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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從科幻到創意:在幻想和現實之間
    來源:《創作評譚》 | 龔嵐 何健  2025年08月28日08:43

    科幻網文近年來迎來了飛速發展。在這個分類上,江西網文作者的表現尤其出色。天瑞說符(何健)作為其中的執牛耳者,其成就毋庸多言。對談者龔嵐也是資深科幻小說愛好者。當“70年代”的科幻追讀者和“Z世代”的優秀創作者碰撞在一起,難免會有一些觀念和認知上的火花迸現。基于此,此次對談的范圍最終沒有限定在科幻網文,而是從科幻一直談到了整個網文行業的發展乃至創意寫作的探索。

    一、關于科幻網文的分類

    龔嵐(以下簡稱“龔”):我們的主題是科幻網文。你毫無疑問是這幾年網絡科幻的扛鼎作者。各種報道中提到你小學就開始創作,那個時候看過很多課外書籍,你覺得對你科幻創作影響比較深的是什么作品?為什么?

    何健(以下簡稱“何”):如果排除掉那些科普作品,論小說的話,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小時候對我影響最大的是鄭淵潔的作品。很難從某一個角度去具體分析哪一部對我影響大,在當時的我看來,鄭淵潔寫的就是很好看,對小孩和成人來說都很好看,它不局限于哪個年齡段。

    龔:我當年很小的時候——當然我跟你有代差,我們那個時候讀的、看的是那種連環畫、小人書,也特別喜歡。

    何:如果要說漫畫的話,我小時候看過最多的是《哆啦A夢》。《哆啦A夢》就是科幻作品,當然它也是挺經典的童話作品。

    龔:我們一般把它歸到兒童文學里面。

    何:早年科幻在國內的分類就是兒童文學。

    龔:你說到分類的問題,就各網文平臺的具體分類而言,科幻這個網絡小說分類下所包含的作品類型是非常多的。如男頻網站的科幻分類下,通常會包括星際文、末世文、機甲文、美漫文、系統文、位面文、異能文、諸天文、無限文(諸天、無限兩類文以前都歸屬科幻類,后來才單獨另列),以及古武類、變異類、科技類、進化類、時空類、未來幻想類作品等,遠遠超過傳統科幻小說的范圍。番茄平臺上有影響的科幻文,絕大多數都是帶異能的末世文。晉江平臺上的科幻分類,則主要是幻想未來和近現代(末世文)類。早年起點科幻分類被人吐槽過就是美漫分區,但現在起點網站上“科幻”分類已經是除了“玄幻、都市、仙俠、奇幻”之外的第五大類別,近年來一直得到大力扶持。

    何:其實現在網文科幻頻道的狀況跟之前沒有什么很大的變化。因為外部環境的變化,科幻這個品類比之前確實更受重視了。但是對于讀者來說,它并沒有變得更熱門。

    龔:我也有這種感覺。我們學校有一門國家級課程“網絡文學與文化”,每年選課的同學都好多。我每次上課都大力推薦你的作品,首先你是江西作者,其次科幻也是我自己最愛的品類。我在讀大學的時候,把圖書館能夠借到的所有科幻小說都看過一遍,然后《科幻世界》家里存了幾柜子。但現在有時候你去問學生,好像他們確實沒有特別感興趣。

    何:對,因為科幻小說作為一種文學門類來說不太熱門,它的繁榮主要體現在影視、游戲這些方面。哪怕是在世界范圍內,科幻小說都相對冷門,它的讀者比較少,但是在其他的媒介上受眾是非常龐大的。

    龔:這就涉及硬核科技和人文情感的平衡,我一直覺得你在這方面是做得最好的。但是從當前的讀者來看,他們并不是很在乎所謂的硬核科幻,比如說你的《死在火星上》那樣寫好幾章參考文獻的小說。

    何:其實,你越往硬的上面靠,對于讀者來說,他的閱讀門檻越高。小說為讀者設置一個高的閱讀門檻,它并不是一個優勢,但頂多在營銷上可能有一些好處。比如說它可以做一個噱頭,作為一種廣告打出去,吸引大家翻開這本書。但如果說這本書的內容寫得實在是“不近人情”,那么讀者很快就會放棄了。

    龔:所以還需要有故事、有人文、有情感,軟硬結合。

    何:這個問題在科幻圈內部或者說在以前的科幻研究界,是一個早就被討論過的話題,放棄硬、軟科幻這個分類其實已經是個共識了,我現在也根本不使用硬、軟這種分類。硬科幻和軟科幻的說法,是為了應對當時特殊的環境。現在時過境遷,這么多年過去了,當下的整體無論是讀者還是市場以及環境,跟當年完全不一樣,所以我向來的態度和意見是早就不應該討論什么硬、軟科幻分類了。

    龔:對。在網文時代確實是沒什么很大的意義。但是我可能是因為看多了太多的傳統科幻,就一直對這個印象比較深。

    何:有一個比較有意思的現象,就是在國內似乎只有科幻小說的讀者才會去爭論一本小說究竟算不算科幻。你想,武俠小說讀者不會爭論一本小說算不算武俠,言情小說的讀者不會爭論算不算言情。這其實是以前國內長久以來的科幻傳統,那些科幻出版物給讀者形成了這么一個固有的印象。

    龔:因為科幻本來就是整個世界通俗文學中最重要的分類之一,從通俗文學的發展這個角度來看的話,在科幻分類上,它已經形成了很多固有的認知。和玄幻、修真類小說不同,科幻小說并不是在網絡時代才興起的。它經歷過科幻小說發展的黃金時代,誕生過凡爾納、威爾斯、阿西莫夫、海因萊因、克拉克等經典作家。國內的發展,一方面是得益于《科幻世界》等科幻雜志的長期努力,另一方面是王晉康、柳文揚、劉慈欣等知名作家堅持不懈的創作,最終《三體》在全世界范圍內大爆,帶動了科幻小說的影響日益擴大。本屬于冷門分類的科幻網文,也迎來全面發展。從2019年起,科幻網文就開始走向興盛,作者數量和作品質量都有很大提升,諸多頭部作家創作過科幻作品。但你會發現,一些明顯不屬于科幻,在網文界應該屬于玄幻奇幻類的作品也被列了進來,讀者群體也有一些爭議。這是否說明網絡科幻作品的分類歸屬,確實是不同于傳統科幻的?

    何:國外的很多科幻經典,如果按照國內很多人的標準來看,它也是不算科幻的。比如說《星球大戰》,它在美國是受眾非常大、普及率極高的,幾乎是國民IP的科幻作品。如果把它的故事放在國內來看的話,很多人會認為它不是科幻的,因為有原力這種設定。你想原力它不就是超能力嗎?有超能力的東西怎么能叫科幻?它明顯不符合科學理論或者科學依據。還有《沙丘》也是一樣的。《沙丘》作為在世界科幻史上具有非常高地位的科幻小說,電影在國內上映的時候,很多人說這不就是套皮的歷史小說嗎?由于國內有一個比較特殊的發展路徑,所以國內很多科幻讀者或者大眾,對科幻的認知跟國外是不太一樣的。

    龔:《星球大戰》這種是典型的太空歌劇類,我記得你說過今后的創作方向之一可能就是很長的太空歌劇。《沙丘》是通過對科技的倒車,批判人類社會現狀。我覺得主要是國內科幻和玄幻、奇幻是分開的,所以會有一些爭議。

    何:對,國外奇幻、科幻是不分家的,但是我們國內好像是兩個東西。它分得很明顯,而且讀者會自然地形成鄙視鏈,好像硬科幻的水平或者格調就要高于軟科幻,這個也是沒有必要的。

    龔:《科幻世界·譯文版》就是科幻和奇幻交替出版。看起來,在傳統雜志和小說熏陶下成長起來的科幻愛好者,和科幻網文的創作者之間,對于科幻分類的認知,確實有所不同。你作為網文讀者中公認的“硬核科幻”作家,對于科幻小說的軟、硬之分,秉持如此開放的態度,令人欽佩。

    二、關于科幻網文的“現實性”

    龔:我有一個觀點還想請教你,網絡科幻是不是也應該對現實有所反映呢?或它能夠反映將來的科技這樣一種發展?比如說我以前看科幻經典時期三大巨頭的作品,他們所描繪的一些場景已經變成現實,我自己當年覺得這個是科幻最高的境界。

    何:對未來的預言或者預測,尤其是科技上的預測,我認為其實是科幻文學發展的一個早期特征。當年凡爾納他們寫科幻小說的時候,重心可能會放在預測未來的科技或者某種社會狀態上,但是隨著時代的發展,這個東西已經不再成為科幻小說的寫作重點。清末時期,國內是有很多科幻小說的,就像梁啟超也寫過《新中國未來記》,他那個時候的重點就是在幻想百年以后中國是個什么樣子。但是任何事物都在發展,現在的科幻小說早就不再停留在這個狀態。

    龔:我現在純粹以一個資深的科幻愛好者跟你交流一下,我始終會被那些能夠反映真正現實的,有那種近未來幻想的,而且它最終會變成現實的作品所吸引。我覺得這種作品是意義價值最大的。比如說西班牙最著名的科幻小說家多明戈·桑托斯,我記得若干年前看過他那篇《繞啊繞》,說交通擁堵到了一個可怕的程度,然后你要進城會經歷哪些交通上的死局。我感覺現在全都變成了現實,不僅僅是在西班牙,到處都是。所以我面臨各種交通問題的時候,常會想起這篇作品。還有一個就是AI的發展,我記得當年也看過很多這種對近未來的幻想。它里面有個常見的設定,就是主角能調出一個人工智能助手,它能夠幫主角做很多事情。我感覺現在也基本上變成了現實。除了還沒有像科幻小說中的人工智能助手那樣有具體的形體或虛擬的形象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實現了。所以我始終覺得當年的科幻作品,它很令我震撼,我覺得它們預言了未來的發展,就是科技給人帶來了巨大的便利和發展,然后可能也帶來了越來越多的問題。

    何:其實如果論及對現實的反映,這個不一定需要科幻來辦,魔幻現實主義它也可以辦到。所以我們現在對分類確實不需要太計較,大體都可以算作這個都行。如果我們討論科幻有什么優勢的話,那么科幻一定有一個東西是其他類型所不具備的,只有科幻本身具備的,我認為對現實的反映不是科幻獨有的長處。

    龔:對“近未來”的那種幻想呢?起點搞過科幻征文,主題就是著眼于“近未來”,探討百年內的未來模樣,設想它會如何改變我們的生活。

    何:“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我覺得一切的未來史也是當代史,人們對未來的幻想脫離不了當下的社會。科幻小說這一塊,有一個很有名的理論,它是來驗證為什么科幻小說是不能準確預知未來的,這個東西叫作“電梯理論”。什么叫電梯理論?就是以前的人們在寫科幻小說的時候,沒有摩天大樓,沒有高層建筑,他們會幻想人們生活在一個高層建筑里,但是因為樓太高了,人們上下樓很不方便,所以他們會生活在樓上,長時間不下來,然后樓上就會發展出各種社區,變成了長期生活的地方。但事實上這一點并沒有變成現實,因為我們現在雖然遍地都是摩天大樓,但是人們還是照常地上下樓很方便,因為出現了電梯。在電梯沒有出現的時候,人們按照他們當時的生活習慣,來推想未來人們在進入高層生活的時候,會是個什么樣的社會環境或者社會狀態。但是由于電梯的出現,完全不同了。這是因為在歷史或者在科技的發展當中,或許有一些很小的細節變化,會導致整個社會的狀態變得完全不同。這種細節變化是科幻作家完全沒辦法預料的,所以科幻小說作家早就不把對未來的預知或者預測當作寫小說的任務了,因為大家都知道這幾乎不可能辦到。

    龔:在一個微觀尺度上也許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覺得把這個時間線拉長,在一個更宏觀的尺度上,它能夠大體預料將來的發展方式?

    何:但是這個它又不需要科幻小說作家來辦到,它其實是人人都能辦到的事情。只要接受過教育的,有些科技認知的,大多數人們其實都能夠對未來變成什么樣,有一個基本的判斷或者預測。

    龔:那么你覺得科幻的核心特征在哪里?

    何:我認為科幻跟其他的類型文學相比,它最獨有的優勢,是能夠提供一種截然不同的現實。首先它肯定是現實,我們知道魔幻現實主義或者其他的玄幻、奇幻、仙俠這些虛構作品,它們描寫的并不全是現實。但是純粹的現實主義或者現實小說,它寫的又完全是當下的現實。而科幻可以是種寄托。比如說你可以寫一個生活在太空當中,或者月球上,或者生活在一個賽博時代的人,這個東西它在當下是沒有的,但可能有一天它會發生。如果我們寫一個玄幻世界,那么它可能永遠不會發生。科幻小說寫的其實是一個很現實的東西,它是一個無論從邏輯上還是情理上進行推導都能靠得住的事情。這種截然不同的真實感,是它與其他類型小說可以區別開的一個很大的特點。

    龔:所以你前面幾部作品都致力于描寫這樣一種不同的真實感?

    何:雖然我覺得這個是科幻小說很大的特點,但是我本人倒沒有刻意往這個方向上去寫。因為小說創作是跟你本人的審美牢牢綁定的,你喜歡什么樣的故事,你就會寫什么樣的故事。我的個人審美,喜歡討論個人與自然或者宇宙之間的關系,那么我的小說一般都是寫這個主題,這個主題其實也只能在科幻小說里成立。如果你寫一個現實主義的小說,你可以探討人與家族、家庭的關系,人與民族、國家的關系,但是你很難描寫人與宇宙的關系。這個只能放在科幻小說里來寫,它只能在科幻這個語境里才成立。

    三、關于科幻網文的創作與互動

    龔:你的幾部作品相繼寫了一些很具體的城市,如《我們生活在南京》中的南京,《保衛南山公園》中的重慶。這個視角是怎么產生的?有沒有可能以我們江西某個城市作為背景來寫一部作品?

    何:還是我剛剛說的,其實是在探討人和宇宙的關系。雖然它的視角是在一個城市里,但是我經常會以某個人來代表人類,然后把他放在世界的對立面上,就會產生這么一個視角。以江西為元素寫是可以的,但是它不太好用城市寫,我覺得以廬山寫或許可以。我之前也有一個計劃,廬山是個挺好的元素和題材。

    龔:這個說法感覺好像你的筆名。《列子》從《天瑞》開始,到《說符》結束,“道”與人事的相互應驗,大概就是人和宇宙的關系探討吧。好期待你寫廬山的這部作品。一座大山,一座歷史悠久、道釋同尊的名山,真的可以展開非常多的想象。

    何:但是還得仔細想一想,也不是那么好寫。

    龔:你現在還在繼續創作,還是專心讀博?我記得你在《保衛南山公園》中說四五年的持續高強度創作已經把你“榨干”了?如果碰到這種瓶頸怎么辦?像你這樣去讀個博士嗎?

    何:我當然得寫。是的,掏空了,創作是一個輸出的過程,它不是個積累的過程。各人有各人的辦法,每個人都會碰到這種問題。

    龔:你覺得讀博對你的創作有什么幫助嗎?

    何:它讓我寫得更慢了,但是身心變得健康了,主要是心態上變得健康。如果你長時間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創作的話,人會變得不太正常。

    龔:關在房間里會缺乏交流。但是在網文平臺,高水平的作者和讀者是雙向互動、雙向選擇的。我感覺看你的小說一定要看一看章評、段評。

    何:對,這是網文的特征。以前傳統的期刊或者出版物的作者,他們只是沒有渠道和途徑實時獲得讀者的反饋;如果有的話,他們也會想看。我不相信哪個作者會忽視讀者來信,就算是以前也不可能。

    龔:有些言情小說,評論區的讀者就真的只有那種純粉絲向的讀者,他們不能給你提供一些好的建議意見,甚至指出你的問題,而是一味地花癡,一味地搞CP。

    何:我認為這個挺正常。但如果你認為作者看讀者評論是需要從讀者那里吸取建議,這其實是一個錯誤的想法。大多數成熟的作者是不會從讀者那里吸取建議的,或者說大多數成熟的作者不會因為讀者的想法而對作品進行修改,雖然作者與讀者的近乎面對面的接觸是網文的基本特征之一。

    龔:好的,我也認同作者應該有自己完整的思考體系。但是男頻我確實也看過那種腦洞特別大的作品,有些作者他甚至會問讀者能不能提供一些腦洞或寫作方向,然后他從中挑一兩個來寫。

    何:這種有,但一般不是主流。因為受讀者的影響而創作,在網文創作中是一個很危險的事情。網文需要長時間的高強度創作,在這個過程當中,你可以想象網文作者其實是在駕馭一艘高速奔馳的快艇,稍有不慎就會翻船。他們只能竭盡全力地去維持小船不翻。讀者的意見和想法會在你的左右兩邊不斷地搖擺,大幅度地加大你翻船的概率。網文的高頻率更新和連載,不允許作者有很長時間的思考,跟傳統出版有很大的區別。

    龔:是的,男頻一般都是超長篇,在寫作時可能首先要考慮的是更新。但是現在出現了一些短篇,甚至往微短劇那種發展的傾向。你有沒有考慮過去做一些微短劇,或者說你對此怎么看?

    何:我寫的本來就短,我也沒有這個精力去做微短劇。持續的創作,一方面是在積累創作經驗或者提升創作技巧,但另一方面也是在消耗創作欲和表達欲,有這樣一個此消彼長的過程。我可能會換一種寫作類型,去寫短篇。

    龔:短篇的話,知乎、豆瓣這些平臺比較流行。起點好像沒有。

    何:是沒有,確實起點是很少有人寫這種短篇的,但就是做一個嘗試。我的創作路徑,就是在不斷地挑戰網文的創作邊界。我就是想看一看起點等平臺,能不能接受這種篇幅、類型的作品,這是我的目的。

    龔:對,當前男頻確實太長了,我個人認為很難適應今后的發展方向。你前面這幾部的篇幅感覺是剛剛好的。你覺得將來男頻會不會短篇化?類似于從幾百萬字回到幾十萬字這種篇幅?

    何:不會,它沒有回到幾十萬字篇幅的意義或者理由,它為什么要回到幾十萬字?

    龔:因為現在競爭很激烈,你看番茄(免費閱讀)高速崛起,長篇付費是一個很大的負擔。

    何:越是競爭激烈,越是會寫長篇。其實說起來話就長了,網文讀者分兩類,有連載型讀者和完結型讀者。對于那種完結型讀者來說,你一本書寫完了,然后他再去看,就會覺得負擔很重,對吧?因為他看的是一整本書,訂閱的價格很貴。但是網文的讀者很大一部分其實是連載型讀者,你寫一章我看一章,對于這種讀者來說,他希望你寫得越長越好。這種陪伴性閱讀,是希望每天都有的看。

    龔:但是你有沒有發覺,愿意付費閱讀的讀者年齡漸漸地上去了。根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發布的第52次、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網文讀者從2023年6月到2024年6月都是在減少的。但是2024年下半年突然猛增了五千多萬人,成為網絡用戶規模增長最快的一個板塊。這可能是以番茄為主的免費網文平臺帶來的讀者增量,但這種增量是很不穩定的。從最新的閱文集團財報來看,其MAU(月活躍用戶數量)下降了近四千萬,ARPPU(付費用戶月均收入)也是在不斷減少的。年輕的愿意付費的讀者進去的少了,還有短視頻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太大了,付費網文的新鮮血液從何而來?

    何:很正常,因為都老白了。說實話我倒不是很擔心,因為網文作者在擔心自己的讀者流失之前,還有傳統出版作者擔心過這個問題,他們面臨的問題更嚴峻。

    龔:你覺得目前網文的發展,它需要突破的瓶頸是什么?就像你開始說的,看上去很熱鬧,但是實際上真正的讀者并沒有擴大。

    何:現在國內的網文讀者基數,就總體的盤子,閱文加上番茄一共是四個億左右的人,人數已經到天花板了,全中國一共也才十四億多人,再指望人數增加是不可能了。目前的讀者,要說科幻的話,主要是以學生為主。

    龔:有時候我也好困惑,就是一說那種推薦位置上潮流的作品,好多人有反應;但是一說真正質量比較高的作品,就沒什么反應。

    何:這很正常,自古以來就如此,要不怎么有曲高和寡這個成語。每個作者都會在這個行業里找到自己的位置,你不能既要又要。你希望可以保持著很高的口碑或者質量,又希望能夠足夠下沉,獲得普羅大眾的喜好,這其實是一個魚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問題。

    龔:對。總之還是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夠喜歡上好的科幻作品。

    何:說實話我認為小說這樣的文字類型很難辦到,它只能寄希望于影視和游戲這些媒介來完成這個任務。

    龔:我覺得更難,因為科幻更難拍。我們一般還是覺得文字最有表現力。

    何:但是文字的接受門檻是最高的,看小說的人,永遠要比看電影、看電視劇的人少,在國內和國外都是一樣的。所以國外真正熱門的科幻題材的媒介也還是影視作品。那些耳熟能詳的商業片大導,卡梅隆、斯皮爾伯格等,他們拍的很多都是科幻電影。

    四、關于科幻網文的AI寫作

    龔:科幻創作很需要腦洞,當前用AI輔助創作是一件很常見的事情。你對AI的使用是一個什么樣的態度和觀點?

    何:我在創作過程當中是不用AI的,它對于寫小說來說意義其實不大。我覺得現在讀者也不太喜歡AI視頻、圖片,說實話也有點膩歪。

    龔:有沒有考慮過一些科幻圖景可以用AI生成?它輔助生成一些圖片會對讀者比較有幫助。當然科幻可能會存在一個問題,就是同種風格的圖像看多了會覺得厭倦。

    何:不太了解這些生成的圖片,它們對于小說來說不是一個很重要的事情。如果有插圖的話,讀者可能會覺得會好一些,但是不會影響讀者對這部作品的評價。好小說還是好小說,差小說還是差小說,并不因為插了幾幅圖,就會有什么很大的變化。大家畢竟還是沖著小說來的,這個是不變的。

    龔:核心還是要寫得好。一些真正的好作品,可能還是得到老牌網站去找,它們經過了長期的發展,有一些作者始終在堅持高質量的寫作。但現在網站的態度我感覺也比較模棱兩可,一方面允許用AI輔助,一方面又大規模地封殺AI作品。

    何:網站對AI輔助的定義是什么?是可以用AI來做人物設定、畫地圖、幫助搜集資料,但是不允許用AI直接生成文本。這個是目前網站對AI的一個基本態度。因為我們現在都處于一個過渡階段,誰也不知道這個東西最后能發展成什么樣。就長遠來看,我認為人類作者的消滅是一個必然。這個“消滅”是什么意思?就是在未來某個時間,網上的讀者已經不在乎他們所看到的內容是人寫出來的還是AI寫出來的,那個時候人作為一個作者存在的依據已經消失了。網上可以充斥大量AI生成的文化娛樂產品,它們可能都不是人寫的,但是也沒人在乎。人類作者在這個時候就已經消失不見了,他已經成為不被需要的。我認為在我們的未來是有可能發生這種情況的。

    龔:AI不可能持久,AI的一切生成還依賴于人的創造。等它把人的創造都耗盡之后,它就無以為繼了。

    何:我認為不能這么想。你想,在DeepSeek或者ChatGPT之前,大家都以為AI不可能寫出小說來,不可能寫出有感情的文章來,對吧?人的情感、意志、精神等各種體驗都是人類的特權,這種機器的東西怎么可能寫得出飽含情感的文章來呢?但事實上都被打臉了,AI寫的文章它就是飽含感情的,它模仿出來的結果比很多人寫的還要好。

    龔:但是目前AI幻覺非常嚴重,像我們這種高校老師用得多的會知道,現在AI的每一句話都不能確信,就算它給出了你最確切的出處,你都要重新去查,因為它胡編亂造的可能性太大了。

    何:如果用它來做研究或者說數據資料的話是這樣的,但是文藝創作有幻覺反而是件好事。

    龔:文藝創作也出現了這種情況,比如說某些AI有一套慣用的術語,我們比較熟悉的都知道出現了哪些詞匯和表達方式,就很可能是AI寫的。

    何:但問題又來了,這種技術性的問題它不是不能解決的。對AI來說,它完全可以換一個寫作的模板或者風格,你就看不出來了。在任何技術性問題都可以解決的情況下,你依靠什么來判斷是不是AI寫的?

    龔:是的,很難判定,有時候也沒有意義。如學生的畢業論文,現在也要查AI,但是查出來高達百分之九十以上又怎么樣呢?還是可以使用AI降重工具迅速達到合格線,所以很多老師覺得現在寫畢業論文沒有什么意義。一些網文寫手水平可能也不如AI,他們會被淘汰嗎?以后還有那種作為“分母”的寫手存在嗎?

    何:用最長遠的眼光來看,我覺得作者的消失或者消滅是必然結果。羅蘭·巴特當年不是說過“作者已死”嗎,只不過他說那句話的時候還沒AI。他說的是語言體系本身可以自己說話的,不需要作者來代為表達。但是現在AI發展成這樣,就長遠來看,作者消失是一個必然。只是它會在什么時候變成現實,不知道。

    龔:消失,還是變成一種全民性的存在?比如說像自媒體,我覺得它就經歷了這樣一種發展,一開始是少數人做UP主拍幾個視頻,現在好像是進入了一個全民時代,誰都可以拿起手機拍一個視頻上傳到網絡。

    何:如果你認為是創作的民主化,那么其實在網文誕生以后就實現了。因為現在也是任何人只要打開起點或番茄,就能夠寫小說,就有一個發表的平臺。在AI誕生之前就是這樣的。

    龔:平臺是要審核的。

    何:要審核是另一個問題。我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可以寫,寫作早就不是少數人的特權或者專利了。在網文出現以后,寫作就已經平權了,這個不用等AI出現。問題是AI出現之后,生產高質量文本,成了一件流水線式的可低成本復制的事情,這個就比較可怕了。

    龔:最后會不會發展為技術與技術的對決呢?比如說現在AI查重,你拿查重工具查一遍,然后你可以再拿一個AI降重的工具讓它降一遍,就是兩個技術在那里反復對壘。

    何:人是不可能在技術上比過AI的。前段時間《文藝報》來找我約稿,讓我談談對AI寫作的看法,就未來會怎么發展,我當時就說人不可能妄圖在技術寫作上超越AI,這完全不可能。技術的對決這個是有可能的,就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要說的是在AI盛行的環境下,文藝創作該怎么辦?人類很有可能唯一的出路就是退守,就是你線上是不可能干的,未來那就只能退守到線下。

    龔:線下能干什么?

    何:就這個問題,我們(北大中文)系里開會,跟邵燕君老師討論的時候也經常說到,未來有一天小說會不會變成一種非遺?大家拿出來說事的,都說我這是純手工制作,我靠這個抬高自己的價碼。你的是流水線生產,但我是人寫的,所以我是手工制作的,就像一些小罐茶制作大師那樣。只是真到這一步的時候,文學就已經完蛋了。另外一種可能,就是作者是可以退守的,放棄繼續跟AI對拼,退守到線下來,到賽博空間以外,靠真實的生活去進行創作,它有可能達到AI目前或者以后也達不到的東西。只要AI還不能夠真的涉及線下,那么始終有一塊地方是AI沒辦法入侵的。實際上這個是未來的創作者可能的唯一出路。

    龔:早期經典科幻其實早就有通用人工智能助手這種設定,而且給它們配備了身體,類似仿生人之類,完全可以像人一樣做任何事情。仿生人在當代網文中也寫得很多,女頻的話還特別喜歡寫和仿生人之間的愛情。你有沒有這方面的思考來創作一篇科幻作品?

    何:沒有。作為一個現實命題,它很新穎;但作為一個科幻話題,它很老套。人們從來沒有想到會發展到這一步,制造出來的AI能跟人類自己分庭抗禮了。之前大家都把AI當機器看待,但有一天突然發現,人類的某些特權被它分走了,這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但是這在科幻小說里太常見了,不是什么很新的東西。所以拿它來寫小說的話,我是不會的。

    五、關于創意寫作的發展

    龔:江西科幻網文已經有了非常好的發展基礎,你的作品《死在火星上》《我們生活在南京》《泰坦無人聲》拿到了三屆中國科幻銀河獎,還獲得了茅盾文學新人獎(網絡文學獎),《我們生活在南京》最近又獲得第十七屆精神文明建設“五個一工程”優秀作品獎。此外,像凈無痕從玄幻轉型科幻之作《7號基地》,狐尾的筆賽博朋克題材的《故障烏托邦》,以及女頻紅刺北末世背景的《第九農學基地》等作品,都有很大的影響力。怎么樣繼續推動科幻網文更好地發展?

    何:我覺得文學創作本身不是個產業,就不能像工業生產那樣,通過堆人力堆資源,然后加大投資,就能得到一個很大的進步或者產能提升。這個是不現實的。

    龔:江西目前是把網文產業當作重點推動的產業發展方向之一。

    何:網文產業其實主要體現在它的下游上,比如說影視、游戲、周邊這些,確實是一個很大的產業。網文作為一個IP內容的源頭,有很大的市場潛力。但是作為源頭本身,它是很難進行產業化的。好的作品,通過堆人力堆資源,就一定能夠產生嗎?這顯然違背文藝創作規律吧?就算是最優秀的作者也不見得每本書都有同樣的高水平。

    龔:前提是起碼要扶持網文創作,給網文作家更好的待遇條件,還是應該要做些事。

    何:我當然大力支持加大對網文作者的扶持。我的意思是文藝創作有它自身的規律,沒辦法像種樹那樣,栽下樹苗澆好水就一定能夠長出來。它不是這么個邏輯。

    龔:那你對我們年輕作者有些什么建議?尤其是大學生里面也有很多人想走網文創意寫作這條路,經常有學生跑來問我們,網文到底怎么寫才能夠出頭?我們江西師大文學院也有專門的創意寫作班,訓練學生進行過一些嘗試性的網文創意寫作,如每個人在一學期內完成公開發表的十萬字以上網文等等。

    何:難。這個問題我也想問。有很大的運氣成分。網文創作是很不好教的,因為創意寫作這個專業本身是一個舶來品,從美國引進的東西。美國那套東西放在國內,肯定不是那么適合。就算是找成熟的網文作者來教,也不一定能教得好。

    龔:但是他起碼知道這個行業的各種真正的情況。

    何:會稍微懂一些,他至少不會犯一些低級錯誤,但是確實很難教。如果你本人沒出過成績的話,有很多東西是摸不清楚的。只能建議盡量找一些出過成績的作者來講。其實我之前去過南京大學講課,然后越講我就越意識到,目前國內確實不存在一門很系統的網文創寫方面的課程。大家要么是雜糅一些傳統的文學創作經驗,或者說一些國外經驗,混在一起,這里講講那里講講,其實都不怎么起效果。

    龔:美國的經驗多半是從拍電影來的。

    何:對,好萊塢那邊過來一套東西,然后是自己國內的傳統文學這套東西。我們國內目前為止,沒有形成一套真的行之有效的系統課程。說實話這個系統也不是短時間內可以建成的。畢竟現在文科生就業形勢如此嚴峻,大家不好找工作,那么有一點是必然的,如果商業化寫作的話,起碼要能保證靠這個養得活自己。我認為更大問題不在于如何領新人進門,這個問題可能還要小一些。更大問題在于如何幫助一些中腰部的作者,讓他們提到更高的高度上去,這個很困難。我覺得這才是創寫專業或者說類似的文學創作培訓真正應該做的事情,它遠比教普通的剛入門的學生怎么開始他們的創作要重要得多。

    龔:那就希望你以后能多給我們講講課什么的。你應該算“Z世代”作家中的佼佼者,但是我感覺大部分成熟的作家,好像還是在更早的“70后”“80后”。

    何:對,就有一點非常明顯,無論是學習創作技巧,還是汲取創作素材,這些技巧性的、技能性的東西,都有辦法速成,或者壓縮學習時間。但是只有一個東西是沒有辦法走捷徑的,你本人的生命的厚度、生活的閱歷,是沒有辦法復制的。我覺得有些作品要達到某一個高度,作者必須得具備相應的生命厚度。這個是我認為年輕作者難以做到的。你再天才再厲害,你的創作技巧可以巧奪天工,但你始終是一個年輕人,不可能有一個五十歲的人所具備的生活體驗。在文學創作當中,我覺得這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影響因素。

    龔:好的,感謝你的建議,我們會轉告學生,在創作的同時,一定要積累生活。你能不能說一句對我們江西科幻網文發展的祝愿?

    何:祝大家新書大賣!

    龔:好,最樸素的祝愿。

    何:對,但這個也是大家最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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