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倩:《舌鎖》的鎖芯
“人們慣說,作家創造了這個或那個人物。事實上,我們只需稍加推敲就會發現,任何作家都不曾創造過任何人物,作家創造的只有話語——從存在到本質,從形式到內容——只是話語……而麻煩就在于,我在話語里發現了生命。 ”
一年前,我曾為《十月》雜志寫過一篇創作談,這就是它的開頭。
時至今日,我依然堅持自己的看法。作家無法創造“人物”,或者說,作家造出來的“人”,是一種與我們碳基生命略有相似,卻大相徑庭的“語基生命”。這些“語基生命”由字詞所構成,他們將不僅使用字詞說話,他們吃的是字詞,睡的是字詞,哭出來的是字詞,血管里流淌著字詞,焚毀他們的火焰與收押他們的墳墓來自同一物質——字和詞、話和語。
因此,相比“現實”而言,我更愿自己筆下的“人物”——這些一個個以話語為根基的小生命——與文學自身相呼應:一些話向另一些話問好或叫罵,一部作品向另一部作品揖讓或開槍。
記不清具體是什么時候,我第一次讀到法國女作家瓦妮莎·斯普林格拉的《同意》。針對這部“非虛構作品”(在我看來,非虛構一樣是虛構),我寫了一篇論文。然而,我覺得還有話沒說完,但這些話是拿“學術”無法說清的,只能拿文學來說。又過了幾個月,就有了《舌鎖》。在原計劃當中,我本該在小說里對《同意》進行互文,但由于寫作的不可預見性,最終進入文本的是另一些聲音。它們來自納博科夫、門羅、門羅的女兒斯金納、英國歌手托里·愛莫斯……甚至來自我們的魯迅先生。這些聲音、這些話語終將進入,并停留在我筆下那兩個同樣由話語所組裝的少女的生命最深處。接下來,這些話語會殺人,殺死少女,也讓她們殺死罪人。最后,這些既神圣又污穢的話語將自己咬緊牙關,為自己上鎖,以容對生活本質一無所知的人們合理地度日,幸福地做人。
而在黑暗的鎖芯內部,所有前人的、后來的話語始終沉默地彼此反射,它們交相輝映,震耳欲聾。
這就是我現階段對寫作這一裝置的審美傾向——“人物”必須在某一刻意識到,他們的整個存在都取決于話語,或者說文學的話語,這是對他們“語基生命”的本質的暗示以及喚醒。
修改小說的過程中,我得到了不少老師和朋友的幫助,他們慷慨地奉獻自身的智慧與時間,給了我犀利的修改意見,讓拙作在一次次打磨中突破本人的愚陋和局限。作品里的華彩都屬于他們,依舊留存的缺陷是我。
我會為了這份缺陷繼續寫下去。
祝大家閱讀快樂,不閱讀也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