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文學精神講述美食傳奇——評《煙雨江南茶酒樓》
沈嘉祿這次獻給讀者的美食散文集很有些詩意——《煙雨江南茶酒樓》(上海文化出版社)。江南春早,細雨蒙蒙,打著傘去某個街角的茶酒樓,約與三五知己,在臨水的窗前坐下,聽鳥,賞綠,品茶,酌酒,品賞時令佳肴,思念遠方的友朋,再切入彼此感興趣的話題,贊美見義勇為的好人,痛斥道德淪喪的丑態……萬花筒般的世相百態,一一奔來眼底。確實,該書呈現在讀者面前的文字是有文化積淀的,“人學”視野下的美食界面,并非“好吃”二字可以涵蓋。
美食是人類進化文明進步的產物。美食由人發現品嘗并不斷優化烹飪,每種美食都有它的成長過程。學者錢谷融曾經提出“文學是人學”的觀點,這影響著數代作家的創作實踐,對沈嘉祿的美食散文寫作也起到了引領作用。美食文化也是一種“人學”,美食離不開人們的分享,更離不開人們開疆辟土的勞作,這兩種行為是人類社會活動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如果加上食物背后的日常生活,就構成了濃烈的人間煙火。
沈嘉祿以小說散文影視創作閃亮登場,而后旁涉生活美食領域,先后出版了十余本美食散文集,成為以文學精神體現美食文化的佼佼者。每推出一本新著,都會在讀者和粉絲中間引起共鳴,誘發從舌尖到心間的激動。
在具體寫作中,他主張“以文學的精神講述美食”,先描述尋訪、品鑒美食的動因和機緣,再引出與廚師的深入交流,然后通過美食切入人的故事。這里的人,是古人也是今人,總之是要引發讀者的回味和懷想。通過美食寫出塵世人間的尋常人尋常事,有時也會賦予某種出其不意的戲劇性,從而呈現以“人學”視野的文學意味。
于是,他筆下的尋常美食有種濃濃的鄉愁味,第一次的鱖魚味覺,心心念念的油煎豇豆糕,是屬于他自己的鄉愁食物。街頭巷尾阿婆手作的油墩子、烘山芋、蔥油餅、年糕團……讓離家遠行的游子重嘗小時候的家鄉味道。他這樣歸納:鄉愁是一張煎餅,一碗燴面,一鍋雜魚湯,我在慌亂中打碎了一把調羹,媽媽在微笑。這哪是寫美食,而是重現了一個溫柔人心的場景。
在長三角一體化的背景下,沈嘉祿當然也著意地方風味的呈現形態,那么翡翠塘鱧豆瓣肉、金枕榴蓮砂鍋雞、三蝦獅子頭、臭魚爛蝦飯等也成了他的關注對象,同時把筆觸延伸到廚房里的研發者,為了新菜式,他們寧愿“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比如吳江賓館徐鶴峰大師一年四季不間斷開發新菜式,再比如江湖傳奇中的捕味者孫兆國,一年研發新菜超一千道。正是這些美食界開拓創新者,以孜孜不倦、執著尋求的工匠精神為食客提供不斷出新的美饌佳肴,為海派美食文化作出了具體的詮釋。
孔老夫子早就說過,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名人名流喜好美食也是其日常生活的一個側影。當然,沈嘉祿不是簡單地寫名人名流吃喝,而是善于“選材用料”,勾畫名人名流形象。比如寫魯迅在上海期間,到過的大大小小酒樓食肆八十余家,或朋友請他,或他請朋友,半為工作,半為交際,反映出魯迅性格的另一面。寫汪曾祺,借他人之口,說汪曾祺一大愛好逛菜市場,他借機感受時序變化,更在體察世間百態,投射到作品中就彌漫成人間煙火。
沈嘉祿在這本書里粗線條地分割出鄉愁、傳統、歷史、軼聞等版塊,借助民間傳說和史料鉤沉相結合的方式徐徐道來,互為穿插和比照,或幽默或調侃,滲透出他的人文情懷。說到蘿卜干,引用了《菜根潭》里話:安貧者能成事,嚼得菜根,百事可做。筆鋒一轉,講述了粵東農婦曬制溏心蘿卜干的艱辛。西湖醋魚本是膾炙人口的杭州名菜,現在卻屢遭詬病。何也,行業內卷低價競爭,居然用死魚替代活魚,導致非遺傳承的尷尬。
沈嘉祿通過多個途徑,引導讀者進入美食文化風味風俗風物風情的文化景觀,讓美食愛好者讀之有親臨刀俎鼎簋的現場感。美食從業者可以一窺全豹,文學愛好者則通過“過屠門而大嚼”感受到人文情懷和文學意蘊。
(作者系文學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