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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國作家協會主管

    畢海林:燃放(節選)
    來源:《躬耕》2025年第6期 | 畢海林  2025年08月25日08:16

    我身陷泥淖,想要拔出,卻使不上力氣。手臂被更多的手臂壓著,雙腿被更多的雙腿擠著,仿佛在海浪深處。我瞪大眼睛找尋擊碎浪花的原點,越過了一個又一個禿頂、秀發、毛寸,越過了山丘、楊柳、青松,還未能越過更多的人頭和云端,它們便漸漸模糊起來。

    一陣氣緊,胸膛被更大的力撞擊著,左邊肋骨從上往下第三根和右邊肋骨從下往上第五根仿佛被擠出了裂痕,劇烈的疼痛從食道傳上來,夾雜著另一些奔突而至的東西,讓我忍不住吐出來。原以為會有不可名狀的穢物四處噴濺,面前這些陌生的頭顱上將落滿五彩繽紛的不明物,但沒有,我只吐出了一些氣泡。氣泡從大變小,漸漸被空氣吞噬。

    主持人洪亮的聲音傳來:

    數量有限,先到先得,憑票領取。誰他媽這么安排的。

    我罵娘的聲音被潮涌的海浪淹沒。

    沒人顧上搭理我。他們專注于舞臺中間碼放整齊的夏涼被。那些橙黃色的包裝盒壘起來,像是一垛垛五谷,散發著誘人的光芒,吸引人們涌向它們,擁抱它們,擁有它們。

    ——可是它們距他們千里之遙,被那些巍峨的保安擋在了后面。而他們被巍峨的保安擋在了前面。

    他們已經等了兩個小時。他們舉起拳頭,憤怒,抗議。他們開始前赴后繼試圖涌向舞臺中央,但被擋在邊墻。他們的拳頭舉起又放下,放下又舉起。他們說,我,我,我。他們的聲音此起彼伏,仿若海浪撞向山谷。山谷層巒疊嶂,氣勢巍峨。他們的聲音被山谷分割得七零八碎。

    他們說,我我我,我,我,我……

    他們說他們的,主持人說主持人的。

    他們顧不了主持人說啥,主持人也顧不了他們的叫嚷。

    ——活動還得繼續下去,畢竟他拿了錢。高于他平常多倍的錢。他該做的事情很多,他一點兒時間都沒有浪費,但是他沒有做完。他想去旁邊喝口水,但是看到面前潮涌的人群,他害怕。倒不是害怕決堤,是害怕這人群中一雙閃爍的眼。那雙眼卯在一張肉臉上,鷹隼般銳利,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對他說,你小子知道該干啥吧?

    眼睛里的話,他聽到過兩遍。一遍在那間擁擠不堪的小屋里,一遍在那條紅墻延綿不絕的窄巷里,兩次他都被拍著肩膀。對方扔掉嘴上的卷煙,用腳碾了幾下,氣息均勻地說,你小子知道該干啥吧?見他點了頭,對方滿意地一笑,肥胖的身軀前后搖晃,轉身離去。

    他口干舌燥,實在有些忍不住了,想要去拿水杯,但是話筒立在嘴邊,聲音不受控制地往外冒:我們今天的終極大獎是這臺價值79999元的金吒汽車。

    可以啊,你這是要搶我飯碗啊。

    歡呼的人聲從柳巷一漾一漾地涌過來,吸引了飯店里所有人的目光,大家伸長脖子,像一只只等待喂食的鵝。我和林海亦如此,區別在于我的講述被林海打斷了。

    恰好口干舌燥,需要潤一潤,我端起面前的杯子,杯里是歷史悠久的太鋼汽水,自從十幾年前好上這一口,就從未中斷過。甜絲絲的感覺,讓我的喉嚨瞬間清潤起來,原本卡在喉嚨的一口痰也被順了下去。喝完汽水,我抬起頭看了林海一眼,說,這部分內容夠不夠。

    他說,夠是夠,但是……你這里面的比喻太多。

    我說,你作家還嫌比喻多?

    林海說,你知道的,我寫作從來不用比喻,怎么簡潔怎么來。

    我又將一杯汽水送下肚,抹去嘴角的余漬,從煙盒里摸出一支煙遞給林海,他搖搖手,說早戒了。我將煙掉個頭塞進自己嘴里,啪嗒一聲點燃,深吸一口,朝天大大地吐了個圈。林哥,我這故事編得漏洞百出,你湊合聽聽算了。

    很明顯林海不高興了,他的臉憋得通紅,誰讓你編故事了?我要聽當時的真實情況。

    十幾年前的事情了,我哪能記那么清楚。

    那至少也八九不離十吧?你這也太那啥了……荒誕了吧?

    我趕忙解釋,這不是為了更加形象嗎?免得你每次聽完我講案情,都說干巴巴的沒啥內容。為了見你,我把《小徑分岔的花園》讀了五遍,才想出用浪花作比喻。敢情我白白浪費幾個晚上,到頭來你還是不滿意。早知道這樣耗費腦細胞還不如去擼串喝啤酒。

    林海也不客氣,看你那肚子都堆到了腿上,沒有一點兒保安隊長的樣。

    這可能需要更正一下,我是副隊長。

    副隊長也是隊長,保障公共財產安全是你們的職責。再說你還是在柳巷商業街做保安,人來人往,多少事。

    林海是我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也是我認識的唯一靠寫作勉強為生的作家。勉強為生的意思是,和他在一起吃飯,從來都是我掏錢。不是他不愿意掏,是我不能讓他掏,再說他也沒錢掏。我則不同,雖然是保安隊長(副隊長),但是除了一份穩定的工資外,還有一些七七八八的額外收入,而且這額外收入占大頭。我們認識多年,每次碰面他都要求我為他講述一個發生在柳巷的故事,作為寫作素材。

    你還寫作?我又吐了一個煙圈,問道。

    林海看了我一眼,微微點了下頭。

    有那么一刻,時間好像暫停了一樣,時光百貨六樓這家菜館墻上的掛鐘“鐺鐺鐺”響了九下,之后一切便凝滯起來,每個人都以固定的姿勢停在那里,夾在筷子上的米線和面條吊在半空,騰空的煙霧不再飄搖,眼鏡后面的瞳孔開始放大。我的眼睛越過這些詭異的場景,看到了文瀛湖的上空,一朵接一朵的煙花發出爆裂的巨響,炸開一個又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一時恍惚,思維奔突跳躍,仿若回到了那年的同一天,煙花綻放的柳巷以及時光百貨六樓那個無法忘卻的現場。主持人正要開口說話時,我被林海打斷。

    他問,嫂子最近在干嗎?

    能干嗎,還不是老樣子,賣點涼面,小本生意。

    我那天好像在柳巷見她了,騎個電動車,喊了半天也沒停,估計認錯人了。林海說。

    有可能。

    哎,都不容易。林海嘆了口氣,手里的杯子和我的碰了下。

    幾天前林海打電話問我最近有空坐坐嗎。我當時沒有聽出他的聲音,號碼看著似曾相識,卻又想不起是誰。自從林海寫了小說,基本上和外界斷絕了聯系,加上我新換了手機,通訊錄里只有我爸、我媽、我岳母、我媳婦、我兒子,滿打滿算五個人。當然工作手機除外。作為一名保安隊副隊長,工資不高,得罪人的事兒不少,所以能和我成為朋友的人寥寥無幾。林海和我的情況類似。他是耍筆桿子的,寫各種小說:推理、懸疑、言情,不一而足,編輯需要哪類,他就寫那類。據說,他和編輯沒有說過一句話,彼此之間都是郵件往來。這樣也好,免得談錢時尷尬。他呵呵一笑,主要是要稿費不用考慮語氣,也不怕臉紅,挺好。

    你知道嗎?我們省那么多作家,我是唯一一個不用電話和編輯聯系的人,他們都說我不合群,你覺得我是這樣的嗎?

    被林海這么一問,我愣怔了一秒,端起杯子說,林老師多想了,這社會誰還能顧上誰,管好自己就行。

    也是。他停頓了一下說,你說當年時光百貨的這個案子吵得那么兇,后來怎么就煙消云散了?

    這是他一貫的風格,思維跳躍,話題轉換都在瞬間,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

    他的眼睛朝著柳巷人聲鼎沸的方向,一動不動。我知道這人又走神了,這是他一貫的風格。

    要說林海的怪,在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就已經領教過了。

    那天我下班回家,毒辣的陽光從莎美百貨的黑幕玻璃上反射過來,晃得我睜不開眼,汗珠順著臉頰肆意流淌。剛走進文瀛湖,就聽到了吵嚷的聲音,聲音喊道有人要跳湖,循聲望去,狀元橋附近擠滿了人。那時候我剛當保安時間不長,并不具備任何警覺性,另外看問題的角度也不夠敏銳,用我們隊長的話說就是,雖然我們是保安,但是也要具備警察思維,而且還要我們用辯證法,從哲學角度去看問題,充分結合形象、環境、社會各個方面去考慮事情。所以,現在我的腦海里突然蹦出來一個疑慮,就是我不理解為何會有人在文瀛公園跳湖,要跳也要選擇汾河大橋吧,文瀛湖一點兒挑戰性都沒有。我三步并作兩步走了過去,撥開人群,一個清癯瘦高的男子正蹲在三孔橋的邊緣,雙腳晃蕩,眼神迷離地看著遠方。其實所謂的遠方并不遠,就是一二十米的距離,并不開闊的場地讓這個場景顯得很滑稽。人們議論紛紛,都在猜測這男子是被騙了錢,還是被戴了綠帽子,不然也不至于想不開。

    我迂回到他的側后方,行進到他的身后,企圖把他攔回來,剛走到一半,便聽到他大喝一聲“好”,然后手舞足蹈起來,整個人身體前傾。我一看不好,箭一樣竄過去,伸手扯住他的手臂,可能是用力過猛的原因,我的身體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引力,被生拉硬扯地墜向文瀛湖。一聲響亮的“撲通”為整件事情畫上了句號——我和他都掉進了湖里。但是我不會游泳,渾濁的湖水帶著恐懼襲來,瞬間將我淹沒,眼前一片模糊,嘴巴和鼻孔里都嗆了水,我揮舞著手臂,喊“救”時沉下去,喊“命”時浮上來。湖水從我嘴里進去,鼻孔里出來,我的身體四通八達,眼看就要與淤泥共舞。突然,一股無形的推力硬生生將我托出水面。

    是林海救了我。

    事后他說那天他不是去尋短見,而是恰好構思了一篇小說,沉浸其中無法自拔,才導致了鬧劇一場。

    林海說,陳哥你還別不信,這個社會就是這樣,你小人物一個,又不愿意主動和大家聯絡,說夸張點兒,你哪一天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你。你就像大海里的一朵浪花,不定哪天就會在太陽的照曬下蒸發掉。你剛才用浪花作比喻,細細想來還挺和我最近寫的一篇小說相契合。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這旁邊,文瀛湖的三孔橋。你趁我不注意,一個猛撲,沒抓住我不說,還把我從恍惚中驚醒,讓我不小心掉進了湖里。那天歷歷在目啊。我喝了那么多臭水,你還滿臉氣憤地教導我。我說,我怎么不記得這事了?不是你救的我嗎?感謝都來不及,還教訓你?千真萬確。

    林海說陳哥,我沒想跳湖啊。

    我說,沒想跳,你蹲在欄桿上也不對。

    過了片刻,林海又說,你知道嗎?那個案子一直壓在我心上,不把它寫出來我這心里就像擱著一塊石頭,時不時還往下滾,越滾越大。我就像西西弗斯一樣,得用勁啊,我得推啊。不管它是一根刺,還是一片翻騰奔涌的巨浪,我都必須把它寫出來,這樣才安心。

    一切都源于那個夜晚。我說。林老師,您是沒有去現場,劉恒宇和那個老頭,哦,對了,劉恒宇就那個主持人,他倆死得太慘了,一個被刺了十幾刀,一個直接被割喉。現在想起來都覺得血腥。可能是我的描述太過輕描淡寫,林海并未覺出現場的慘烈,反倒是我的喉頭一緊一緊的,感覺不對,氤氳在空氣里的黏稠襲來,一股酸腥的穢物即將從嘴里涌出。我強壓著憋在喉嚨里的一口氣,想要將那腥膻頂回去,但是沒用,該怎么形容呢?我絞盡腦汁思忖的時候,沒忍住,趕忙朝著門口跑去,半天才兩眼通紅地回來。

    回到桌前,又倒了一杯汽水,正要喝時,文瀛公園上空絢爛的煙花正在炸裂成不同圖案。千禧年之后第六個新年就要來了,一切已經萬象更新。如果不是林海打電話,我這會兒正在食品街口執勤。每年的元旦和春節這兩個節日,柳巷這條老街總是擠得人山人海,好像全城的人都來了這里。

    他說,我覺得這案子有疑點。

    這案子有疑點?我喝下一口汽水,迫不及待地問。

    我把你叫來是兩方面原因,一是我在還原當時情況時有些事情記得不太清楚了,二是在案件推理上卡了文。他點燃一支煙,悠然地抽了起來。此刻文瀛公園的一波煙花落幕,另一波還未騰空,整個天空煙塵彌漫,如有仙人降臨。

    林海只瞥了一眼窗外,便回過神來,對我說,陳哥,你有沒有想過那天晚上現場所有的人都有嫌疑?畢竟8萬塊不是小數目。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將自己手上的半截煙丟進見底的汽水瓶。我說,這我倒是沒有多想。畢竟案子不是我負責。另外,羅建林不是被抓了嗎?怎么還有其他嫌疑人?

    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實的。林海一臉幽微地說。

    我瞪大眼睛看著林海。

    你不是那天也在現場嗎?就沒有往深里想?

    聽了這話,我有些生氣,拍著桌子說,我就是保安,即便是副隊長,也接觸不到核心,我是去現場了,可我什么都了解不到,什么兇器指紋這些東西跟我沒啥關系。那條巷子又深又窄,又沒有路燈,他怎么會走那里,關鍵是劉恒宇怎么會和中獎人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羅建林是中間人,為何要殺劉恒宇,那個老人又是誰?再說黑咕隆咚的,北風呼呼地刮著。拿了錢不趕緊回家,去小巷里干啥。地上趴著一個,墻上靠著一個。遍地都是血,被凍住了,滑得很。報警人說是聽到了打斗聲和慘叫聲,就以打架的名義報了警。誰知道是兇殺案?那時候柳巷被堵得水泄不通,車沒法通行。那條巷子又偏。警察到的時候,說是人已經沒有鼻息了,手電筒照著瞳孔,一片灰白。什么都看不到。

    煙屁股已經燒完,焦煳味傳來,顯然已經燙到了我的手指。我“哎呀”一聲,扔掉煙頭,端起桌子上的水杯澆到了手上。與此同時,文瀛公園上空的煙花又炸裂開來,這一次是一綹一綹地騰空,再散開成不同的形狀。

    我從煙花上收回眼神,發現林海盯著我看,他說,不對,我不要這一段,這些我都知道。我要中間的內容。

    我疑惑地看著他,中間哪段?

    抽獎那一段。如何抽獎?如何領獎?如何離開現場?我轉著眼睛在那里想,這事該從何說起。他伸出手阻攔,他說,要細,越細越好,就像你剛才講的浪花那段就很好。他又停下來,手臂伸在我眼前,你知道的,推理小說的細節越多,越吸引讀者。

    說完,他將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做了個請的手勢。

    渾厚的鐘聲猶如一記重錘將現場的騷亂擊得粉碎,奔涌的巨浪歸于平靜。沒有一絲風,也感受不到任何的動靜。鐘聲響過十下,現場的每個人都安靜下來,連主持人也不再講話。我知道他在醞釀情緒。此刻確實需要醞釀。時光百貨的營銷太高明,將消費者心理學拿捏得恰到好處。人對什么最期待?——人對期待最期待。是,雖然這是句屁話。但它真的就是真理。期待期待的時刻到來,隱藏在每個人內心的欲望在發生變化,顯然有的早已蛻變為魔鬼。他,還有他。至少我認為,他們即將露出猙獰的獠牙,狹長的耳朵,猩紅的瞳孔,指甲也會漸次長長,有沒有翅膀掙破衣服暴突出來尚需觀察,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他們嘴角掛著詭異的笑足以說明一切都在掌控。

    果然主持人說,激動人心的時刻終于來了,接下來讓我們見證奇跡,大獎到底會花落誰手,請在場的每一位不要眨眼,盯緊我們的抽獎箱,今晚,這里將誕生一位幸運的寵兒。

    宛若魔盒的抽獎箱被抬上舞臺。

    人群里的海浪又一次涌動起來,這次的涌動和前幾次略有不同,這次暗潮洶涌,迸發力量的地方都來自人們的眼睛。浪的涌動不是橫向,而是縱向,或者說豎向,一浪高過一浪,浪尖跟隨抽獎箱的移動而移動。我知道大家為何會如此整齊劃一地聚焦——因為我也有同樣期待。79999元的金吒汽車啊。你知道我那時候月薪多少?小保安,1985年,一個月拿不到100塊錢,8萬,算下來將近80年才能掙夠。不動心是假的。所以魔盒吸引大家,同樣也吸引我。只是我隱于浪海之中,無能為力。我想要走向前,努力去擠,顯然我的力氣不夠。另外我雖然下班了,沒有穿保安服,但是一定有很多人見過我。反倒是他,對,就那個肥胖的身軀前后搖晃,他力氣那么大,將其他浪花震得無力承受,罅隙出現,他一涌便往前幾步,很快,站到前排,離主持人和魔盒近在咫尺——如果他伸手,便可將抽獎箱攬入懷中,任其挑選。可是他按兵不動。他在等待。

    主持人搖晃著手指說,這個激動人心的時刻需要大家來配合,我們要從現場選取一名代表來抽取終極大獎,可不可以?

    海浪咆哮著說,可以。

    主持人說,79999元的金吒汽車想不想要?

    海浪咆哮著說,想要。

    那我們拭目以待。現在我將手中的布偶拋出,誰拿到就由誰來抽獎,好不好?

    好!

    預備,1……2……

    咆哮聲靜止了。

    風息了。

    一切又歸于平靜。

    所有的山丘、楊柳、青松肅穆了。

    期待期待的到來。

    3……

    如一道金光,布偶從主持人的手中騰空,劃出漂亮的弧線,如果拍電影的話,一定會給0.25倍的慢速,以期吸引那些瞳孔高度聚焦。別嫌我夸張,現場確實就是這樣的。很奇怪,你知道嗎?很奇怪。那個布偶不偏不倚落到了我的懷里,被我拽得緊緊的,任誰都無法從我手中搶走。當然,那一秒之后,靜息的海浪再次涌動起來,他們將我圍得水泄不通。我將布偶高高舉起,嘴里還呼喊著,我拿到了,我拿到了,我拿到了。

    我把手伸進魔盒,整個人也仿佛穿越了時空,周身所見均為太虛幻境,流光溢彩的霓虹纏繞周身,空間無限放大,看不見盡頭,心跳的聲音被反彈再反彈,重疊再重疊,增強再增強,說實話,有一瞬間,我差點兒驚厥。那種時刻,誰能受得了。對,就是我所期待的時刻。妙不可言啊。不行,我突然清晰起來,我該干什么,不該干什么,我最清楚了。我把懸空在魔盒里的手撐開,沒錯,是撐開,不是張開,我要用手來觸摸幻境的邊緣,以此來證明我的全力以赴。撐開的手突然變得力大無窮,它伸向魔盒深處,如金箍棒般,在深海里翻攪,一遍,二遍,三遍……我不記得自己攪動了多少遍,總之,我攪動了多少遍,現場的浪海就平息了多久。直到我將手指捏合,一張卡片被我從魔盒里緩慢扯回來,向上,向上,一點一點向上,最后突破黑暗,沖破幻境,重回現實。是的,我倏忽間將一張獎券舉在聚光燈下時,大家都愣住了。他們沒有想到事情出現得如此突然。

    這時候,主持人像舉著拳王粗壯的手臂一樣,舉著我瘦弱干枯的手臂說,劍閣崢嶸而崔嵬,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一券在手,價值八萬。來,讓我們再次擦亮眼睛,看看中獎者是誰?讓我們請時光百貨的營銷副總上臺宣讀中獎者的名字。有請。

    ......

    全文刊載于《躬耕》2025年6期

    作者簡介:畢海林,1984年生于山西神池縣,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2021年開始小說創作,已于《青年作家》《山西文學》《都市》《青島文學》《延河》《黃河》等刊發表20余萬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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