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君:我的朋友許仕農
五月下旬的周末去爬山,懷柔的山上,小花溲疏和太平花正開。兩種屬于初夏的山花。小花溲疏多沿山石散布的水澗生長,太平花則要攀上山腰才能見到?;ǘ际前咨?,卻不是一種白色。太平花是牛奶的白,小花溲疏是乳酪的白??每没洌c綴在明度不同的綠叢間,遠遠就能望見。
小說寫完已經有一段時間,我在山頂歇息的片刻,心緒與當時疊合起來。深山藏古寺,我想把寺廟放在山里。怎么寫一種山里的感覺——兩位女士在山里居住,在山里行走,邊走邊聊的感覺?去年,我去了云南山里的一處古寺,被青苔包覆的樹木、石像、佛塔,蜀葵、松鼠、黃柿,把想象中的空間慢慢豐實起來。在寺里吃了齋飯,豆腐、茄子、白菜、土豆切丁,過水煮透,用一種辣醬抓拌。晚到五分鐘就要收齋了,可能因為餓了,飯菜也恰巧對胃口,眾多因緣際會,讓我吃到了一碗好齋飯,它樸素到我只想用“美味”來形容。食物是情感的便利切口,《醒世恒言》里講,李亞仙生病想念馬板腸湯,鄭元和便殺了五花馬,取腸煮湯奉之,以此來說明鄭元和識趣知情會幫襯,亞仙舍他不得。
坐在半山的臺階上休息,從墻外向里看。有位義工在院子里干活,坐著矮板凳,匍匐一般,收洗盆里的碗筷。那個盆很大,圓形的外輪廓似乎要把她包住了。低處在勞動的婦女,高處火星扶搖的煙囪,黃琉璃瓦閃著燦金的光。我心里高興,小說里的齋堂有了,“我”的朋友許仕農也有了。我一開始設想的神圣、高遠、正襟危坐的寺被推遠了,小說里應該是這樣一座寺,一座梵磬音聲與雞毛蒜皮同在的寺,留下時間的傷痕與謎思卻始終親近人的寺。
南方之寺與北方之寺又有不同,收尾部分,我希望找到一樣東西,來映襯一種環境情緒——兩個主人公在深秋的山中寺院,篝燈夜坐,推測一個可能的秘密??嘞朐S久,終于找到一種叫蘿藦的植物。京郊的山上,草木間多有此物。藤蔓堅實,攀于枝上,果實秋葵般大,垂掛其間。
冬天上山,吹蘿藦是一大樂趣。果莢裂開,絨絮彈簧似的涌出,徐次舒展,帶起鱗片樣的褐色種子,風舉云飛,升入空中?!对姴菽臼琛防镎f,蘿藦古時叫芄蘭,幽州人謂之雀瓢?!豆攀掠洝泛汀度毡緯o》中,記載了一個日本神話里的小小神仙,少彥名,身子短小,小到穿蛾皮衣裳,披鷦鷯羽毛,可以跳到人的手掌上玩。會釀酒、開藥方、挖溫泉,乘“天之羅摩船”,渡海而來。松木爐邊,乘一只飄搖的蘿藦殼船,擁有秘術一般,似能將人瞬時縮小收納,而后浮起,渡過晦冥的迷徑與風雨。這與小說中身形瘦小的小偷有了呼應,一對朋友的人生虛實線也合在了一起。
放眼看去,看不見任何一條上山的小路,群山蒼莽中,我的這些解釋真是寸絲半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