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書:耳石癥
小李者,人稱“卷王”也。伊在實驗臺前,日理萬機,每日睡眠不足6個小時。
某日深夜,小李在儀器間看數據,起身時,右耳突感憋脹,左耳能夠聽得很清晰的耳機音樂,換右耳來聽,飄渺得像仙樂……
小李瞬時有點慌張,將左耳堵住,仔細用右耳辨了辨音。
——嗯,能聽到,還沒聾,問題不大。
小李鎮定了一下,站起來,慢慢走向門口,一頭撞在門框上。
——呃,平衡能力出了點問題,前庭神經可能受到了影響,應該問題不大吧?
于是,伊深一腳淺一腳踏進電梯,把上機跑完的樣品,送回到自己的實驗臺。仔細回想,還有什么必須要做的實驗沒做?好像沒有。
于是,小李緩慢地站起來,一米七一米六、一米七一米六地走回了宿舍。
凌晨1點,躺在床上。小李想起老李——伊的爸爸,以前經常批評伊,耳朵總是插著耳機,耳朵要聾的哦!不過,老李也總說,一睡解千愁,沒準兒今早起床,小李這病就神奇自愈了呢。
滿懷希望,小李微笑著疲憊地睡去。
醒來,右耳還是有些異樣,不過已經不再憋脹。坐起身,坦途變大海。
走著去食堂吃早飯的路上,小李如踩在浪花上,邁出的每一步,都像踏在驚濤駭浪里。不過,小李覺得,不影響實驗的話,就先不下火線了。
試了一下,發現需要高強度使用右臂的實驗,都完不成。
小李無奈地告訴正在外地出差的導師,右耳出了點問題,想優先完成文字工作。
導師同意小李的請求,并叮囑去醫院看看。
小李小時候生活在陽泉,每年冬天總要生點病,大姨帶著伊去自己工作的醫院輸液。輸液室窗外是精神科住院部,透過鐵窗看到了很多不可理喻的奇異景象,伊對醫院有著后天習得的恐懼。
因而,小李只采納了導師的前半句建議,回到宿舍暈暈乎乎地處理數據。
下午,小李實在抵不住床鋪的誘惑,在經歷了近兩個月的缺覺式工作后,躺在床上睡了兩小時。
醒來時,導師又發來微信,詢問耳朵好點沒有?
小李坐起身,天旋地轉,如實地回復老師說,并沒有。
導師要求小李,現在、馬上、立即去看急診。命令式。
走著去中山七院的路上,小李給老李打電話,描述了右耳的奇怪“體驗”。
小李邊走邊說,耳朵雖然的確不舒服,但也不是完全不可忍受,外加近期工作實在太忙,過勞導致身體出現各種問題,再正常不過;可是導師一定要薅我去醫院看病,還不如好好地睡一覺,休整一下。
老李立馬批評小李,不可以犯懶,諱疾忌醫;導師說的沒錯,要先去看病。
掛了急診,排隊等候。小李百無聊賴地翻著《穆勒自傳》,等待醫生叫號。哦,到了。
醫生問,右耳有什么問題?
小李答,昨晚右耳突然發炎水腫,影響到聽力,壓迫前庭神經,平衡感出了問題。
醫生有些生氣,說,讓你說癥狀,不是讓你講你的自我診斷。
小李說,哦,右耳發炎,聽不太清楚聲音,頭暈。
醫生問,現在還暈嗎?
小李說,不是特別暈,但昨晚特別暈。
醫生問,以往有類似癥狀嗎?
小李說,之前經常右耳不適,但不會聽不清楚,也不會突然充血。
醫生掏出窺耳鏡,仔細觀察小李的右耳道,滿頭問號地問,你又看不到,你是怎么知道你自己耳道充血的?
小李說,我覺得聲音傳播的波速和頻率變了,至少左右耳聽到的(聲音和音樂)不一樣。
醫生翻了個白眼,給小李的兩個耳朵做了簡單聽力測試,發現左右耳的聽力的確有些差別。沉吟一會兒,她作出診斷:可能是突發性耳聾,或是前庭神經炎。前庭神經炎不用吃藥,好好休息,一般兩三周就好了;突發性耳聾,就比較嚴重了。確定診斷要到第二天,再進行較為全面的暈眩檢測和聽力檢測。
小李聽到“突發性耳聾”,腦子里過了一遍近期微信公眾號里爆出的,搞科研猝死的年輕教授與副教授所患的種種疾病,心中有點蒼涼。但是出于對自己身體素質的極端自信,伊擅自認定,應該是得了前庭神經炎,休息休息就好了。
小李瞬間決定,明天的檢查,就不來了。
恰好導師發來信息,問伊檢查結果如何?
小李如實稟報。一向信息秒回的導師,隔了許久才回復:請你明天務必去醫院做聽力檢查。命令式。
小李無奈答應。師道尊嚴。
第二天中午,導師的信息又追來,問小李結果如何?
伊只好老實承認,還沒去呢,下午測。
下午,小李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暈暈乎乎地繼續翻著《穆勒自傳》,等待叫號。
總算到了。醫生測完純音聽閾均值,左耳10分貝,右耳12分貝(正常范圍為0-25分貝)。又去做了暈眩測試,扭動身體作了很多簡單瑜伽動作后,醫生說,你有輕微的耳石癥,剛才已經給你復位了,還暈嗎?
小李轉了轉腦袋,啊,不暈了!
醫生又問,急診醫生怎么說的?
小李說,她診斷說,可能是前庭神經炎或者突發性耳聾。
醫生驚詫了一瞬——那表情,就像吃了不該吃的東西——然后說,啊,只是輕微耳石癥而已,回去好好休息,不要熬夜,不要過度勞累,應該很快就好。
回單位的路上,小李腳步輕松飄逸,聲音輕快地給老李打電話,通知病已治好的喜訊。同時微信報告導師。
導師問:They've fixed it?(他們修好“你的毛病”了?)
小李答:Now the doctor has fixed this issue. Back to lab now.(醫生給修好了。我現在回實驗室。)
伊心里萬分感激。若不是被導師“逼”著及時去醫院“修理”耳朵的“毛病”,現在恐怕還在一邊忐忑不安地評估自己變成小聾人的可能性,一邊心不在焉地處理數據呢。
老李此時才向小李“透口風兒”說,你媽為這件事一晚上沒睡安穩,擔心你年紀輕輕身體出毛病。
小李說,請爸爸媽媽放心吧,經過這次“修理”耳朵,我決定,以后盡量少戴耳機,實在想聽音樂,就在家公放著聽。
俗話說,三折肱成良醫。小李回想起來,自己的博士導師和老李同年,因為年輕時英國電子產品豐富,早早用上了隨身聽,50多歲就有了聽力問題,需要戴助聽器。
而且,老李從小李上初一時,剛買下mp3那一天起,就不斷地辨析、勸說小李,不要過度頻繁地使用耳朵,不要將耳道置于密閉環境之下,耳朵也要呼吸,耳朵也要休息,耳朵也不能全天候收集信息。老李堅持認為,所有的身體器官都不能過度使用,年輕人成天把一整套聲樂與耳機箍在頭上,那不就是緊箍咒嗎,能不頭疼!
從前老李吹向小李的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冒。
這一次,老李的耳邊風,實實在在地吹進了小李的右耳道。
耳聰,目明,是謂聰明。經此一役,小李決定,從今天起,做一個聰明的人,用心保護自己的每一個器官。
小李感慨道,嗨,不管自己內心多么強大,乍聽到“突發性耳聾”,還是會十分懷念那個能夠無障礙聽到周遭響動的健康的自己的!
李雨書,字蕤賓。出生于山西省陽泉市,童年隨父母遷入北京。北京大學學士,牛津大學博士,中國科學院博士后。現為中科院深圳某研究院助理研究員。讀博期間與父母共同創辦《諺云》公眾號,撰寫《牛津日記》系列文章。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有散文雜文發表于《人民日報》、《散文選刊》(原創版)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