明山下》明著寫多年以后的一場重逢——很殘酷,主人公汪勇依然在他的獸性中滑行著,可他不知道自己從前做過什么嗎,為了掩飾,也出于性格和經驗,他冷酷地對待一場難得的,實際上是提供了贖罪機會的重逢。然而以往那些被他壓制進潛意識的不安真的就隨著時光的流逝不存在了嗎,它們暗流涌動,與在這場重逢中被激怒的女主人公一起“里應外合”,終使汪勇往日的那些不堪浮出水面,形成他與曾經的自己的重逢。
小說中有一句話:原來往事不加選擇地全部呈現會讓人這么痛苦。
一明一暗的兩種重逢共同發力,促使往事不再是汪勇建立在時間遺忘功能之上的碎片,他因此再也無法只是自欺欺人地撿取其中的一部分來粉飾強者之路了,他的罪行得以昭揭,而他以夢境和澄明山為象征所保留的僅有的純真之念,作為他心靈深處最后的堅持,也被他現實中的無明之舉親自破除,如此一來,等待他的必然是痛苦和毀滅。
小說中反復出現的用嗚嘟吹奏的歌曲:你從哪里來,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飛進我的窗口……是沉落進汪勇少年時期關于人的來處與去處的追問,與他當年對澄明山的執著一樣,是他人性中原初的純真,它們被他后來披掛上身的扭曲的惡驅逐,在現實中毫無立錐之地,只在夢境中若隱若現。這些純真與惡,我期望能像布萊克在《天真與經驗之歌》中對想像的天真與人類基于經驗的苦惡所歌詠的那樣,“表現出人類靈魂的兩個對立狀態”,并能激發人們面對善惡問題所應具有的最基本的“渴望”與“憤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